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報答費無極與鄢将師的提攜之恩,囊瓦上台後辦的第一件事便是派費無極與鄢将師分别督建麥城與紀南城,勞民傷财,費、鄢二人卻中飽私囊,腰纏萬貫,富得流油,胖得氣喘。
囊瓦上台辦的第二件事,是左右司馬沈尹戌和伯卻宛抗吳有功卻招緻了塌天大禍。
費無極與鄢将師嫉賢妒能,蠱惑囊瓦殺死伯卻宛全家,其子伯嚭隻身一人逃吳,正與伍子胥共輔吳王阖闾,他們發誓要報國仇家恨,終為楚患。
囊瓦雖說也主持誅滅了罪大惡極的費無極和鄢将師,但這是在衆百姓與公子申及左司馬沈尹戌的威逼下作的,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楚強吳弱,曆史上多是楚國侵淩吳國,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可是自從囊瓦為令尹以來,吳楚交兵以來,幾乎每次都落得全軍覆沒的悲慘下場。
正因為如此,大楚在一天天變弱,小吳卻在一天天強盛起來,這是何等觸目驚心的活生生的現實呀!
因此,楚昭王不信任他,子必等重臣鄙視他,一般的臣僚不尊重他,黎民百姓咒罵他,天下諸侯非議他,囊瓦目前的處境,猶坐于火山口上,随時都有葬身火海的危險。
他唯一的一出路,便是作一兩件驚天動地的事業,震撼朝野,威懾強敵,取信萬民。
果真能夠如此,不僅在楚國,在整個天下也會像山中之虎,水中之龍,林中之鳳,千禽百獸,無不懾服敬慕。
如此以來,蕩蕩寰宇,朗朗乾坤,究竟歸誰所有,則又當别論,更不必說彈丸之地的楚國。
那麼,應該幹怎樣驚天動地的事業呢?
分析當今楚國和天下的形勢,最好莫過于對吳用兵。
數年來吳楚交戰,自雞父之戰起,楚連連敗北,緻使楚之君臣一提興師伐吳,便談虎色變,連連搖頭歎息。
在這種形勢下,倘囊瓦能力挽狂瀾,對吳用兵戰而勝之,擊而潰之,熄吳之氣焰,滅吳之威風,吞吳之國土,必能取悅于君,取信于臣,萬民稱頌。
有了這個基礎,實現下一步的偉業,也就得心應手,為所欲為了。
不過,要實現這一願望,達到這一目的,非囊瓦之才幹與能力所能及,必須有天賜之良機。
今天,姚氏兄弟就是來傳達天意,賜以機遇的,不知囊瓦是否相信,敢不敢大膽冒險一試。
其實,古往今來,凡成就大業者,無不富于冒險精神……
在泛恺這樣長篇大論地發表演說的時候,囊瓦的表情錯綜複雜,千變萬化。
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黃,一陣白;他的脖子一陣青,一陣紫;他的頭一會低,一會垂,一會擡,一會昂,一會埋于兩股之間。
這些表情告訴泛恺,囊瓦正經曆着尖銳、激烈的思想鬥争,他為自己可恥的行為和不光彩的表演而羞愧,他為一籌莫展的處境而苦惱,他為上上下下,縱橫左右的人們對他的惡劣态度而氣憤,他為不得衆人理解而痛心,他為可怕的未來而悚懼,他為美好的憧憬而興奮。
泛恺所言,大刀闊斧,毫不吞吐含糊,雖說是在戳他的傷疤,揭他的短處,一言一語,一件一樁,好似在扯他的神經,剜他的心尖,使他疼痛難忍,令他皿流不止,但他卻不得不承認,泛恺說的,全都是事實,毫無半點虛假與編造,而且态度中肯,熱情像燃燒着的火,目的是為了治病,正所謂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綜合姚煥祥之言,囊瓦得出這樣的結論:姚氏兄弟一片赤誠,完全可以信賴,煥祥才幹出衆,必有大用。
應該說,泛恺的話句句是真,件件為實,不過,也有某些虛妄不實之詞。
泛恺首次與囊瓦相見,怎麼就知道他有奪國柄、霸天下的奢望呢?
道理很簡單,人多有私欲,地位越高,權勢越大,越貪婪成性,野心勃勃。
囊瓦之貪,天下聞名,楚王有什麼,他就想有什麼,也必能有什麼。
如今身為令尹,他怎麼能甘居于這一人之下呢?
欲壑難填,既有楚國之後,必然觊觎整個天下,所以當泛恺十分含蓄地揭出這一隐私時,他不僅不惱羞成怒,反而視泛恺為難得的知音。
囊瓦既是酒囊飯袋,庸碌之輩,何敢奢望成為獸中之虎,禽中之鳳,乾坤之主呢?
當泛恺這樣祝願時,難道他不感到心悸肉跳,恨無藏身之地嗎?
不,完全不!
因為世上少有自知自明者。
事實上,古往今來,高爵顯位者,未必人人都有真才實學,經天緯地者,常常埋于深土層中,壓于陰山背後。
囊瓦本人,學問既平常,能力也一般,原不過是個中大夫,因彌留之際的楚平王“哇——哇——”兩聲,居然一步登天,做了楚之令尹。
囊瓦正是沾了庸碌無能的光,倘他智勇雙全,桀骜不馴,楚廷文武,無能出其右者,老奸巨猾的費無極會将他推出來做令尹嗎?
因此,囊瓦的奢望是有根據的,并非利令智昏,癡心妄想。
這一着,尋常人是看不透,識不破的,姚煥祥卻看透了,識破了,并堅信不久将變成活生生的現實,故而衷心祝願之。
這便是囊瓦對姚煥祥堅信不疑,并由衷敬佩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