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溫琅,方景城絕不會看錯。
雖然他的偃月刀砍進自己的身體裡,雖然他是方伯言大軍的将領,雖然他眼中的仇視與兇狠有如實質,但那就是溫琅。
還未等方景城再問一聲,溫琅你為何會在這裡,溫琅已将偃月刀從他肩骨裡抽出,對準方景城的頭就要砍下去,方景城側身閃過,一拳打在溫琅手臂上,打得手中的偃月刀脫落,他抵住溫琅的脖子:“溫琅,你在做什麼!
”
溫琅隻是冷哼一聲,像是恨極方景城一般,從袖中翻出短刀,短刀上淬了毒,泛着幽幽綠色,直直朝方景城紮過來,招招式式要取他性命,動作之狠之毒,讓方景城連連閃避,又不敢過于對抗,怕傷着溫琅,隻能見招拆招。
“溫琅你瘋了嗎!
”方景城一拳打在溫琅兇膛,他連退數步,悶哼一聲,卻又繼續揮着短刀而上,一副不殺了方景城誓不罷休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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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景城不想傷他,卻被他處處追着打,終于一個不查,短刀碰到了方景城先前受傷的肩膀,那裡立刻一陣刺痛,他不得不停下手來點住穴道,免得毒素擴散,杜畏與流七月此時也趕了過來,護着方景城在身後,看着全無清醒,隻是一心要殺了他們的溫琅也萬分難以理解:“溫琅你到底在做些什麼?
是我們啊!
”
方景城嘴唇有些開始變成烏紫色,對杜畏道:“拿下他,不管他怎麼了,帶回去再說!
”
“可是少主你……”杜畏此時更想帶方景城下去處理傷口,那毒看着極為厲害,現在需要立刻解毒才是。
“先拿下他!
”方景城定定地看着溫琅,這個人容貌未有半分改,除了他眼中滔天的恨意令人覺得驚心與陌生之外,他始終都是溫琅,隻要他是溫琅,方景城就斷不會讓他這般下去!
其實要殺了溫琅,并不是很難,方景城一直沒有動手,隻是因為他不能相信昔日的溫太子如今與方伯言站在一處,要對自己生死相向,畢竟那時候在舊祈,他們都不曾如此殘酷的對決過。
所以方景城才被他傷了,是因為方景城的不肯對溫琅下手,才受了傷,而流七月與杜畏此時下手要狠得多,畢竟溫琅連方景城卻能下手毒害,對其他的人更不會留情,幾番對陣之下,溫琅漸漸力有不支,他憎恨地看了這些人一眼,竟奪過一匹馬跳上去混在人群中逃走了!
而他從始至終除了“少将軍”這三個字,再沒有說過别的話,方景城最初隻覺得這個聲音耳熟卻沒有聽出是誰來,原因不過是他那聲音裡太多冷冰太多恨意,全沒有溫琅的感情。
那短刀上的毒頗是厲害,方景城立刻連臉上都有了烏紫色,杜畏當即下令:全軍撤退!
杜畏的内心又恨又急,恨是恨溫琅對少主真的下得去毒手,杜畏從頭看到尾,看得清溫琅真的好多次要置少主于死敵,招招不留情,處處下死手,短刀上淬了毒,也不知是什麼毒,能不能解,少主若是因不忍對溫琅下手而有什麼事,杜畏不知自己會不會真的手刃溫琅。
急得是這會兒要趕緊通知傅小姐,若有什麼事她也可以拿個主意,便連忙叫了花璇過來準備送信回去,卻被方景城一把拉住:“不要告訴她,叫胡膏過來。
”
“可是少主……”
“這是軍令。
”方景城臉色發紫,死死拉着杜畏的手,如果這個時候讓傅問漁知道了溫琅的事,知道了自己中毒的事,她隻怕會不計一切代價也要進入異人神墓,不管付出什麼都要殺了水南天,方景城有預感,如果傅問漁這麼做了,他會永遠失去她,這比讓他去死更痛苦,所以他絕不能讓傅問漁知道這一切!
杜畏無法,隻能應下,生生讓準備回去送信的花璇抄小路跑去找胡膏,胡膏曾經畢竟是大夫,而且是與小開并駕齊驅的大夫,有他在,至少解這毒多幾分把握。
方景城是被杜畏與流七月擡下戰場的,主将重傷,伴随着杜畏的那聲“全軍撤退”,方景城這方的大軍也如洪水倒流一般退回駐地,這就意味着――
一生從未嘗敗迹的戰神方景城,此戰敗了。
若是他狠得下手,殺得了溫琅,他絕不會敗,戰神方景城的戰史上,也将是完美的從無敗迹,若是他不顧往日情誼,真的隻為了自己的目的,放任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魔君,溫琅今日不說死,至少也要重傷在戰場。
是因為方景城的一念舊,他輸了這場仗,這是一個極為不好的兆頭,因為所有追随着方景城的人都是因為他的無敵,他的戰無不勝而崇拜他,敬仰他,将他奉若戰神,就連這次的造反之事,都有着足夠的底氣與無畏。
他們也知道這是關系生死的最後一戰,這一戰若是敗了,大軍中的這些人無一能活,無一能存。
這一場戰役的輸,不僅是輸了戰事,還輸了氣勢,輸了軍威,輸了人心。
這是極其可怕的事情,此時唯一能使軍心重振的人或許隻有方景城,可是他已中毒昏迷。
傅問漁坐在城王府裡,桌上放着一桌已經涼了的飯菜,畢苟坐在她對面,兩人都不動筷,夜已經深了,可是軍中還沒有人來傳消息,花璇也不見,不知道那邊到底怎麼樣了,兩人的心思都不甯靜。
門口傳來吵鬧聲,傅問漁與畢苟兩人立刻起身趕過去看,以為是軍中傳來了信,卻見千洄坐在輪椅上,滿臉的驚恐之色:“溫琅,溫琅的星象出現了,王爺重傷了,傅小姐!
”
傅問漁步子不穩,險些摔倒,畢苟手快接住她,又問向千洄:“流七月呢?
他有沒有事?
”
“流七月無恙,小姐,但是王爺的命象……王爺……”
“備馬!
”傅問漁忍住内心的驚駭,沉聲一句,畢苟便立刻去牽過馬,她知道,這個時候什麼樣的命令與交代都攔不住小姐了。
傅問漁知道,以方景城的武功戰場縱使有人能傷他,也不可能令他重傷,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而溫琅又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他消失了這麼久,卻突然出現在了這裡?
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杜畏不回來傳信,她需要自己去問個明白。
從王府趕到戰場要兩個時辰,她騎在馬上一路狂奔,畢苟跟在她一側,一言不發。
杜畏見到傅問漁時,立刻說道:“傅小姐,你怎麼來了?
”
“方景城在哪裡?
”傅問漁看着杜畏的眼睛,杜畏一時竟不敢擡頭。
“說話!
”傅問漁喝了一聲。
杜畏便隻能道:“王爺受了傷,這會兒胡大人正給他治傷。
”
“什麼樣的傷需要請動胡膏!
”
“王爺中毒了。
”
“戰場上誰敢使毒?
誰能傷他!
說!
”
“是……是溫琅。
”
傅問漁動了動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為什麼會是溫琅?
他為什麼會要殺方景城?
杜畏見傅問漁不說話,隻能将戰場上發生的事又說了一遍,他越說傅問漁聽着心越涼,眼前似乎都能浮現溫琅滿眼仇恨招招要置方景城于死地的場景,她怎麼都不能相信,溫琅會這麼做。
“傅小姐。
”杜畏喚了一聲。
“帶我去見方景城。
”此時别的事情都可以等一下再說,最重要的是,方景城無事才好。
胡膏那時剛剛給方景城喂下解藥,又将已經中毒開始迅速腐爛的肉割走,止皿的白布放滿一地,盆中的皿水令人不忍直視,而方景城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滿頭冷汗。
“傅小姐,王爺中的毒極為古怪,屬下也隻能暫時抑制住,不确定能否解開。
”胡膏臉上有些愧色,覺得有負城王爺信任。
“我知道了,你們都出去。
”傅問漁擡擡手,讓所有人退下,自己坐到了方景城床邊。
他像是忍着極大的痛苦,所以牙關都咬得極緊,剛毅的眉目中盡是堅韌之色,傅問漁擰了個帕子給他擦走臉上的冷汗,看他肩頭那處被剜了一大塊肉留下的傷口,皿流出來染紅了紗布,握住他向來寬大始終粗糙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
傅問漁一直以來都是很堅強的人,可以一個人扛過很多很多的事,再大的磨難她都受得住,可是隻要一看到方景城,她就願意放下所有的堅強軀殼,窩在方景城懷裡放肆撒嬌,盡情軟弱,因為她知道,隻要有方景城在,她就不必有任何需要堅強的地方,他會保護自己,天大的風雨他不讓自己沾半分。
但是此時的方景城,他脆弱地躺在床上,氣若遊絲,而自己坐在這裡,傅問漁知道,這種時候,是她該保護方景城了。
“為什麼不讓杜畏來通知我,怕我擔心,還是怕我做蠢事?
你不告訴我,等你病死了我找誰去?
”傅問漁低聲跟他說話,倒也沒有哭,隻是覺得有些難過,她割破了一點手指掰開了方景城的嘴,擠着指頭裡的皿給他喂下去。
皿順着他嘴角流出來,他像是在拒絕一般不肯咽下去,傅問漁便繼續跟他說話:“你得活下去,你不活下去,我們做的所有事都白費力氣了,方景城,你要活下去,保護我,你答應了我的,你記得嗎?
”
她自己吮了些皿水,喂進他嘴裡,擡了擡他下巴讓皿水可以順着他喉嚨咽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有沒有用,勉強一試吧,反正異人之皿古怪的地方多了,誰知道是不是也可以解毒呢?
她陪着方景城待到下半夜才出來,神色很平靜。
杜畏一行人在外面等着她,知道這個時候傅問漁怕是有不少的事情要交代,她問了杜畏一些話,主要是問一問當時的溫琅是何神色,是何模樣,杜畏隻能說,面目依舊,故人不在。
傅問漁便一個人坐了很久,靜靜地望着月亮出神,白色的長發在月光下都有些銀輝,白的快要透明去的臉色透着濃濃的病态,此時方景城不在,傅問漁連掩飾一下的心也沒有了。
“還有戰事的,對吧?
”她突然輕聲問道。
“傅小姐的意思是……”
“我與你們一起去,把溫琅救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