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莊有一老漢張萬發,年過古稀,一家九口,全仗丘裡這二畝八分水澆地過活,如今吳軍要掘壕放水,壕從他的地中間穿過,他怎能不心痛如摘肝膽呢?
他苦苦哀求,吳軍自然不肯答應,萬般無奈,他便橫躺于吳軍的鍁鎬之下,泣不成聲地說道:“欲挖,你們就先将我刨死,也省着活受罪!
”率部挖渠的吳軍校尉苦勸,張老漢執意不肯離去。
吳軍挖渠開壕是戰鬥任務,工期極短,誤了也是要軍法從事的,總不能因為一人反對而置元帥的軍令于不顧。
校尉出于無奈,下令繼續挖掘,于是張老漢死于非命……孫子來到張老漢死的現場,隻見老漢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頭歪在一邊,皿已經流盡,面色蒼白若紙,鮮皿将周圍的雪地染成了很不規則的一大片,顯然,緻命之傷後,他曾進行過拼命的掙紮。
孫子上前搬動,屍骨早已變硬,但他兩隻凹陷的眼睛卻還圓圓地瞪着――老漢死不瞑目呀!
孫子輕輕地給他按按上眼皮,說了幾句賠罪的話,老漢才雙目閉合。
在衆目睽睽之下,該如何處置這件事,真讓孫子左右為難。
如何對待下令的校尉呢?
不懲治,難服徐衆;懲治,平心而論,校尉無罪……孫子大腦這架機器在飛速旋轉,腦際裡閃過了許多念頭――攻城、吳對徐及其他屬國的統治、伐楚、取信于天下諸侯、王天下……他畢竟是一位軍事家,思維敏捷,決事果斷,既富于人之常情,又不為之所羁絆而優柔寡斷,他決定從大局出發,處死校尉,平民憤,以儆效尤。
孫子歸營,吩咐歸葬校尉,重金撫恤其眷屬,并于校尉靈柩裝車回運時揮淚曰:“……倘您九泉有知,當體諒本帥之苦衷。
您雖死得冤屈,但卻死得有價值,我以您一個人之生命換得兵不皿刃,奪取徐都的輝煌戰果,使千萬徐民免遭水淹之劫難。
如此說來,您為愛國忠君之校尉,當含笑于九泉矣……”
孫子要校尉含笑于九泉,他自己卻淚落如雨,泣不成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送走校尉靈柩的第三天,辛莊有一趙貞夫妻,點着了自家的三間茅草房,老兩口被活活燒死。
這老兩口無兒無女,孤苦無依,因掘壕要毀掉他們這不足三十戶的小村,傍年逼節,冰天雪地,他們愁無處搬家,無遮風避寒之所,便活活自焚而死,圖的是幹淨利索,不給鄉鄰增添麻煩。
辛莊父老和三裡五村的民衆,抓住這一件事,紛紛鬧騰起來,反對吳軍毀村掘壕。
吳軍有校尉被活活處死的前車之鑒,各級軍官都不敢強力彈壓,緻使掘壕挖渠工程無法進行。
孫子獲悉後趕往現場,見趙貞夫妻已被燒焦,他們相依相抱,緊縮着,蜷曲着,燒雞烤鴨一般,躺在殘垣斷壁之間,瓦礫灰燼之中,甚是凄涼,十分可憐,不禁心縮肉顫,眼圈濕潤。
他草草做了安撫徐民的工作,回營後拟就了兩條法令頒布實施:第一,掘渠所毀之麥苗,立即按來年的最高産量加倍賠償;第二,壕渠盡量繞開村莊,勢必繞不開者,必須先安頓好搬遷民衆之住處,立即付給建同等房屋兩倍的費用,以備來年重建新居。
孫子的這兩條法令似浩蕩的東風,吹得沱河三九解凍,若淅瀝的春雨,滋潤着徐民的心田。
數十年來,徐君一心隻在巴結讨好楚王,殘酷地壓榨民衆,弄得百姓身無禦寒衣,家無隔夜糧,凍餒而死者不計其數。
幸存者,老的三尺腸閑着二尺半,或患水腫病,一個個腫得南瓜水罐子似的,或瘦骨嶙峋,三根青筋挑着個頭,微風也能将他們吹倒;嬰兒則嗷嗷待哺,許多孩子慘死于母親的懷抱中。
如今吳軍這樣大仁大義,曠古未有,怎不讓徐民意暖心酥,感戴莫名呢?
有奶便是娘,徐民不再以吳軍為敵,由疏而親,而歡迎,而慰勞,青壯年則紛紛參戰,幫吳軍掘壕挖渠。
徐都之城雖然是既高且堅,擋得住入侵之敵,但卻擋不住城外的消息。
消息傳到城裡,城裡即刻沸騰起來,市民拒繳糧款,兵士嘩變,直至不可按捺,不可控制。
為保都城免遭水淹之劫,兵民結為一體,迫使章禹開城迎敵。
徐君見不能守,又失民心,萬般無奈,遂斷發偕夫人以迎降吳師。
孫子不僅不怪罪徐君,反而褒獎其顧大局,識大體,以民衆利益為重,使徐城安然無恙,使徐民免遭劫難,使吳軍未成不義之舉。
孫子盛設酒宴為徐君壓驚,慶功,然後安其族人,任其選擇道路,倘其甘為吳臣,孫子便将其薦于吳王,保其不失為高官厚祿,榮華富貴。
一個人做慣了奴才,便不願做主人,此所謂“奴性”,章禹便是這樣一個奴性十足的人。
他長期做楚之屬國,甘願仰楚之鼻息,受楚之淩辱,聽楚之驅使,不相信孫子的好言撫慰與真誠規勸,竟率其族潛逃奔楚,途中與奉命來救的楚之左司馬沈尹戌相遇,于是帶領楚軍,揮師返徐,來與吳戰。
等他們趕到徐都,吳軍早已離去。
民心皆叛,章禹在舊都難以立足,沈尹戌便為徐君築城于夷(今安徽省亳縣東南),以安徐之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