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似着了火似的一頭沖出半敞的大門,巨大的颠簸生生将湯媛震向半空,這真不能怪她,隻怪小身闆太輕了!
幸而風長陵有所防備,一腳又将她勾了下來。
“别管馬車,快進來!
”風長陵扯着嗓子吼。
也對,反正她本就辨不清方向和路,還管那馬兒往哪裡跑!
湯媛将一轉身,一支冷箭直直擦着她肩膀飛過,待她連滾帶翻挪進車廂,隻聽笃笃笃,堅固的車身幾乎淪為箭靶子。
倘她再慢一步,一隻人形刺猬就新鮮出爐了。
湯媛僵硬的架着胳膊,忘了動作。
天公偏又在這緊要關頭不作美,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秋雨,那雨水先是纏綿,不消須臾的功夫已經如瓢潑。
而湯媛和風長陵之所以到現在還未變成刺猬,全賴湯媛選的馬車好!
原來當時馬廄附近停了兩輛,一輛普通的薄木闆材,還有一輛黑色的平頂,她毫不猶豫的選了後者,當時心底大概也是考慮安全這方面。
假若她隻圖輕便省事,想必此刻不用箭雨,也早在這亂石颠簸中散了架。
命不該絕的二人後怕的吞咽了下。
這車身約莫是烏木鍛造,厚實堅硬,至今未被箭頭戳穿!
但從窗口和門口飛進來的箭雨早已堆滿半個車廂。
“他們最多也就十人,如何射出這麼多箭?
”湯媛澀聲問。
“是機.弩,十連發的機.弩,這已經構成叛國重罪!
”風長陵嗓音沙啞。
湯媛聞言吓得魂飛魄散,機.弩乃大康國之命脈,特級軍械,不管私造還是售賣都要滿門抄斬,而這幫窮兇極惡之徒竟然随身攜帶!
這些人本就把命懸在褲腰上,而這場追殺也還未結束,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從逃出虎穴大門到此刻,也不過才兩盞茶的功夫,馬車外随着雨勢的減弱漸漸的安靜,除了微風與車輪轉動的聲響,再無其他。
湯媛和風長陵面面相觑,卻又沒膽子伸頭查看,唯恐腦袋被機.弩射個對穿。
正當二人合計對策時忽然聽遠處傳來陸小六的嘶吼,“跳車,快跳車!
”
這樣的命令使得二人同時一愣,但出于對陸小六的信任立時一股腦的往外鑽,結果不鑽還好,一鑽兇口那顆老心差點跳出來。
這倒黴的蠢馬居然将二人拉上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路倒是好路,平坦幹淨,唯獨窄了點,隻要稍稍跑偏幾厘米,湯媛覺得自己就可以跳崖回老家!
于是當下哪還顧得上看路,她瞄準裡側縱身一滾,骨碌碌的沿着山道和着泥水一路往南,風長陵畢竟有功夫在身,瞄準草堆竄了下去,但他傷勢過重,跳下去之後也就沒再起來,不知生死。
天地嘈雜,腦中如放置了二十個大甕,被人用棒槌齊聲敲打,湯媛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去死了。
她已經感覺自己半邊身子懸了空,就這樣眼一眯,心一橫,說不準睜開眼就能回到那天那考場,而這裡的一切才是鏡花水月,再不會有噩夢,不會有賀緘,更不會有那個以欺負她的身子為樂的賀綸……
然而有赴死的決心是一回事,中途忽然有條腿可以抓就是另外一回事,她打算緩一緩,先抓條腿。
湯媛的眼睛被雨水草屑糊的一時睜不開,隻聽得金石交錯,還有令人牙酸的兵刃交接聲,以及這條腿的主人沉痛的悶哼聲。
賀維的鎖骨被陸小六一劍穿透。
而造成他躲閃不及的罪魁禍首正抱着他右腿,倘若擡起左腳将她踹飛勢必造成下盤不穩,反之,無法挪動自如,女人再輕那也是肉,是肉就有重量,而高手與高手的厮殺,哪怕是一息都彌足珍貴。
可能殺紅眼的雙方誰都沒想到湯媛這個異數,陸小六刺穿賀維,才發現腳底下的湯媛,卻已來不及收回拍向賀維左肋的掌風,即便他有六十年的功力也才堪堪收回了五成。
賀維皿如泉湧,身體瞬間向後傾倒,完全不知道發生了啥的湯媛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抱着一條腿飛了下去。
“阿媛!
”陸小六也顧不得老臉,扯下腰帶就朝湯媛丢去,可惜她并非習武之人,肌肉的反應力跟不上思維,很快與那條救命腰帶錯身而過。
她摔下去之前看見幹爹的後背插了三支箭,滿手鮮皿。
湯媛的命數真正應了孟三和明通的預言,命格奇貴,遇難呈祥。
按說都摔下山崖了,這個故事也該到此結束,偏偏賀維不認命,掏出腰間一把精鋼匕首,狠狠插.入峭壁,這要換成鐵器撐不住三息,可見鍛鋼有多珍貴。
可惜技術在大康還不成熟,成本又高,縱使骠騎将軍也不見得有這樣一把好劍,賀維手裡的說是稀世兵器也不為過。
極大的受力作用和耐沖擊性使得匕首擦着峭壁一路火花四射,倒真減緩了下墜的速度,直至那匕首猝然沒入石縫,兩個早該去閻王爺那裡報到的人才堪堪停在了半空。
估計賀維自己也吓個不輕,怔怔吊在半空好一會子方才醒過神,繼而也發現了腿上還有個多餘的東西。
怪不得這麼沉。
真不知匕首沒斷得算他命大還是湯媛命好?
此時女孩已經睜開烏黑有光的雙眸,愣愣瞅瞅腳下,再愣愣瞅瞅頭頂,視線與賀維相撞,也不知他哪裡受傷,烏紅的液體沿着肋骨一直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她手背,她也顧不得惡心,隻警惕的瞪着他,死死抓緊了他的褲子!
直至此時,距離湯媛失蹤已有四個時辰。
在她失蹤的四個時辰内發生了許多事,首先俞水衛指揮使接到密報,有甲字通緝犯混入俞州城。
通緝犯凡帶有甲字,危險程度等同叛國要犯,人人得而誅之,嚴重的甚至可以調集當地軍隊。
他再一細看,那密報上赫然蓋着當今五殿下裕王的青田印,吓得他午飯都沒敢吃,親自率人将俞州城六道出口團團圍住,各處要道增設拒馬和絆馬索。
包括各山林杳無人煙之處也開始增兵。
此前就說了,賀綸表面漠不關心,實則關注湯媛的一舉一動。
挾持陸小六之人特征與行刺湯媛的殺手類似,很難不讓他聯想到去年玉泉山事件。
他今日就是去端那幫匪徒老窩,然而狡兔三窟,老窩雖藏有重量級人物卻并無陸小六蹤影。
所以賀維要不是劫持湯媛,斷逃不過賀綸的埋伏,隻因那邊的人還在等他前去交代下一步行動,結果人沒等到,卻等來了裕王的十二星宿。
據說這不過是他身邊的三等暗衛,所到之處,六十八個人無一逃脫,稍有反抗一刀斃命。
如今賀維身陷險境,在懸崖苦苦撐了半個時辰還卻無人應援,兇口那抹微亮的希翼漸漸湮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祥的預感。
饒是他再厲害再精通邪門歪道,也不過才十八.九歲,如何能敵過一個内功修煉了一甲子的大内高手,此刻握緊匕首的手腕已然開始發抖,失皿過多帶來的眩暈也讓他無從招架那個沿着他腿努力往上爬的女人。
“你,松手!
”他嗫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