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萦埋下頭,仔細的翻挑着炭盆,要從中挑一塊适合的換上。
她沒敢繼續和紀绮說了下去,其實她是想回去,這寄人籬下的感覺真是不好。
好想念在金陵的日子,有又琴拌着嘴,又四哥兒在身邊,還有少爺,時不時地會帶些時興的小玩意兒給她們玩。
她吸了吸鼻子,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擾了紀绮。
“倩萦。
”趴在車窗上的紀绮看似漫不經心的道:“晚上給你做個孔明燈吧。
”
她看着車窗外,沒人知道她的神情是多麼落寞。
以前每一年她都會和倩萦做了孔明燈的,她總會寫一些祝來年身體安康之類的話,然後在下頭悄悄用一行小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後來她們開始颠沛流離,這個傳統便不再延續,取而代之是每年過年的時候,梁氏一族總要聚在一起守歲。
大家安安靜靜的坐在一起,這歲守的,就和守靈一樣。
再往後,就連這樣的守夜也沒有了。
關在那間牢室裡整整三年,她隻有身體熱了冷了能知道天氣的變化,偶爾會有獄卒來挑亮些燈芯,那時候她會問上幾句時候,但是大多時候他們都不敢答上一句。
她想,那朱轶一定派了人暗地裡看着,她雖然沒有好日子過,可那朱轶也不會讓她死了。
開始的時候她總要撞牆死了算了,卻是還沒有了動作就被攔了下來。
後來她想要割腕,想要絕食,可每一次都被人恰到好處的制止。
再往後,自己便死了這條心了。
在那陰暗潮濕的牢室裡,想着曾經的那盞孔明燈。
也許,是因為面前就是一盞人皮孤燈吧。
她想。
思緒有時候就是這樣的不經意,明明不想去響起,卻是不經意的流露了這些那些。
倩萦不知道,埋着頭笑盈盈的答應着:“好啊,想不到小姐你還有這手藝。
”
“有啊,我還會很多東西呢。
”
身後忽然一暖,是倩萦挑起的炭盆激起了火星子,那些星星點點在車廂裡騰躍起來,噗的一下又消失殆盡。
真是幸福,什麼都不用在意的人生真是幸福。
她嘴角彎彎,看着車外的雪花翻飛,竟覺得有些熱鬧。
忽然,她的身子一僵,視線定格在街道對面的一間鋪子裡。
她們的馬車行進的不算快,那小小的鋪子一晃而過,卻是從裡頭走出來的兩個身影像是垂石一般砸在紀绮的心頭。
那是……梁玘!
那是自己!
那個小小是身子不過八九歲的模樣,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風,有一個女子正牽着她的手從店裡走出來,站在店門口,她的小臉白白淨淨,卻是……無比的呆滞。
那是自己的臉,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臉。
那時候自己的美貌被譽為佳話,那雙水靈靈的眼如琉璃光華。
可她看到的是什麼?
是一雙毫無神采的眸子,是一副無比木讷的神情。
那個女子背對着她們,她手腳輕柔,仔細的替梁玘帶上兜帽。
大大的帽檐一下蓋去了她的大半臉頰,卻是怎麼都遮不去那副呆闆的表情。
那背影,那身段,那頭上的簪花,那盤起的發飾,那輕柔的手腳!
“倩萦!
”
還蹲在地上的倩萦被這一聲驚呼下了一跳,挑起的炭火差點燙到自己,她一下擡起頭來,奇怪的“诶”了一聲,“怎麼……”
隻見紀绮已經猛地站起身來,沖着駕馬的小厮大吼一聲,“停車!
”
小厮也被吓了一跳,連忙拉緊了缰繩。
馬兒受了驚吓,擡了馬蹄子嘶鳴了一聲。
隻是車還未停穩,車門已被“砰”的一聲砸開,紀绮搭着車轸徒手跳了下去。
一直跟在馬車邊的婆子們吓了一跳,驚呼了一聲手忙腳亂的要上去幫忙。
卻是守在車後的幾個人緊張的喚着,“哎呦,這是怎麼了,趕緊起來啊,後頭像是有馬隊來了。
”
幾個人才扶着紀绮起來,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紀绮已經瘋了似得掙脫了她們,脫兔一般朝着對面跑了過去。
“诶,表小姐,危險!
”
幾個人面露慮色,搓着手在原地不知所措。
卻是猶豫間,眼前又有一個黑影跳了跳來,倩萦緊緊鎖着眉頭,望着前頭跑着的背影。
雪地濕滑,她穿着的又隻是普通的棉鞋,才跑了幾步,紀绮就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小姐!
”倩萦驚呼一聲,焦急的看了眼漸行漸近的馬隊,一個跺腳,也要跑了過去。
“诶,姑娘不可!
”幾個婆子連忙要伸手攔住倩萦,誰知這丫頭的力氣卻如水牛一般,一把推脫開她們,朝着紀绮的方向跑了過去。
紀绮倒在雪地裡,面上滿是雪水,恰如其分的遮掩去滾燙的淚珠。
原來真的活着,原來她們真的活着。
她手腳并用的想要趕緊爬了起來,卻是越着急越是不得力。
倩萦已經牽着梁玘的手拐去了一旁的巷子,眼見着就要再一次消失。
她忍不住哭出了聲,磨破了皮的手好容易才撐起了身子。
“梁玘!
”
一聲呼喊出口,卻好似墜入了無物,耳邊是轟鳴的馬蹄聲,還有一聲巨響伴随。
“啊!
!
”
“撞死人了!
馬隊撞死了人!
”
她讷讷的轉過臉去,看向身後的街道,一切像是走馬燈放慢了節奏一般,一格格緩慢的撥動着。
原來這燕京也不是沒有人啊,你瞧瞧,這燕京的百姓不是慢慢聚攏了起來。
雪地,素白的銀裝上慢慢被染上了一層皿紅,妖豔又霸道在白色的絹布上肆意宣洩。
她怔怔的看着跟着自己的婆子們瘋了似得跑向那片紅色,看着她們長大了嘴不知在驚呼着什麼。
發生了什麼?
到底發生了什麼?
紀绮的耳邊隻有簌簌的雪花飄落,整個世界這般安靜,人們焦急的,好奇的,慢慢的聚攏了過去。
怎麼了?
他們這是怎麼了?
“倩萦姑娘!
倩萦姑娘!
”
聽力似乎慢慢的恢複,整個世界不再是幻覺,在地上倒着的身影刺辣辣的刺激着紀绮的神經。
那一身被皿染盡的衣裳,是倩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