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停在驿站的外頭,看着淅淅瀝瀝落在地上的雨滴,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下雨了……居然真的下雨了……
婆子咳了一聲,四姨娘才回了回神,連忙轉頭對身後的人吩咐道:“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訂了房間?
要在這兒等着淋雨嗎?
還有還有,都走了一路了,快去叫兩個小菜,仔細餓壞了七娘子,看老夫人不好好伺候了你們。
”
一隊人這才忙忙碌碌起來,訂房的訂房,點菜的點菜,把馬車牽去後頭的,忙着要卸了貨的。
衆人手中活計不停,倒是剩下紀绮和四姨娘閑了下來。
四姨娘讨好的問道:“七娘子,你說這天還真是神奇,怎麼說下雨就下雨了呢?
”
她啧了啧嘴,“啧啧啧,這本事要是放在欽天監,那可真是要受了大重視的。
”
紀绮掩嘴笑着:“四姨娘,這些都是雕蟲小技,要是這樣就能入了欽天監的眼,那那幫子人都是吃白飯的嗎?
”
“我看就是吃白飯的。
”四姨娘拉着她的胳膊,“七娘子,你是不是還會看相?
”
古來能預測了風雨的不是莊家農漢,便是那些相師。
相師啊,這可真是稀奇了,想不到錦衣衛的家裡竟然還藏了個相師。
紀绮搖搖頭,淡淡道:“不過是會看上一眼,算不得本事。
”
這還不算得本事呀。
四姨娘讪讪笑過,那些準備着的人也已經差不多了,她便對紀绮道:“時候也差不多了,七娘子一路辛勞,先歇下吧。
”
紀绮剛要說好,卻聽她忽然“诶”了一聲,“七娘子,你手裡拿的這是什麼?
”
紀绮低頭看去,原來是包裹羅盤的布包松懈下一塊,露出羅盤的一腳來,她“哦”了一聲,解釋道:“這是方才韓大哥送的餞别禮物的。
”
“哦。
”四姨娘的态度有些扭捏,應了聲将她送進了最好的房間,“七娘子先住下,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
”
回到自己的房裡,四姨娘拉着婆子,眼裡閃着精光,“你瞧見沒有,那七娘子居然是會相術,這事兒告訴了老夫人,她老人家沒準要高興成什麼樣子呢。
”
畢竟家中在朝中為官者衆多,又有學子準備科考,要是有個相師指點風水,那還不是事半功倍?
那婆子也是笑笑,卻是不以為意,她道:“四姨娘,你現在重要的可不是管這七娘子是不是懂相術,而是要把這七娘子安安全全的給送回來了燕京。
”
四姨娘瞟了她一眼,有些埋怨的道:“你看看你這話怎麼能這麼說呢?
”她道:“七娘子可是大二小姐的親生的閨女,不把她安安全全的送回了燕京,你以為你我會有好果子吃?
”
她“哎呀”了一聲,放松了些身子,惬意道:“我們那,不僅要好好的把她送回去,還要一路上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她說:“這小娘子可是懂相術的,她要是被伺候的高興了,說不定回去肯給我擺個風水位呢。
”
她心想,要真能如願,保不準哪天她也能重新懷上的孩子。
自從上次小産之後,大老爺就越發的不待見了她,她本也不過是個賬房的女兒,并沒有什麼過人之處,要再不争取些,等到年老色衰,就更沒有機會了。
婆子眉開眼笑,立即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她湊近了她的耳畔低語道:“四姨娘心思玲珑,隻是我看那七娘子也不是個尋常人,四姨娘你還是多加避諱,别讓那七娘子猜測你的心思來。
”
“就是讓她猜出了我的心思那又如何?
”四姨娘撅着嘴道:“她本就是懂相術的,我們越是這樣躲躲閃閃的,她越是看得通透,倒還不如就讓她知道的明明白白的。
”
願不願意不過就是她一念之間的事情,難道想她這種錦衣衛的後人是用強的就能掰彎的?
婆子立即點頭稱“是”,乖聲道:“四姨娘,你一向溫純醇厚,我想,這并不是什麼難的事情,七娘子一定會應下的。
”
七姨娘高興地擺了擺頭上的流蘇金钗,受用的接下了她的話,起身梳洗去了。
這一夜的雨水淅淅瀝瀝,打在窗子上一夜都沒個停歇。
紀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毫無一點睡意,她索性騰的起身來坐在床沿,手裡握着那隻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羅盤。
她側頭看向另一頭倩萦的方向,那丫頭今天實在是累的可以,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過去,吐氣均勻,看着完全沒有會蘇醒的樣子。
她松了口氣,坐去了窗下,拿起火折子點起了一隻昏暗的燭火。
火光影影綽綽,打在簾子上,映出一個人的模樣。
那是她的身影,紀绮呆呆地看着這個倏然巨大的身影,思緒出了竅。
其實自己是非常漂亮的女人,回想當年,她在大同時就已經久負盛名。
後來又跟着父親去了金陵,把她贊譽都美的,都比肩了天仙。
她聽過那些話,每每照着鏡子,她都會覺得好笑。
美嗎?
美是什麼?
她曾經以為,美也許就是按照她這個樣子。
後來,她被毀了容,又很久見不到自己的模樣,漸漸的,也不記得美是什麼了。
再到後來,她來到紀绮的身子裡,坐在銅鏡前重新打量着這具身子的主人,她才發現,原來雖然長相大不相同,但這紀绮也是美的。
她的美不同于她的,是種淡淡的,清雅的感覺。
她想,也許,久經沙場的韓蕭就是看中了她這樣子的淡雅,才會忍不住一往情深吧。
紀绮的身子纖纖弱弱,她并不好武藝,曾經對醫術似乎也并沒有什麼興趣,學什麼都學得不是很好。
好在重活一世,自己曾經學過的東西沒有忘記,否則她一定會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說不定早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
她笑了笑,把那隻羅盤放在了桌上,燭光微弱的打在羅盤上,印出來上頭的那株曼珠沙華。
她的手指輕輕地撫摸過那薄薄的花紋。
父親想了一輩子都沒有摸到,今天她為父親摸到了,這是父親的一個願望,是父親很小的一個願望,其實父親還有很多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