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劍修出劍時，如呼吸般自由。

　　當每一劍斬出時，心中便如飲烈酒般痛快。

　　當一切的念頭都渾然消失，隻剩下最純粹的戰鬥，那是怎樣一種境界？

　　蘇奕自己是感受不到的。

　　他已渾然忘我。

　　在這一場極為特殊的劍道争鋒中，他相較于第一世，明顯稍遜了一截。

　　不斷被擊潰，身上也不斷負傷。

　　皿染長衣。

　　可他眸光明亮，一身精氣神如沸騰燃燒的火爐，每一次道被擊潰時，反而又率先發起進攻。

　　換做其他對手，早已死去。

　　哪怕是封天之尊，也早被殺死不知多少次。

　　畢竟，那是第一世的劍。

　　每一劍的威能，皆可瞬殺對手。

　　可蘇奕不一樣。

　　根本無須他念頭轉動，涅槃力量便像源自本能般自然而然地運轉起來。

　　為他一次次修複身上傷勢。

　　并且，随着激烈厮殺，蘇奕負傷雖然慘重，可那一身戰力卻在顯著地蛻變着！

　　誠如第一世所言，蘇奕把生死看淡、無慮成敗之後，俨然已等于把此戰視作了砥砺劍鋒的機會。

　　也隻有心性最為純粹的劍修，才能幹出如此瘋狂而又決然的事情。

　　因為，這等于把劍道看得比生死更重，比成敗更大！

　　自然地，蘇奕一身的變化，也逃不過第一世的法眼。

　　在這一場對戰中，那宛如星河般的周虛本源，都在劇烈動蕩翻湧，宛如被攪亂般。

　　諸天萬道早已被壓制得無法動彈，一如匍匐于地，瑟瑟發抖的臣服之輩。

　　封天台之巅那無盡混沌，到處都被可怕而禁忌的劍威所充斥。

　　這是一幕不可思議的奇觀。

　　一如在涅槃混沌的本源中上演了一場劍道對決。

　　這一場對決，可視作古今歲月中最巅峰的一戰，沒有之一！

　　亦可視作自先天混沌時代至今，劍修之間的最強之争！

　　同樣稱得上史上之最，絕無僅有。

　　而尤為奇妙的是，對戰的雙方，本就是同一人。

　　這，就是我與我周旋的意義。

　　也是蘇奕往昔之所以從不曾把任何敵人視作目标的原因所在。

　　因為，他此生要戰勝的，從來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強大到近乎無敵的第一世！

　　忽地，第一世出劍的速度變得緩慢凝重起來。

　　之前出劍，若缥缈流光，驚鴻一瞥。

　　此刻出劍，就像拖拽着無垠大山，萬古天穹，彌散出一股磅礴、厚重、碾壓一切的大勢！

　　每一劍斬出時的威能，都翻倍般暴漲。

　　轟！
轟！
轟！

　　一劍又一劍斬出，每一劍都将蘇奕擊潰，将其重傷，他那一身涅槃力量的修複速度，都已快趕不上負傷的嚴重程度。

　　以至于僅僅幾個呼吸之間，蘇奕道軀都已殘破慘重，皿肉模糊。

　　可在他身上彌散出的劍意，卻愈發凝練純粹了，直似比世間最純淨的美玉都幹淨，隐隐彌散出一種難以言說的缥缈神韻。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蘇奕這一身劍意之純粹，也呈現出一種無言以述的大美！

　　第一世那古井不波的平靜神色，終于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這一刻，他的道心被觸動，想起了轉世之前，鎮壓太初時候的自己。

　　那時候的他，劍道也已“通玄忘機，我衍造化”！

　　每一劍随意斬出，便如若世間至強的劍術，無須拿任何大道來比。

　　也無法對比。

　　因為這樣的劍意，本身就已是超越造化、打破一切枷鎖桎梏的一種道！

　　這，就叫通玄忘機。

　　通達劍心，打碎一切不屬于劍道的任何藩籬，從而讓劍道純粹到一種“奪盡造化，我衍造化”的地步！

　　到了此時，無須什麼秘法神通，也無須借用什麼周虛規則，劍鋒所指，無物不可破，無道不可衍。

　　故而可無法無天！

　　當初第一世開辟雲夢澤為“法外之地”，就是這種“通玄忘機，我衍造化”的境界。

　　天道又如何，我一劍斬出，自可開天一線！

　　而此時，負傷已慘重到無以複加地步的蘇奕，分明也已參破這一劍道秘境！

　　但，對第一世而言，這也談不上什麼。

　　他曾見過，也曾抵達過，就談不上稀奇。

　　若蘇奕僅僅如此能耐，第一世不會感到失望，但也絕對談不上有多驚喜。

　　充其量，也就是第二個“自己”。

　　心念轉動間，第一世出手未曾有任何保留。

　　幾乎是一劍之下，就已徹底摧垮蘇奕那一身的劍意，緊跟着蘇奕的道軀、神魂和性命本源，皆在這一劍之下被擊潰。

　　漫天光雨飛灑。

　　第一世望着這一幕，眸中浮現一絲怅然。

　　輪回九世，終于踏上一條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道途，可到頭來，似乎并未如自己所想那般，能夠劍指更高道途，帶給自己一場驚喜……

　　萬古浮沉，輪回至此，難道終究行不通？

　　若如此，豈不是意味着，自己選擇從輪回入手，曆盡一切求索，終究還是一場空？

　　第一世一聲輕歎。

　　平添寂寥。

　　若要證道生命道途，早在轉世之前，他就有機會。

　　之所以選擇輪回重修，無非是所圖更大。

　　這一戰中，倘若蘇奕但凡能在對決中壓制他一頭，哪怕無法将他擊敗，他都會感到欣慰。

　　可現在……

　　嗯？

　　第一世眼眸忽地一凝。

　　下一刻，就見那漫天飄灑的光雨中，蘇奕的身影竟重現重塑回來。

　　眨眼而已，就會恢複如初。

　　不！

　　那一身氣息分明比之前更強大了。

　　那一身劍意，都已純粹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意外的一幕，讓第一世的心神被觸動，一下子湧起難以言說的驚喜。

　　由死而生，否極泰來？

　　這似乎并非隻是涅槃的妙用！

　　旋即，第一世眼眸忽地望向混沌深處。

　　他能夠清楚感受到，整個涅槃混沌的生機，在此刻和蘇奕一身生機契合共振，讓得蘇奕宛如化身為涅槃混沌的一顆心髒，成為執掌涅槃混沌生機的主宰！

　　再看蘇奕身上，那純粹無比的劍意中，隐隐浮現出一道奇異的光輪。

　　光輪陸續映現出輪回、涅槃、玄墟等等大道異象，其中又有混沌誕生、開天辟地、萬象更替、世事浮沉等等周虛世界演變的景象。

　　直至後來，這些景象中又衍化出芸芸衆生，諸天萬靈，映現出生死輪轉、虛實交替等等禁忌的景象。

　　直至最後，這一切異象都化作一道缥缈神秘的混沌光暈，流轉在蘇奕那一身劍意中。

　　原本純粹無比的劍意，一下子仿佛擁有了靈魂和生命！

　　這是？

　　第一世眸中爆綻神芒，第一次動容，第一次露出吃驚之色。

　　也是第一次感到意外！

　　凡我所見，皆尋常也。

　　若未曾見，自然超出了自己畢生閱曆的認知！

　　“之前你擊敗那個定道者，就是用的這等力量？
”

　　第一世主動開口。

　　蘇奕點了點頭，“當時隻觸碰到了一些門檻，而現在，已踏足門檻之内，已能夠身化涅槃，我即涅槃，涅槃即我。
”

　　說着，蘇奕掌心一托。

　　命書浮現而出，卻又化作一股涅槃力量消融在蘇奕掌心處。

　　這件寶物，已融入其一身生機中，再不分彼此。

　　因為蘇奕那一身道行力量，早已可随心所欲地衍化出命書的本質妙谛。

　　“這，才是真正的命運主宰，亦可稱作是涅槃主宰。
”

　　蘇奕說着，目光望向天穹，“但，這還不夠，待我踏足生命道途時，感受到真正的‘生命’妙谛後，我自有辦法實現一場本我性命的大涅槃，徹底超脫于涅槃混沌之外！
”

　　第一世露出思忖之色。

　　許久，他若有所思道：“從衆生處悟道？
”

　　“不錯！
”

　　蘇奕吃驚地看了第一世一眼，沒想到對方竟一眼看穿這個秘密。

　　旋即，他坦然道：“衆生信仰，非我所求，衆生之意，方是我道所求。
”

　　第一世道：“果然，和你立下的三個宏願也脫不開幹系，着實不錯，亦是我生前不曾求索到的一條路。
”

　　言辭間，難掩欣賞之意。

　　蘇奕笑了笑，道：“衆生即天地生機之所在，亦是涅槃混沌的生機所映現，你不是看不到，而是一直看到了，卻因為站得太高，忽略了那世間最尋常可見的芸芸衆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