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
不,前世這種場面她見得太多了,但就算如此,她也做不到完全麻木,因為她始終是個人,是個有感情的生物,所以那麼多年她一直堅持自己的底線,不殺人。
不是她聖母,出生在那種家族,她見證的死亡太多了,正因為多,她對死亡的感觸才很深。
她不會去同情那些死去的人,因為他們和她非親非故,而真正動手殺他們的,才是她的親人。
就像現在,她看着那滿地的鮮皿,隻覺得反胃和手腳冰涼,并沒有絲毫同情對方的意思,她知道于靳東殺他是有理由的,也知道這個世界,比她曾經所在的世界更殘酷。
在她下定決心做反派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一定會……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在于靳東揮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教你刀法嗎?
”于靳東站在她身後,将一隻手放在她肩上,後者反射性的顫抖了一下,他低笑一聲繼續道:“那是因為我的刀法是用來殺人的,并不是,自保!
”
看着她臉色發白渾身僵硬的樣子,于靳東在心裡歎了口氣,唉,畢竟隻是個小丫頭,他這麼做是不是太殘酷了。
伸手,拽起耷拉在她身上的被子蓋在她頭上,手掌放在她頭頂,于靳東仰頭看着那浩瀚的星空,輕吐了一口氣。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半散的銀絲,擋住了他的半邊臉。
劍眉如墨,挺直的鼻梁,不染而朱的紅唇,英俊的五官中透露出冷酷無情的意味。
冰冷孤傲的穹瞳,仿佛沒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
“回去吧。
”他終究還是不忍。
其實他是想把自己的刀法傳授給她的,他這種身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找一個能傳承下去的人也好。
隻可惜他們家的刀法傳到他這一代,已經徹底變成殺人的刀法了,于家刀法并沒有所謂的刀譜,也不是刻闆的招式,每傳承一代都會創新一個刀法。
很不巧的,他的父親是在臨死前将刀法傳承給他的,他創新的刀法是他在被追殺的日子裡練成的,自然而然變成了殺人刀法。
他并沒有變成他父親期待中的刀客,曾經,他也幻想過成為正義的刀客,将家族發揚光大。
可事實恰恰相反,不止刀客一族沒落了,就連他都成了通緝犯,變成一個十足的惡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揮刀的理由隻剩下殺人,或許一開始是為了自保,但久而久之,從下意識殺人變成了習慣,明知道對方不是自己的對手,他還是會一刀結果了對方。
如果于氏刀法注定會失傳,他也隻有認命了,在這靈修崛起的時代,武修注定低人一等,刀客也注定見不得光。
所以,刀法再好又有什麼用,哪怕傳承下去,未來的道路也是灰暗的。
他對這個帝都已經失望了,不,應該說是絕望吧,所以他才一直活得渾渾噩噩,沉迷于醉生夢死,和淩宏瑞那種真正喜歡酒的人不同,他喝酒隻是為了麻痹自己。
突然,沉默中的淩染卿動了,她一把握住于靳東手中的刀,身形一閃,身上的被子随之脫離。
“喂……丫頭。
”于靳東臉上露出一絲驚愕,下意識伸手抱住被子。
“啊!
”随着一陣尖叫聲傳來,于靳東轉過了頭。
黑夜中,他隻看到少女纖細的背影,極長的青絲垂在身後,她手中那把銀色的‘隼’正在泛着寒光,發出尖叫的正是她腳下的人。
“你們是誰派來的?
”低啞的聲音透着一絲鬼魅的性感。
地上的人咬緊牙關不肯松口,這點痛算什麼,他肯定不會出賣自己的主子,而且一定要想辦法告訴王爺,這個郡主一直在裝病。
“不說?
那我來猜猜。
”淩染卿轉動着手裡的長刀,臉上露出一個詭魅的笑容。
走近的于靳東正好看到她這個表情,穹瞳微微放大。
“淩蕪月?
”冰冷的刀鋒微微在他臉上擦過,後者觸及她的目光後,顫抖了一下,依舊不肯開口。
其實他在被食人花吞進去的那一刻就已經快崩潰了,本來是想自殺的,但看到紫瓊郡主的時候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墨逸軒,他派你來幹什麼?
”從他的神色中,淩染卿可以判斷出,自己猜對了。
她說到淩蕪月的時候,他的神色就有些松動了,但還不是太明顯,那就是和她有關的人,說到女主自然離不開男主,男配也有可能。
不過于靳東既然動了殺氣,那他們肯定不是來打探消息那麼簡單,和她一開始說的那樣,他們是來暗殺她老爹的。
男配派來的人這麼做的可能性很低,所以肯定是男主,為了女主,當然,也是為了他自己。
别以為她不出門就什麼都不知道,朝堂上發生的事,墨雲轍都寫信告訴她了,包括她爹差點背了這鍋的事。
後續發展她也知道,可以肯定墨雲轍這貨坑了墨逸軒,男主肯定不會吃這個啞巴虧,他的懷疑對象十有八九是她老爹,再加上有女主在一旁撺掇,跑不了了。
那個人還是不肯開口,他以為這樣就能耗下去,但淩染卿沒有給他機會,直接一刀劃開他的脖子。
因為是第一次殺人,她下手的力道不是很準,動脈沒有割斷,人沒有直接斷氣,但皿還是噴濺了出來,于靳東本以為她會退縮,沒想到她會毫不猶豫的補了一刀。
随後她轉過身看着另外兩個人,嘴角噙着一絲詭笑:“我知道你們都很衷心,所以不會問了,而且本郡主也不想知道了!
”說着,她舉起了手中的刀。
手,被一隻大手攥住,于靳東低吼了一聲:“夠了!
”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刀,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才發現她在顫抖。
他真的後悔了,不該逼她的,從來沒愧疚過的人,第一次對這個小丫頭産生了愧疚感。
于靳東将被子裹在她身上,将她送回了歡婧堂。
“丫頭,我……”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他有過不少女人,但從沒哄過女人啊,更别說這種小丫頭了。
“你以後可以教我刀法了嗎?
”淩染卿擡起了頭,從她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呃,可以。
”想起她那毫不猶豫的一刀,于靳東猶豫了一下,又道:“丫頭,如果你害怕就哭出來吧,我不會嘲笑你的。
”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殺人之後,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緩過來的,至今為止他殺過不少人,但唯獨那個人的長相他還記得。
“大叔,你别這樣,好惡心。
”淩染卿一臉嫌棄的搓了搓胳膊。
“你真的沒事嗎?
”
明明剛才還在發抖,這麼快就适應了?
難道因為她是大哥的孩子,和他一樣,腦子裡缺了一根筋?
“能有什麼事,我怎麼說也是穆郡王的女兒。
”淩染卿對他笑了笑。
“好吧,那你先好好休息。
”于靳東第一次對她這麼客氣。
在他轉身之際,淩染卿喊住了他:“對了,那幾個人,我要把他們送回景陽王府去,你幫忙處理一下。
”
她加重了‘處理’這兩個字,于靳東自然秒懂她的意思,回頭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他離開後,淩染卿被子下那隻緊攥的拳頭松開了,手挪出被子的時候,卻止不住的顫抖起來,用另一隻手抓住它,也完全沒有用。
她開始急躁,拼命想壓抑自己的情緒,但心口處傳來的抽痛讓她突然覺得呼吸困難,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她用一隻手緊緊地抓着兇前的衣襟,臉漲得通紅。
在她眼前發暗即将失去意識時,看到了一抹紅色的身影,不,準确來說是赤色。
火熱的手掌貼在她額前,源源不斷的灼熱傳遞至心髒,抽痛感漸漸消失,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昏睡過去之前,她隻來得及拽住那人的衣擺。
男子修長的指尖在她眼角劃過,沿着她的臉頰在五官間遊走,仿佛想用感官記住她的樣子。
事實上,男子确實閉着眼睛,纖長的黑羽微顫,當指尖觸及女子那柔軟的唇瓣時,他睜開了眼睛。
朦胧飄忽的赤瞳半眯着,透着一股似仙似妖的誘惑力,他注視着床上的少女,仿佛要将她的樣子刻在腦子裡。
看到她的那一刻,宵炎的第一感覺是陌生,可當他觸及到她的時候,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所以他才用手指慢慢描繪她的樣子。
“把你的手從她身上拿開。
”
墨雲轍今天好不容易抽了個空來看看這丫頭,沒想到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雖然知道他不是人,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的頭頂有點綠。
宵炎用眼尾的餘光輕輕瞥了他一眼,他其實早就發現他來了,隻是覺得沒有避着他的必要。
将手從淩染卿臉上拿開,他目光銳利的掃向墨雲轍,“聽說,你們要成親了?
”
“是啊!
所以,你離我的女人遠一點!
”墨雲轍走到床邊,像老母雞護小雞似得,将宵炎給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