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盧俊義等已克汾陽府,田豹敗走到孝義縣,恰遇見馬靈兵到。
那馬靈是涿州人,素有妖術:腳踏風火二輪,日行千裡,因此人稱他做“神駒子”,又有金磚法,打人最是利害,凡上陣時,額上又現出一隻妖眼,因此人又稱他做小華光。
術在喬道清之下。
他手下有偏将二員,乃是武能、徐瑾。
那二将都學了馬靈的妖術。
當下馬靈與田豹合兵一處,統領武能、徐瑾、索賢、黨世隆、淩光、段仁、苗成、陳宣并三萬雄兵,到汾陽城北十裡外紮寨。
南軍将佐,連日與馬靈等交戰不利。
盧俊義引兵退入汾陽城中,不敢與他厮殺,隻愁北軍來攻城池。
正在納悶,忽有守東門軍士飛報将來,說宋先鋒特差公孫勝、喬道清,領兵馬二千,前來助戰。
盧俊義忙教開門請進。
相見已畢,盧俊義揖公孫勝上坐,喬道清次之,置酒管待。
盧俊義訴說:“馬靈術法利害,被他打傷了雷橫、鄭天壽、楊雄、石秀、焦挺、鄒淵、鄒潤、龔旺、丁得孫、石勇數員将佐。
盧某正在束手無策,卻得二位先生到此。
”喬道清說道:“小道與吾師為此禀過宋先鋒,特到此拿他。
”說還未畢,隻見守城軍飛報将來,說馬靈領兵殺奔東門來,武能、徐瑾領兵殺至西門,田豹同索賢、黨世隆、淩光、段仁領兵殺奔北門來。
公孫勝聽報,說道:“貧道出東門敵馬靈,喬賢弟出西門擒武能、徐瑾,盧先鋒領兵出北門,迎敵田豹。
”盧俊義又教黃信、楊志、歐鵬、鄧飛四将統領兵馬,助一清先生。
當下戴宗聞馬靈會神行,也要同公孫勝出去,盧俊義依允。
再令陳達、楊春、李忠、周通領兵馬助喬先生。
盧俊義同秦明、宣贊、郝思文、韓滔、彭玘領兵出南門,迎敵田豹。
當日汾陽城外,東西北三面,旗幡蔽日,金鼓震天,同時厮殺。
不說盧俊義、喬道清兩路厮殺,且說神駒子馬靈,領兵搖旗擂鼓,辱罵搦戰。
隻見城門開處,放下吊橋,南軍将佐,擁出城來,将軍馬一字兒排開,如長蛇之陣。
馬靈縱馬挺戟大喝道:“你們這夥鳥敗漢,可速還俺們的城池!
若稍延挨,教你片甲不留!
”歐鵬、鄧飛兩馬并出,大喝道:“你的死期到了!
”歐鵬拈鐵槍,鄧飛舞鐵鍊,二人拍馬直搶馬靈,馬靈挺戟來迎。
三将鬥到十合之上,馬靈手取金磚,正欲望歐鵬打來。
此時公孫勝已是驟馬上前,仗劍作法。
那時馬靈手起,這邊公孫勝把劍一指,猛可的霹靂也似一聲響亮,隻見紅光罩滿,公孫勝滿劍都是火焰,馬靈金磚堕地,就地一滾,即時消滅。
公孫勝真個法術通靈,轉眼間,南陣将士、軍卒、器械,渾身都是火焰,把一個長蛇陣,變的火龍相似。
馬靈金磚法,被公孫勝神火克了。
公孫勝把麈尾招動,軍馬首尾合殺攏來,北軍大敗虧輸,殺得星落雲散,七斷八續,軍士三停内折了二停。
馬靈戰敗逃生,幸得會使神行法,腳踏風火二輪,望東飛去。
南陣裡神行太保戴宗,已是拴縛停當甲馬,也作起神行法,手挺樸刀,趕将上去。
頃刻間,馬靈已去了二十餘裡,戴宗止行得十六七裡,看看望不見馬靈了。
前面馬靈正在飛行,卻撞着一個胖大和尚,劈面搶來,把馬靈一禅杖打翻,順手牽羊,早把馬靈擒住。
那和尚正在盤問馬靈,戴宗早已趕到,隻見和尚擒住馬靈。
戴宗上前看那和尚時,卻是花和尚魯智深。
戴宗驚問道:“吾師如何到這裡?
”魯智深道:“這裡是甚麼所在?
”戴宗道:“此處是汾陽府城東郭。
這個是北将馬靈,适被公孫一清在陣上破了妖法,小弟追趕上來。
那厮行得快,卻被吾師擒住,真個從天而降!
”魯智深笑道:“灑家雖不是天上下來,也在地上出來。
”當下二人縛了馬靈,三人腳踏實地,徑望汾陽府來。
戴宗再問魯智深來曆,魯智深一頭走,一頭說道:“前日田虎,差一個鳥婆娘到襄垣城外厮殺。
他也會飛石子,便将許多頭領打傷,灑家在陣上殺入去,正要拿那鳥婆娘,不提防茂草叢中,藏着一穴。
灑家雙腳落空,隻一跤颠下穴去,半晌方到穴底,幸得不曾跌傷。
灑家看穴中時,旁邊又有一穴,透出亮光來。
灑家走進去觀看,卻是奇怪,一般有天有日,亦有村莊房舍。
其中人民,也是在那裡忙忙的營幹,見了灑家,都隻是笑。
灑家也不去問,也隻顧搶入去。
過了人煙辏集的所在,前面靜悄悄的曠野,無人居住。
灑家行了多時,隻見一個草庵,聽的庵中木魚咯咯地響。
灑家走進去看時,與灑家一般的一個和尚,盤膝坐地念經。
灑家問他的出路,那和尚答道:‘來從來處來,去從去處去。
’灑家不省那兩句話,焦躁起來。
那和尚笑道:‘你知道這個所在麼?
’灑家道:‘那裡知道恁般鳥所在。
’那和尚又笑道:‘上至非非想,下至無間地;三千大千,世界之遠,人莫能知。
’又道:‘凡人皆有心,有心必有念;地獄天堂,皆生于念。
是故三界惟心,萬法惟識,一念不生,則六道俱銷,輪回斯絕。
’灑家聽他這段話說得明白,望那和尚唱了個大喏。
那和尚大笑道:‘你一入緣纏井,難出欲迷天,我指示你的去路。
’那和尚便領灑家出庵,才走得三五步,便對灑家說道:‘從此分手,日後再會。
’用手向前指道:‘你前去可得神駒。
’灑家回頭,不見了那和尚,眼前忽的一亮,又是一般景界,卻遇着這個人。
灑家見他走的蹊跷,被灑家一禅杖打翻,卻不知為何已到這裡。
此處節氣,又與昭德府那邊不同。
桃李隻有恁般大葉,卻無半朵花蕊。
”戴宗笑道:“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桃李多落盡了。
”魯智深不肯信,争讓道:“如今正是二月下旬,适才落井,隻停得一回兒,卻怎麼便是三月下旬?
”戴宗聽說,十分驚異。
二人押着馬靈,一徑來到汾陽城。
此時公孫勝已是殺退北軍,收兵入城。
盧俊義、秦明、宣贊、郝思文、韓滔、彭玘殺了索賢、黨世隆、淩光三将,直追田豹、段仁至十裡外,殺散北軍。
田豹同段仁、陳宣、苗成,領敗殘兵望北去了。
盧俊義收兵回城,又遇喬道清破了武能、徐瑾,同陳達、楊春、李忠、周通領兵追趕到來。
被南軍兩路合殺,北兵大敗,死者甚衆。
武能被楊春一大杆刀砍下馬來,徐瑾被郝思文刺死,奪獲馬匹、衣甲、金鼓、鞍辔無數。
盧俊義與喬道清合兵一處,奏凱進城。
盧俊義剛到府治,隻見魯智深、戴宗将馬靈解來。
盧俊義大喜,忙問:“魯智深為何到此?
宋哥哥與邬梨那厮厮殺,勝敗如何?
”魯智深再将前面堕井及宋江與邬梨交戰的事,細述一遍,盧俊義以下諸将,驚訝不已。
當下盧俊義親釋馬靈之縛。
馬靈在路上已聽了魯智深這段話,又見盧俊義如此義氣,拜伏願降。
盧俊義賞勞三軍将士。
次日,晉甯府守城将佐,已有新官交代,都到汾陽聽用。
盧俊義教戴宗、馬靈往宋先鋒處報捷,即日與副軍師朱武計議征進不題。
且說馬靈傳受戴宗日行千裡之法,二人一日便到宋先鋒軍前,入寨參見,備細報捷。
宋江聽了魯智深這段話,驚訝喜悅,親自到陳安撫處參見報捷,不在話下。
再說田豹同段仁、陳宣、苗成統領敗殘軍卒,急急如喪家之狗,忙忙似漏網之魚,到威勝見田虎,哭訴那喪師失地之事。
又有僞樞密院官急入内啟奏道:“大王,兩日流星報馬,将羽書雪片也似報來,說統軍大将馬靈,已被擒拿。
關勝、呼延灼兵馬,已圍榆社縣。
盧俊義等兵馬,已破介休縣城池。
獨有襄垣縣邬國舅處,屢有捷音,宋兵不敢正視。
”田虎聞報大驚,手足無措。
文武多官計議,欲北降金人。
當有僞右丞相太師卞祥,叱退多官,啟奏道:“宋兵縱有三路,我這威勝,萬山環列,糧草足支二年,禦林衛駕等精兵二十餘萬。
東有武鄉,西有泌源二縣,各有精兵五萬。
後有太原縣、祈縣、臨縣、大谷縣,城池堅固,糧草充足,尚可戰守。
古語有雲:‘甯為雞口,無為牛後。
’”田虎躊躇未答,又報總管葉清到來。
田虎即令召進,葉清拜舞畢,稱說:“郡主郡馬屢次斬獲,兵威大振,兵馬直抵昭德府。
正要圍城,因邬國舅偶患風寒,不能管攝兵馬。
乞大王添差良将精兵,協助郡主郡馬,恢複昭德府。
”當有僞都督範權啟奏道:“臣聞郡主郡馬,甚是骁勇,宋兵不敢正視。
若得大王禦駕親征,又有雄兵猛将助他,必成中興大功。
臣願助太子監國。
”田虎準奏。
原來範權之女,有傾國之姿。
範權獻與田虎,田虎十分寵幸。
因此,範權說的,無有不從。
今日範權受了葉清重賂,又見宋兵勢大,他便乘機賣國。
當下田虎撥付卞祥将佐十員,精兵三萬,前往迎敵盧俊義、花榮等兵馬。
又令僞太尉房學度,也統領将佐十員,精兵三萬,往榆社迎敵關勝等兵馬。
田虎親自統領僞尚書李天錫、鄭之瑞、樞密薛時、林昕、都督胡英、唐昌,及殿帥、禦林護駕教頭、團練使、指揮使、将軍、校尉等衆,挑選精兵十萬,擇日祭旗興師,殺牛宰馬,犒賞三軍。
再傳令旨,教兄弟田豹、田彪同都督範權等及文武多官,輔太子田定監國。
葉清得了這個消息,密差心腹,星夜馳至襄垣城中,報知張清、瓊英。
張清令解珍、解寶将繩索懸挂出城,星夜往報宋先鋒知會去了。
卻說卞祥伺候兵符,挑選軍馬,盤垣了三日,方才統領樊玉明、魚得源、傅祥、顧恺、寇琛、管琰、馮翊、呂振、吉文炳、安士隆等偏牙各項将佐,軍馬三萬,出了威勝州東門。
軍分兩隊,前隊是樊玉明、魚得源、馮翊、顧恺,領兵馬五千。
剛到沁源縣,地名綿山,山坡下一座大林,前軍卻好抹過林子,隻聽得一棒鑼聲響處,林子背後山坡腳邊,撞出一彪軍來,卻是宋公明得了張清消息,密差花榮、董平、林沖、史進、杜興、穆弘領精勇騎兵五千,人披軟戰,馬摘銮鈴,星夜疾馳到此。
軍中一将,驟馬當先,兩手搦兩杆鋼槍。
此将及是宋軍中第一個慣沖頭陣的雙槍将董平,大喝道:“來的是那裡兵馬?
不早早受縛,更待何時?
”樊玉明大罵:“水窪草寇,何故侵奪俺這裡城池?
”董平大怒,喝道:“天兵到此,兀是抗拒!
”拍馬挺雙槍,直搶樊玉明。
那邊樊玉明縱馬拈槍來迎。
二将鬥到二十餘合,樊玉明力怯,遮架不住,被董平一槍,刺中咽喉,翻身落馬。
那邊馮翊大怒,挺條渾鐵槍,飛馬直搶董平。
那邊小李廣花榮,驟馬接住厮殺。
二将鬥到十合之上,花榮撥馬,望本陣便走。
馮翊縱馬趕來,卻被花榮帶住花槍,拈弓搭箭,扯得那弓滿滿的,扭轉身軀,觑定馮翊較親,隻一箭,正中馮翊面門,頭盔倒卓,兩腳蹬空,撲通的撞下馬來。
花榮撥轉馬,再一槍,結果了性命。
董平、林沖、史進、穆弘、杜興招動兵馬,一齊卷殺過來。
顧恺早被林沖搠翻。
魚得源堕馬,被人馬踐踏身死。
北兵大敗虧輸,五千軍馬,殺死大半,其餘四散逃竄。
花榮等兵士奪了金鼓馬匹,追殺北兵,至五裡處,卻遇卞祥大兵到來。
那卞祥是莊家出身,他兩條臂膊有水牛般氣力,武藝精熟,乃是賊中上将。
當下兩軍相對,旗鼓相望,兩陣裡畫角齊鳴,鼍鼓疊擂。
北将卞祥,立馬當先,頭頂鳳翅金盔,身挂魚鱗銀甲,九尺長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須,面方肩闊,眉豎眼圓,跨匹沖波戰馬,提把開山大斧。
左右兩邊,排着傅祥、管琰、寇琛、呂振四個僞統制官。
後面又是僞統軍、提轄、兵馬防禦、團練等官,參随在後。
隊伍軍馬,十分擺布得整齊。
南陣裡九紋龍史進驟馬出陣,大喝:“來将何人?
快下馬受縛,免污刀斧!
”卞祥呵呵大笑道:“瓶兒罐兒,也有兩個耳朵。
你須曾聞得我卞祥的名字麼?
”史進喝道:“助逆匹夫,天兵到此,兀是抗拒!
”拍馬舞三尖兩刃八環刀,直搶卞祥。
卞祥也掄大斧來迎。
二馬相交,兩器并舉,刀斧縱橫,馬蹄撩亂,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這邊花榮愛卞祥武藝高強,卻不肯放冷箭,隻拍馬挺槍,上前助戰。
卞祥力敵二将,又鬥了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北陣中将士恐卞祥有失,急鳴金收兵。
花榮、董平見天色已晚,又寡不敵衆,也不追趕,亦收兵向南,兩軍自去十餘裡紮寨。
是夜南風大作,濃雲潑墨,夜半,大雨震雷。
此時田虎統領衆多官員将佐軍馬,已離了威勝城池百餘裡,天晚紮寨。
帳中自有随行軍中内侍姬妾及範美人在帳中歡宴。
是夜也遇了大雨。
自此霖雨一連五日不止,上面張蓋的天雨蓋都漏,下面又是水渌渌的,軍士不好飲爨立腳,角弓軟,箭翎脫,各營軍馬都在營中兀守,不在話下。
且說索超、徐甯、單廷珪、魏定國、湯隆、唐斌、耿恭等将,接得關勝、呼延灼、文仲容、崔野陸兵及水軍頭領李俊等水軍船隻,衆将計議,留單廷珪、魏定國鎮守潞城,關勝等将佐水陸并進,船騎同行,打破榆社縣,再留索超、湯隆,鎮守城池。
關勝等衆乘勝長驅,勢如破竹,又克了大谷縣,殺了守城将佐,其餘牙将軍兵,降者無算。
關勝安撫軍民,賞勞将士,差人到宋先鋒處報捷。
次日,關勝等同時也遇了大雨,在城屯紮,不能前進。
忽報:“盧先鋒留下宣贊、郝思文、呂方、郭盛管領兵馬,鎮守汾陽府。
盧俊義等已克了介休、平遙兩縣,再留韓滔、彭玘鎮守介休縣,孔明、孔亮鎮守平遙縣,盧先鋒統領衆多将佐軍馬,現圍太原縣城池,也因雨阻,不能攻打。
”恰好水軍頭領李俊在城,聽了此報,忙對關勝說道:“盧先鋒等今遇天雨連綿,流水大至,使三軍不得稽留,倘賊人選死士出城沖擊,奈何!
小弟有一計,欲到盧先鋒處商議。
”關勝依允。
當下混江龍李俊,即刻辭了關勝出城,教童威、童猛統管水軍船隻,自己同了二張、三阮,帶領水軍三千,戴笠披蓑,冒雨沖風,間道疾馳到盧俊義軍前,入寨參見。
不及寒溫,即與盧俊義密語片晌。
盧俊義大喜。
随即傳令軍士,冒雨砍木作筏,李俊等分頭行事去了不題。
且說太原城中守城将士張雄僞授殿帥之職,項忠、徐嶽僞授都統制之職,這三個人是賊中最好殺的。
手下軍卒,個個兇殘淫暴,城中百姓,受暴慮不過,棄了家産,四散逃亡,十停中已去了七八停。
張雄等今被大兵圍困,負固不服。
張雄與項忠、徐嶽計議,目今天雨,宋兵欲掠無所,水地不利,薪刍既寡,軍無稽留之心,急出擊之,必獲全勝。
此時是四月上旬,張雄正欲分兵出四門,沖擊宋兵,忽聽得四面鑼聲震響。
張雄忙上敵樓望城外時,隻見宋軍冒雨穿屐,俱登高阜山岡。
張雄正在驚疑,又聽得智伯渠邊,及東西三處,喊聲震天,如千軍萬馬狂奔馳驟之聲,霎時間,洪波怒濤飛至,卻如秋中八月潮洶湧,天上黃河水瀉傾。
真個是功過智伯城三闆,計勝淮陰沙幾囊。
畢竟不知這水勢如何底止,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