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大康每逢佳節不是在延春閣便是在曲池杏林大宴群臣,君臣同樂,隻有中秋是個例外,這一日就連早朝都比平時結束的早,不隻是皇城,下至黎民百姓各行各業,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這一日,講究的就是團聚,晚上的娛樂活動也最是豐富。
這一日紫禁城,嫔妃以上級别和皇子公主的生母們皆有幸同明宗合家歡,于禦花園萬春亭品酒吃月餅賞月。
但徐太嫔不算明宗的家人,是以每年都在壽安宮默默度過,如今湯媛不在身邊,壽安宮就更像是一座死氣沉沉的墓穴。
馬車越走越慢,許是快要停駐,湯媛已經聽見羽林衛甲胄的聲響,撩起簾子或許還能看見賀緘的車駕,但她沒有。
賀綸素來霸道,獨占欲甚強,一貫将她視為私物,又怎會允許她看旁的男人一眼?
自從飲下一壺依蘭酒,湯媛就看透了他,這個擅于僞裝一副滿不在乎的小人終于暴露獠牙,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在醞釀何時報複,且報複之時還要她選男人,并一一道出那些有的沒的,連譚钰也算了進去。
是以,自批準她求見庚王之後,那副臉色漸漸陰霾重重。
湯媛心知肚明,全程眼觀鼻,鼻觀心。
一般随駕掌寝最多兩名,原先還尚有競争之力的含薇和紫露一過了十八歲,就被初長成的萱兒遠遠的甩了一大截,而賀綸在幾人中本就最喜歡萱兒,又曾召過她侍寝,是以這兩個名額除了湯媛和萱兒不作他想。
下車之後,改由萱兒伺候賀綸左右,如此也好讓湯媛躲懶去壽安宮與心心念念之人團聚。
這一年多來,萱兒個頭長高不少,五官也長開了,姿容更甚從前,眉目間隐約一絲甜甜的媚态,據說及笄那日,賀綸還賞了她不少金銀,這令湯媛多少有點兒嫉妒,孬好她也陪他睡過,緣何給她的都是一堆廉價玩意兒或者不能賣錢的?
萱兒目光甫一捕捉賀綸,頓時羞紅了臉,垂眸上前,溫順的侍立他身畔,發間别了今年最時新的絹花,應是上回宮裡賞賜的,每個掌寝都有份,但從款式來看,就屬湯媛和萱兒的最精緻。
可見王府下人素來見風使舵,打量湯媛和萱兒容貌出衆又最得寵,自是先請二人挑揀過才有其他人的份兒。
湯媛規規矩矩的向賀綸福身,正要告退卻聽他道,“天黑之前必須回瑞通館,本王自會賞你好吃的。
”
湯媛臉頰火辣辣的,賞你妹啊,這也是她頂讨厭賀綸的一個地方,他除了賞她破爛玩意和不能賣錢的,就是大魚大肉,委實可恨,弄得她好似那鄉野豺狼吃貨。
她忍恨含羞謝恩領旨。
枇杷就像一條甩不掉的尾巴,亦步亦趨跟随而去。
徐太嫔正盤腿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閱讀書信,聽聞湯媛在宮外求見,臉上神色登時如雨後初霁,煙雲散去,眸中光點盈盈,淚意也就湧了上來,但她尚未忘記正事,一面宣召一面将書信丢進銅盆焚燒,眼見化為烏有,方才潑上一碗水。
而湯媛正好掀簾邁入,也是淚光盈盈,快步上前跪于徐太嫔腳下,喜極而泣。
香柳和香蕊早有防備,已是備下洗漱用品。
主子跟湯媛,哪回見面不是痛哭流涕?
徐太嫔視湯媛為骨肉,湯媛又何嘗不視她為親長,然而景仁宮與徐家不和已久,二人迫于政治立場不得不劃清界限。
其實不隻是她們,就是那蛇鼠蟲蟻仿佛也知厲害,景仁宮的不會來壽安宮,同樣,壽安宮也不敢去景仁宮。
今年延綏那邊又傳邸報,徐子厚在當地極有威望,愛民如子,築堤修堡,為兩個月前鞑子的一場突襲做出了巨大貢獻,明宗難免感慨良多,天生千裡良駒,即便混入騾群,仍是良駒啊。
為此景仁宮也感慨良多,徐家禍心初露端倪矣。
種種龃龉不提也罷,隻說湯媛與徐太嫔含淚相逢,互相詢問近況。
有胡太醫在,湯媛對太嫔娘娘的身體多少也比較放心,又見她眉宇間雖有憔悴,但身體還算硬朗,想必是操心她而心中積郁,如今相見,積郁散去,氣色竟也跟着好轉。
倘若她能日日相伴左右,娘娘又何須日日愁容滿面,思及此處,湯媛又别過臉擦拭眼淚。
徐太嫔見湯媛的衣裳首飾皆是極好的,隻是人比上回清瘦些許,便問她身子是否有恙?
湯媛輕描淡寫道,“夜裡貪涼受了風寒,是以這幾日胃口不太好,如此才瘦了,大家都誇我纖腰楚楚,更顯動人,緣何娘娘就想要我胖?
那我下回吃成個大胖子再來看您。
”說到最後一句不免帶着點孩子氣的撒嬌。
誰知沒有逗樂徐太嫔,反倒令她神色一凜,攥緊她雙手問,“果真胃口不好?
有沒有請脈?
你的小日子已經多久沒來?
最近可有跟裕王親近?
”
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嚴肅至極,不容湯媛半點馬虎。
她連忙打起精神回應,“娘娘别緊張,我的小日子還算正常,每次都按時服用庚王賞的避子藥,不會有孕的。
”
徐太嫔雖然希望湯媛多子多福,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并非有孕的時機,為了避免将來不必要的麻煩,此事最好再往後推一推。
而湯媛壓根就不想生,兩廂一拍即合,徐太嫔又塞給湯媛一瓶藥。
此乃宮内極好的秘方,每一種配料都可直接入口吃,甚至還有再常見不過的山楂、杏仁,服用一兩年都沒問題,絕對損不了身子,但再久的話就需要慎重。
因此,她嚴肅的詢問湯媛,賀綸每個月要幾次?
湯媛紅着臉答,“滿打滿算到現在一共也就十一次。
”
什麼?
徐太嫔擰眉張大眼睛。
“近一年的時間才十一次!
”
徐太嫔難掩失望,忙問,“那另外三個掌寝有幾次?
”
這個她哪裡知道啊,總不好盯着賀綸行.房吧?
湯媛搖搖頭,顯而易見對這種事也沒上心。
徐太嫔連聲歎氣。
不過這也不怪她,在沒有足夠的人脈和手段的前提下,就急不可耐的插手男人房裡的事情,少不得要被看輕,湯媛如此淡定也算是個沉得住氣的。
溫情時間總是不夠用,隻相聚了一會子就到正午,湯媛伺候徐太嫔用飯,又被她拉着一同坐下,二人恰如尋常百姓家的母女。
午膳過後,徐太嫔見湯媛并無離去之意,盡管舍不得,但也要催上一兩句。
裕王恩準她過來是寵信,但她不能不識好歹。
誰知湯媛垂眸道,“娘娘不必憂心,一切都已請示過裕王。
現在……我在等庚王。
”
“荒唐!
”徐太嫔臉色一沉。
“娘娘先别生氣,這興許是件好事。
”湯媛擡眸微笑道,“這真的可能是件好事。
我就是想跟庚王确定一件事,就在壽安宮。
”
徐太嫔望着湯媛微紅的眼眶,既詫異又憐憫,歎息一聲,“為什麼?
可是他又招惹了你?
”
湯媛搖搖頭,“不曾。
庚王是個沉得住氣的,果斷而自律,謹守規矩,任何場合都不曾逾矩,今日是我要見他。
”
湯媛要見他?
賀緘怎麼也沒想到媛媛會主動想見他!
自從上回慈甯宮匆匆一面,她那似哀怨又似委屈的目光,在他心裡像根針似的,不斷往肉裡鑽,令他莫名的恐慌,可又不知做錯了什麼,惹的她忽然變臉。
不是不想問,其實想問的都快失眠,但若連這點耐心都沒有,還談何成大事。
于是,他惴惴不安又滿懷期待的走向壽萱堂西面的剪草亭。
不見時還好,忽然見了,才發現思念早已镂骨銘肌,他幾乎是不能自已的箭步上前,幾欲從背後将她用力擁入懷中,卻聽一少女不冷不熱道,“庚王自重,我家掌寝身子嬌弱,禁不起驚吓。
”
賀緘眸光冷凝,原來亭中還有人,氣息隐匿的如此完美,倒是個内家高手。
“枇杷,你再退後六十步,我與庚王說完話自會回瑞通館。
”湯媛面無表情道。
賀綸隻命她盯梢可沒讓她偷聽。
枇杷語凝,垂手一步一步的後退,眼睛卻是格外警惕的盯着賀緘。
湯媛緩緩轉過身,望見的是熟悉的眉眼,與夢境相似的眼神。
她曾是那樣的思念他,也曾不止一次的偷偷哭過,甚至懷疑自己拒絕他是不是此生最大的錯誤。
“媛媛。
”賀緘心中波瀾萬丈,嘭嘭嘭急跳起來,視線卻是一瞬不瞬與她相對。
“媛媛乖,你告訴我,我可是做錯了什麼?
我想你,每天都在想,我以後好好對你,媛媛……”
他的聲音似是動聽而低沉的琴弦。
湯媛癡癡的望着他的臉,但在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時,幾乎不假思索的後退了一步。
“庚王……”她在賀緘不解的凝視下呢喃了一聲。
賀緘,“……”
“您,左邊的腹肌,這裡,有顆黑色的小痣,非常的迷人,對吧?
”她的聲音很輕,纖嫩的手指在自己腹部比劃了一下。
賀緘身形明顯僵了僵,眸色微沉,卻點了點頭。
“為何要強.暴我?
”她亦深深的望着他,語氣無喜無悲。
一次是在禦花園的千秋亭,喝的很醉很醉,但她經曆過賀綸,已經變成了女人,如何分辨不出那份醉意下的清醒與荒唐,他是故意的,充滿侵略的懲罰。
還有一次是為她檢查身體,連裡面也要檢查嗎?
一陣風拂過,吹動的她額前的碎發輕舞飛揚,她眸中的淚光像是天上最亮的星子,不管前世今生,他不曾忘記。
賀緘就那樣一言不發的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