鹿之绫仰起頭，望向還未全暗的天色。

　　周圍長林色彩的建築在她的視線裡緩緩旋轉着，那薄暗的天光像一隻無形的手伸向她，把她撈起來，捧在掌心裡，為她抵禦風寒。

　　“……”

　　封振站在一旁靜靜地着她。

　　鹿之绫了很久，才低頭坐進車裡。

　　近鄉總是情怯的，車子還沒開到她家前面的那條路上，鹿之绫已經有些拘謹了，似乎連坐都不知道怎麼坐。

　　江南的樹也枯了，一路上冷冷清清的。

　　長林區為了留下曆史文化氣息，建築不管是保留下來的，還是新建的，都有着濃烈的古色彩，黑瓦白牆，小橋流水，一眼望去，就覺得該下一場小雨，朦胧這個江南的世界。

　　鹿之绫按下車窗，不顧冷冽的冬風趴在窗口望着沿路的風景。

　　江北，神山。

　　幾台機器同時抽着人工湖的水。

　　雪似乎下得大了些，可傭人們不敢懈怠，繼續抽水。

　　薄家的人工湖很長，很大，這是個大工程。

　　薄妄握着傘柄靜靜地站在雪中，着他們抽水，着天邊的顔色逐漸暗下來。

　　再拖下去，天就全暗了。

　　水還剩下50高。

　　薄妄将傘扔到一旁，直接跳進人工湖。

　　……

　　長林區的天空完全暗了。

　　車子一個右轉，駛上雨桐路，鹿家老宅前面的那條公路。

　　夜幕下的路面幽靜暗澀，兩旁樹影搖晃不到盡頭。

　　車子在鹿宅面前停下來。

　　鹿之绫從車上下來，夜色中長長的白牆斑駁，留下一處又一處髒污的痕迹，黑瓦染青，掉落許多已經不整齊了。

　　大門緊閉，雜草高至她的膝蓋，野蠻地生長着，一直長到門的裡側，任何一點縫隙都沒有避免。

　　兩頭石獅子再不見昔日威武模樣。

　　再回故土，隻有凋零蕭瑟。

　　封振站在一旁着從前門庭若市的故家，眼眶發紅，“以前，家裡熱鬧，門裡門外進進出出，歡聲笑語從來沒停過……”

　　現在别說笑聲，連風聲到了這裡都好像自動停止一樣。

　　“……”

　　鹿之绫站在那裡，沉默地着眼前的大門。

　　她一腳邁進雜草，封振想制止都來不及，她走到大門前，伸手用力一推。

　　恍惚間，白光乍亮，大門從裡被打開，沒有雜草，沒有蕭條，隻有潺潺水聲和幽深望不到頭的亭台樓閣。

　　“小七回來啦。
”

　　爸爸鹿信衡和媽媽程桐相攜站在門口，笑容滿面地着她，“怎麼垂頭喪氣的？
考試考差了？
來，爸爸背你進去。
”

　　鹿之绫伸出手，指尖碰到門上的木刺，才驟然疼醒。

　　大門沒有打開。

　　她的父母也再不會站在門口等着她回家。

　　鹿之绫後知後覺地轉頭，才發現那白光來自旁邊的路上，無數道的遠光燈照過來，将鹿家的大門照得明亮，照得她的長睫染上一層絨絨的金色，深深紮進她的眼底。

　　“小姐……”

　　封振一這陣勢又緊張起來，“是薄妄？
”

　　他都快得創傷應激了。

　　都回到家了，這又是要做什麼？

　　鹿之绫踩着滿地的雜草出去，換了個角度，終于清路面上停着一輛又一輛的貨車，排得大概有半條馬路，兩旁整齊地站着活死人。

　　隊伍極長。

　　連衣帽、白色面具，在這樣的夜晚既顯鬼魅，又架勢十足。

　　為首的一個揭下臉上的面具，赫然是李明淮。

　　李明淮她一眼，揚起手中面具發号施令，“放！
”

　　隻聽“砰”的一聲，所有貨車上的擋闆齊刷刷放下來，露出車上裝的東西。

　　大哥鹿景承的重型摩托車就被綁在上面，立住車身，沒有損壞。

　　線條流暢的車身在夜晚暗暗散發着一層光澤。

　　“……”

　　鹿之绫着這一幕，心口一緊。

　　“活死人攜鹿家舊物送鹿家七小姐回家！
”

　　李明淮揚聲喊道。

　　喊聲劃破寂靜夜空。

　　所有人跟着李明淮朝鹿之绫低下頭。

　　“……”

　　鹿之绫定定地着他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臉龐被遠光燈照得分外蒼白。

　　鹿家舊物。

　　薄妄把鹿家的舊物都找來給她了。

　　封振呆呆地着，隐約又到當年鹿家的種種氣勢，隻是這一次，是薄妄給的氣勢。

　　好一會兒他才恍過神來，明白活死人來的目的後，頓時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慚愧，“小姐，這……”

　　李明淮拿起一份文件朝鹿之绫走過來，“鹿小姐，這裡是所有舊物的清單，您一下是不是都是鹿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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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之绫接過來，一眼，喉嚨湧起酸澀。

　　良久，她擡起眼，“我沒那麼多錢買。
”

　　和薄妄談退是不可能的，可她也不夠那麼多錢。

　　當初薄棠把這些鹿家舊物都拍出天價，她收不了。

　　“您收下，就是了結了。
”

　　李明淮道。

　　推推搡搡，反而糾纏不清。

　　鹿之绫也明白這一點，于是她沒再說什麼，捏緊手中的文件，往旁邊站了站，聲音微啞，“謝謝。
”

　　李明淮點點頭，朝後招手，活死人們都圍上來，将門口一塊的雜草幹脆利落地除掉。

　　大門的門鎖已經鏽得不堪重負，無法正常打開。

　　李明淮直接将門鎖砸開，用力把塵封五年的鹿家大門給推開。

　　入目之處都是月光下的雜草。

　　一塊影壁上青苔布滿，痕迹潦草。

　　門打開後，所有人都往後退了兩步，向鹿之绫。

　　鹿之绫站在那裡許久，而後，沒有一絲猶豫地踩進大門，走進鹿家。

　　李明淮站在一旁着，目光不由黯然。

　　她真的……對妄哥都沒有一點留戀。

　　鹿家占地大，又有着江南山水園林的設計風格，一度被稱為國第一真正豪宅，許多文人墨客、政商名流都以能到鹿家做客賞景而自豪。

　　但此刻的豪宅幾乎被雜草和爬牆的枯藤擠滿，橋下不見流水，門不見開，亭内不能坐人。

　　活死人搬着鹿家的舊物進門。

　　見到這個蕭條的場景，李明淮皺了皺眉，“這裡一時半會恐怕不能住人，不如先去酒店吧，等我們打理完了再回來。
”

　　“沒事，今晚我們和封叔先收拾一個房子住，然後再慢慢打理。
”

　　鹿之绫早就想好，接下來的事情很多，可以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