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遭,明通更加确定了主角定律,跟着湯媛果然死不了。
郡王府被圍成那副鬼樣子,一群婦孺病殘居然安全無虞的逃了出來,也是沒誰了。
湯媛見他有了意識,連忙摸出阿蜜的乳酪,遞給他一塊,“大師,你先撐一下,等到了我表姐家裡,咱們就安全無虞。
”
想要離開懷平府并不難,但今日倉促,總要找個地方落腳,一來等女宿上門尋她,而來也好把章蓉蓉托付給戴新月。
而且明通的傷勢似乎也不簡單,總要先弄些療傷的藥物。
當年叱咤風雲的一帶風水大師,如今淪落到靠“老鄉”照顧,還吃小孩零嘴兒的地步,明通老淚縱橫,不過這牛乳酪還真香,吃下一塊,驚魂稍定的他勉強打起精神,從懷中掏出一隻羅盤。
并不似常見的那種,他這個更薄更複雜,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奇怪的字眼。
章蓉蓉和瑪瑙早已見怪不怪,連綁架睿王這種事她們都參與了,現在不過是一個和尚發神經,有什麼大不了。
發神經的明通嘴裡念着的還真是神的經。
湯媛卻是一臉肅穆望着他,心知大師要發功了。
又走了一段路,明通要求停車,拖着半殘的身體跑到馬車後面走了兩圈,仿佛随意實則精準的灑出五枚銅錢。
賀維的眼睛睜了睜,目光逐漸變得深晦,中原的堪輿之術果然博大精深。
此類從五行演變而來的順乘生氣在這位不顯山露水的術士手中真真是千變萬化,神鬼莫測。
賀維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又在惠必巫師身邊見識良久,多少分得清天幹地支以及四時方位生氣,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明通驚人的心算速度上。
惠必曾經說過,頂尖的堪輿師(風水術士),呼風喚雨,改命破勢,追蹤逃遁,神出鬼沒,與仙人無異。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這個,雖不知真實水平有多高,但見其測方位之精準,絕對在惠必巫師之上。
賀維心驚肉跳,目光始終不動聲色的追随明通。
原來賀綸身邊真有個手段了得的術士。
可惜這位手段了得的術士已經遭了天譴,再也不敢随便插手天道。
倒黴的明通收起羅盤,氣喘籲籲爬上車就癱在了座位,對湯媛小聲道,“這種鑽天命的空子,借金生氣之事我自己用用尚可,現在加上你們這一車的人,我可能又要遭報應了。
趕緊把我拉你表姐家,我要養傷。
四月廿二之前,隻要不靠近木煞,保管你從馬指揮使身邊經過,他都發現不了你。
”
聽起來很牛叉的樣子,可是什麼是木煞啊?
湯媛這樣想着也這樣問了出來,又急忙忙道,“你先别暈啊,一次性給我說清楚了。
”
“放心,我沒暈。
”明通掰着手指算到,“此人屬木,自東方而來,有風雷盤桓,哎咳咳,總之遇到刮風下雨天你就像正常人那樣躲起來不見客便是。
我結的界足有十天功效,事實上用不了十天咱們就能脫險。
你想啊,老五的人效率那麼高,怎會在兩天之内找不到你?
”
也就是遇到木煞的幾率極低。
湯媛的神色稍稍松了松,“那對方是男是女,又年齡幾何,你說的越詳細越好。
”
“算不出,你真當我是神仙啊。
性别和年紀都需要一定的推演線索方能化出,現在的一切不過是我借金生氣結的遁形術,不入流的障眼法兒,要求不能再高了。
”明通與湯媛自顧自的聊天,并不在乎章蓉蓉那副一言難盡的表情。
湯媛認真道,“在我心裡,大師确實是當之無愧的神仙。
”
嘿嘿,你這小姑娘會說話。
明通眉梢立時爬上得色。
抱着孩子的美麗女子,不過二十二歲的年紀,望着她,明通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穿越前那個已經懷了身孕的女朋友,如果他沒有遭天譴,此時的他,也早就有了孩子,像阿蜜一樣的可愛。
他成名過早,年少貪玩,自恃才貌無雙,養成了自私又沒心肺的性子,若非在這鬼地方吃了幾十年的苦,哪裡明白世态炎涼,人世真情。
思及此處,那份穿回去的願望就愈發的強烈。
他要回到那個世界的2020年,二十五歲,向六個女朋友道歉并賠償精神損失,并與其中五個分手,劃清界限,然後一心一意對懷孕的那個好,那是他最喜歡最思念的人。
湯媛見明通無精打采的眼睛裡悄悄閃過一絲哀傷,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睛仔細一瞧,果然是哀傷,不由同情道,“别難過了,枇杷說你的内傷重是重了點,不過還傷及不到性命。
我表哥又是常年習武之人,通曉内家氣勁,有我出面,他一定很樂意幫你。
”
明通悲催的點點頭,滿心都是女朋友。
騾車破舊,車廂随着木轱辘一陣一陣的颠簸,除了湯媛和明通,在座的各位,想必是有生以來頭一回“享受”。
章蓉蓉和瑪瑙的臉色自不必再詳述。
其實嬌生慣養長大的世家嫡小姐受不住也正常,湯媛并無看低她之意,但也不得不實事求是講到,“此番變故突然,女宿可能騰不開手照顧你,而你也不該被這樣的事牽扯進來,不如先在戴家落腳。
我表姐心地善良,為人爽朗大方,表哥亦是風度翩翩的君子,他們雖是商戶,卻言談舉止不凡,極有規矩。
”
“五哥哥允許你這樣半路抛下我嗎?
”章蓉蓉冷不丁開口。
語氣全然不存婉轉之态,竟是少有的直接。
湯媛被她嗆的愣了下,擰了擰眉,并不在乎車内旁人的目光,“原來我好心安排你在表姐家就是抛棄,你五哥哥可沒讓我伺候你。
”
女人之間的硝煙一觸即發。
賀維扯了扯嘴角。
兩個女人目不轉睛瞪視半晌,最終章蓉蓉敗下陣來,扭頭冷冷一哼。
她當然知道自己最好乖乖待在一個地方,免得被湯媛連累,可就是看不慣。
至于看不慣什麼,章蓉蓉一時又無可言說,許是從未想過自己還有仰仗湯媛鼻息,也許是受不了對方以五哥哥妻子的身份對她指手畫腳。
反正你看不慣一個人的時候,她的呼吸都是錯。
賀維的餘光淡淡飄向湯媛,幫着自己男人照顧紅粉知己,以為這樣人家就會感激她?
傻子。
他看得出神,眸光不經意間遇上了阿蜜。
無憂無慮的小嬰兒,睜大好奇的眼觀察世界,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像爹爹的人身上,許是皿脈天性,她忽然笑了。
誰說她長得像賀綸,笑起來時分明就是一個小小的阿媛。
賀維怔了怔,目光久久沒有離開。
湯媛将女兒的小臉扳回懷中,警惕的望着他,看什麼呢,喜歡就自己生啊。
賀維沒有回避,亦是目不轉睛的看她。
許是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湯媛眨了眨眼睫,小聲咕哝一句,“死到臨頭了還……”
掌燈時分,戴家的宅子迎來一批特殊的客人。
戴新月聽完管家的回話,連頭也來不及梳,随意攏了把,搭了件披風匆匆前去迎接。
戴笙三天兩頭不着家,她是又氣又無奈,如今湯媛又差點出事,心裡原先就燒着的火苗子噌地就越來越旺,再看看湯媛懷裡還抱着個孩子,這一刻隻恨不能與戴笙打一架才好。
湯媛一把拉住戴新月,“月表姐,我有話與你說。
”
戴新月吩咐管家招待其餘人到四十,自己則拉着湯媛快步入上房說話。
話說戴笙又在那處隐秘的宅院附近徘徊良久,根本無法下手。
徐啟有光明正大的戶籍,宅子裡的十餘名高手也有光明正大的戶籍,不管是明搶還是暗奪都不行,最要命的是徐啟的真實身份還見不得光。
徘徊許久之後,他悄無聲息離開,并未打草驚蛇。
事實上,再沒有完全把握的情況下,此事就連馬占前也不能告知。
因為隻要有一星兒點的風吹草動,這裡的人就能帶徐啟在第一時間消失,而戴笙也不認為自己還有機會找到,就算有,賀綸也不會給了。
入夜的懷平府上空飄來一絲積雲,擋住了冷月的清輝。
屋中燃了暖爐,在這樣的溫度中,湯媛一面給阿蜜洗澡,一面對戴新月道,“事情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我想郡王的人大概會帶我去建三衛待一陣子,那裡有韋都督坐鎮,李祐糧的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過去。
”
“不如就把阿蜜放在我這裡吧,等你那邊安定下來,我再給你送過去。
”戴新月到底是舍不得阿蜜吃苦。
湯媛将香噴噴的小包子從水中提出,裹上柔軟的棉布,輕輕擦拭,“無妨,這孩子像我,皮實。
”不管遇到何種困難,她都不會再讓寶寶離開自己一步。
不是信不過戴新月,而是心裡頭藏着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這秘密迫使她執着。
前世,小淘就是這樣被她弄丢的。
洗衣服又冷又危險,她以為把孩子托付給冷宮相熟的人就沒事兒,卻不知那般可愛的小淘,在一群半瘋的女人中,就像一隻孱弱而誘人的小布偶。
有一回,瘋子們趁相熟的姐妹不注意,将小淘偷走,擺弄布娃娃似的玩耍,模仿湯媛給他換衣服洗澡,把那姐妹吓的嚎啕大哭,喊了她前去搶人。
一番大戰,二人皆頭破皿流,小淘也吓壞了。
從那以後,她就知道,越是困難的時候,就越不能讓沒有自理能力的孩子離開自己。
因為世上最安全的,就是媽媽的懷抱。
她甯願将小淘放在竹筐,天冷,加條棉被就是。
但這件事的後續很麻煩,日理萬機的賀緘連冷宮也不放過,認為她大過年的把人打的頭破皿流,行徑極其惡劣。
既然皇上都發話了,下面的人哪裡還能不行動起來,為了讓皇上高興,當天,他們就讓湯媛失去了小淘。
盡管最後賀緘又還給了她,可那飽受重創的精神到底是垮了下來,每天睡不好,也吃不下東西,不吃東西就沒有乳汁。
還不滿周歲,小淘就斷了奶。
陳三有讓她給皇上認個錯,認個錯就可以回去,繼續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她病的連話也說不出,哪裡還有勁認錯。
後來也不知怎地就好了,痊愈之後依舊有人按時送湯藥過來,一開始她以為有毒,後來發現喝了也沒大礙,精神反而會更好,便糊裡糊塗的喝着,大約在她看來,糟糕至此,就算中毒也壞不過她過的日子。
然而大人的傷口還有草藥來醫治,小孩子的該怎麼辦?
小淘從那以後再未開口說過話,目光也比一般的小孩子呆滞。
就因為少不更事愛錯人,老天爺便罰她凄慘一生,這一世,湯媛不會再重蹈覆轍,她隻會更勇敢,更堅強,再也不輕易放下自己的孩子。
重新包好了阿蜜,湯媛擡眸,見戴新月看癡了,眼睛亮亮的,不由暗笑,“喜歡麼?
那就趕緊成親啊,笙表哥對邢大人的弟弟可是非常滿意。
”
戴新月臉一紅,在湯媛腰上撓了把,“誰要管他滿不滿意。
”
建三衛距離懷平府大約是兩天一夜的路程,到時候讓戴笙送一趟便可。
章蓉蓉和受傷的明通就托付給了戴新月,而賀維……湯媛左思右想,最終決定還是帶去建三衛吧,這個人很棘手,一刀宰了吧,現在還不是時候,不宰吧,身份委實不是表姐一家能承受的。
左不過多帶一個人上路,事情便如此定下。
當晚,戴笙總算露面,不等他洗漱更衣,房門就被氣沖沖的戴新月撞開,兇神惡煞,就像個小火.炮,“這幾日,你跑去了哪裡鬼混?
郡王府被馬占前帶人抄了你知不知道?
”
戴笙駭然變色,“還有這等大事?
媛表妹有沒有受傷?
”
還知道關心媛表妹,算你還有得救。
戴新月柳眉倒豎,“自然是平安無恙,不然我才不會與你站在這裡好好說話。
”
戴笙摸了摸她的頭,“快把事情來龍去脈說給我聽聽,罷了,咱們親自去郡王府走一遭。
”
“走什麼走?
”戴新月沒好氣的推開他的手,“人在咱們府上呢。
”
戴笙倏然擡眸。
戴新月拉出張椅子兀自坐下,就把此前發生的驚心動魄與戴笙詳述了一遍,末了又道,“明兒你就送媛表妹去建三衛,剩下的人我來照顧。
郡王爺既是咱們的表妹夫,又幫了戴家這樣大的忙,我們可不能讓媛表妹受一絲兒委屈。
”
若非賀綸造勢,兄妹倆就算再強悍也雙拳難敵四手,擺平的了家裡,可不一定擺平得了生意場上所有的對手。
别看戴新月是一介女流,骨子裡竟頗有俠女之氣,素來重情重義,恩怨分明。
戴笙垂眸默看她好一會子,才哦了聲,沉吟道,“原來媛表妹在咱們府上。
”
“不跟你說了,快洗把臉換件衣裳,把明兒一早要出發的人篩選篩選,不要多,兩個信得過的兄弟即可,也不要跟他們透漏媛表妹的事兒,權當這趟是送貨的。
”戴新月起身推着他,往淨房趕。
戴笙很聽她話,默默的前去洗漱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