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胡亥小公子說,趙高與公子高過往甚密。
朝廷對于公子們和大臣的交往沒有約束嗎?
”
當小寒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嬴政深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小寒這是明着給趙高上眼藥呢,但是她這話未必沒有打擊他其他兒子的意思。
他不相信扶蘇和大臣們就沒有私下交往,是人,他就有私情和私欲,皇子們怎麼可能例外呢?
隻不過,他們的區别在于分寸罷了。
他淡淡地回應了一句:“約束麼,沒有明面上的,但是規矩大家都懂,他們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扶蘇不就和李由、蒙恬要好嗎?
”說完,他若有深意地看了小寒一眼。
他提到扶蘇,小寒眼神躲閃了一下,這話讓她心中一痛,但她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打擊趙高,她沒時間讓自己想那麼多。
“皇上,潛規則和明規則區别大了。
潛規則的解釋權在皇上,也在臣子,事情不嚴重的情況下,大家都默認了它的存在,也都會給自己找免責的理由。
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怕就怕的是日複一日的積累。
大臣和公子們的交往雖說人情往來不可避免,但這交往當中難免沒有相攜互助的成分在裡面。
而這種相攜互助又與黔首們鄰裡親朋的交往不同,難免不會對朝廷的決策造成影響。
特别是……”說到這裡,她停住了。
“特别是什麼?
”
小寒猶豫了一下,脫口而出:“特别是在大位繼承的問題上!
”
嬴政一陣氣悶。
他不是不明白,他是不願意提,而小寒好像在任何問題上都沒有顧忌。
她根本不想他在這個問題上的感受!
可是,自己要的不就是她這份坦蕩嗎?
“皇上,這話讓您不舒服了吧?
”小寒似有欠疚。
嬴政不滿地看了她一眼,悻悻地說:“确實不舒服了,你把皇上得罪了!
”
小寒低頭一笑,用手撩了一下頭發,嘲諷地說:“早就得罪了!
”
這一低頭的風情。
讓嬴政又是心中一動。
他也真是拿自己沒有辦法,怎麼就讓這麼一個不馴的女子搞得暈頭轉向的?
他癡迷地望着她,她的優雅的頸項、精緻的下巴和随意紮着的頭發,怎麼看。
她都是美的,而她對于自己美貌的這份不以為然讓這美麗又添了天然。
他心中慨歎一聲,如許年華,如許春光,難道他們就要像老頭子和老婆子一樣靜靜地做伴嗎?
他緊緊地握了一下拳。
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力量。
他還是想抱着她,親她,呼吸她身上的味道……。
“小寒!
”他的聲音,帶着他的渴望和愛戀。
小寒應聲看他,眼神戒備,他委屈地伸過手去,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寒!
”他想把她扣到自己的身體裡。
小寒身子一僵,他的手如此有力!
望着他渴求的眼神,她的心中一聲慨歎,就像秋涼了。
早晨出門,門前到處都是雨水打濕的落葉。
她咬了咬牙齒,看看四周,輕聲卻堅決地說:“皇上自重吧!
”說着,她用另一隻手去掰他的大手。
嬴政俯身過去,立即抓住她的另一隻手。
她的力氣,哼!
小寒臉憋得通紅,咬着嘴唇一聲不吭,因為用力,她的指關節變得發白透明。
嬴政看不到她的眼睛。
她低着頭使力,他隻能看到她頭頂的黑發和她精緻的小耳朵。
他恨不得現在就俯下身去,把她的耳朵含在嘴裡。
小寒發出“吭、吭”的聲音,她快哭了。
遠處的軍士木然地站在藏書院的門口。
院子裡除了雞叫就沒有别的聲音了。
嬴政氣惱地放開,再不放開,她真哭了!
他頹然地說了一句:“你氣我!
”
他說得咬牙切齒,如果可能,他真的要咬她的。
小寒可憐地往後縮了一下,搖搖頭。
她揉了揉捏疼的手腕,長出了一口氣。
她能怎麼辦呢?
愛這種東西是不能施舍的,她做不了假。
她心裡還惦記着上郡的扶蘇呢!
即便沒有扶蘇,難道随便一個男人對你說,我愛你,你就能愛上他嗎?
嬴政盯着她的眼神,怨恨、可憐,春心蕩漾了半天,落在沙灘上,沒起波瀾反而沾上灰了。
此刻,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處理趙高上,她“進讒言”的機會實在選得不對!
可是,他來藏書院的機會本來就少,其他時間她到哪兒逮他呢?
這個話茬兒既然挑起來了,就得想法使它走下去。
“皇上,小寒以前讀書,讀過這麼一個小故事,心中甚是喜歡”。
嬴政懶懶地回應了一句:“哦,那就說說看。
”
小寒舔了下嘴唇說:“那書上說有個人叫張伯行,他到一個地方做官,做了相當于郡守那麼大的官吧,當地的下屬官員一看,新上司來了,就紛紛登門拜望,還都帶着禮品,這弄得他不堪其擾,于是他就在大門上貼挂了個《禁止饋送檄》,那些上門的人一看那其中的句子,就不好意思登門了。
”
嬴政問:“是些什麼話?
”
小寒一字一頓地說:“一絲一粒,我之名節;一厘一毫,民之脂膏。
寬一分,民受賜不止一分;取一文,我為人不值一文。
誰雲交際之常,廉恥實傷;倘非不義之财,此物何來?
”說完,她便灼灼地盯着他。
嬴政砸吧了下嘴巴,沉默不語。
“誰雲交際之常,廉恥實傷,倘非不義之财,此物何來?
”大秦的官吏考核嚴格,但是,還真沒有具體的條律去管管這“交際之常”。
“小寒,你這書哪兒來的?
”
小寒翻了下白眼,擡手指指天,說:“皇上若信小寒是從天上來,那書就是從天上來。
若信小寒是逆着時光走來,那書就是從後世賢能那裡來!
”
嬴政嘴角抽動了一下,一說到這問題,他就摸不着了,而小寒自己則表現得更加無奈。
“皇上,咱現在說重點好嗎?
”小寒巴巴地追問了一句。
嬴政點了點頭,心說,好吧,說重點吧,你的重點不就是想利用朕把趙高殺了嗎?
小寒說:“皇上,小寒剛才提到的公子高向趙高送禮的事兒,您想想,趙高受了别人的禮,他拿什麼報還呢?
公子高向他送禮,圖謀的是什麼呢?
他就是個管輿駕的中車府令。
難道公子高送他一匹好馬是想讓他幫着自己養馬嗎?
”
嬴政撮了下嘴唇,沒吭聲,他們圖謀的是什麼,他當然想得清楚,趙高是近臣嘛,一個“近”字,決定了趙高在别人眼中的價值。
但這種事,較不得真,就是梁辰這個近侍,在别人眼中也是極其特殊的。
難道他能頻繁換人嗎?
他身邊總要有人可用吧!
再說了,誰換到他身邊來,不是别人眼中的近臣呢?
這個問題,不是人的問題,而是位置的問題。
想到此,他說:“小寒,皇上身邊總要有信得過的人,靠得住的人,即便他們有些小毛病,也不能揪住不放。
《論語》裡不是說:“仲弓向孔子問政。
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嗎?
”
小寒一愣,嗯?
不是說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嗎?
怎麼他還“子曰”上了?
好吧,你“子曰”,那我也“子曰”吧!
她說:“皇上,這個篇章還有後半段呢,仲弓問:‘焉知賢才而舉之?
’子曰:‘舉爾所知。
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說樣看上去是說,皇上有選擇您認可的臣子的權力,隻要您相中了,任用他們就好了。
您所不知道的那些賢人,難道别人就會舍棄他們嗎?
說來說去,一個官吏能不能被選擇靠的是選擇他們的人的标準。
如果這個标準有私,那麼選上來的這個人,相應的,他的人品就是不可靠的。
正所謂一心可以喪邦,一心可以興邦,隻在公私之間爾。
小寒想問問,皇上您選趙高的理由是無私的嗎?
”
嬴政一時語塞。
趙高這個人,他真的很勤奮,很好學,很負責,論管車馬那套本事,在鹹陽他是數得着的,但自己讓他做中車府令,難道隻是因為他的本事嗎?
他允許趙高親近自己,不也是有私心的嗎?
此時的小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就像個學室裡的先生,而他自己則像個不會背書的學生。
“小寒,你這麼認真,弄得朕不舒服呢!
”他故意闆起面孔。
在她面前,隻有這樣他才能把君王的架子撐起來。
小寒在心裡“嗤”了一下,心說,你要舒服了,天下人就不舒服了!
她說:“皇上,小寒就是個小商人,為君之道是不懂的。
但小寒讀的書多,親賢臣而遠小人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趙高為皇上打理私務,把小寒獻給皇上來讨皇上的歡心,這明明顯顯就是個私心極重、媚上取寵的小人。
民間講,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今天獻給皇上一個玩藝兒,明天獻給皇上一個女人,讨得一個親近皇上的機會,那皇上回報他的是什麼呢?
如果您回報他的不能讓他滿意,他要的将是什麼呢?
”
說到這裡,小寒停頓了一下,她直視着皇上的眼睛,确認他在耐心地聽,才接着說:“皇上想過嗎?
這種人是貪得無厭的,他要的最終可能是――皇上的江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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