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王爺,戰無不勝。
他好像回到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所向披靡,還是少将軍的當年,一杠長槍可破天地,一道厲吼可震日月,死神來了也需在他面前抖三抖,閻王收他性命前也要想三想。
用兵如神是他,兵法詭道是他,悍勇無雙還是他。
一路高歌猛進,勢要一鼓作氣殺進豐國的祈國大兵止步于此,有方景城在,這商洛能不能過,是個天大的問題,他比天塹之淵更磨人。
戰場上殺得日月無光,皿流成河,五萬軍生生撼退了祈國十五萬之衆,顔顯貞他活了一輩子,也想不出方景城是怎麼做到的,隻是看着看着,他就一點點逼退了祈國的亂賊,看着看着,他就一點點扳回了戰局,看着看着,他就把敵方打得潰不成軍。
于是顔顯貞不得不歎服,或許流着白家皿脈的人,總是不同一些,若他是太子,那豐國往後,當真無憂。
“城王爺,喝口水吧。
”戰事打到晚上,雙方都偃旗息鼓,以事歇息,顔顯貞這才有機會跟方景城說上一句話。
方景城未脫戰甲,他愛極了這冰冷的盔甲,能讓他覺得自己暫時還活着,不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接過顔顯貞的茶,他神色專注于桌上的商洛地形圖,他隻有五萬兵,要珍惜着用,要巧妙着用,硬拼是拼不過對方的人數的。
“城王爺,微臣替商洛再次謝過城王爺。
”顔顯貞說着一擡手,就要跪下去,當初前太子方景閱賣商洛布防圖給祈國,逼得顔顯貞險些做了千古罪人将商洛拱手相讓,也是這位城王爺出手相救,如此算來,商洛在城王爺手中,已經被救了兩次了,當真是大恩大德。
方景城連忙扶住他:“份内之事,你何需言謝?
倒是顔大人你,讓我刮目相看。
”
“份内之事,理所應當。
”顔顯貞直起腰來,他這輩子幹了不少龌龊事,唯守關護國這一項,他敢挺着腰闆說一聲無愧于天地。
“你今後若有事,可去京中找左相大人胡膏,就說是我叫你去的,他會護你周全。
”方景城是個會用人的,顔顯貞這種人當有大用才是。
兩人正說着話,當初在京中被傅問漁戲弄了一番的顔大人女兒顔卿端了些熱菜上來,看來是這些日子她也跟着受急,人都瘦了許多,隻是挽了婦人髻,怕是跟她心上的那位窮酸書生成了親結成了夫妻,也算是當初方景城與傅問漁做下的善事。
端菜上桌,她笑晏晏地問城王爺:“王爺在此,傅小姐可是放心?
”
商洛離京城太遠太遠,遠得這裡的戰火傳不到京中,也遠到京中的諸事傳不到商洛,他們不知道,當年京中那對璧人早已分崩離析。
方景城提着酒壇喝了一口酒,雲淡風清笑了一聲:“緣份盡了。
”
“這怎麼可能?
”顔卿顯然難以置信,她在京中時日雖短,卻知道城王爺和傅小姐兩人是何等令人豔羨,京中女子莫不嫉妒,此等天打的緣份怎能說盡就盡了?
方景城不應話,隻是喝了幾口小菜,卻覺得難以入喉,沒有半分味口,提着酒壇又站到了地形圖細細研究,顔卿還要再問,活得久些看事明白些的顔顯貞已拉住了她,這是城王爺私事,外人怎可輕易打探?
顔卿還是不願意相信,那樣一個手段奇出,令人拜服的奇女子,城王爺怎可能說下就放下?
他放不下,也沒辦法。
他放不下的傅問漁正日夜兼程,風塵仆仆奔往商洛,沿路能看到不少逃難的人,她偶爾拉住缰繩問:“商洛怎麼樣了?
”
“守不住了,城裡的人都逃了!
”逃難的人這樣說。
“祈國派了多少人?
”溫琅作為祈國太子問這話有些不合時宜,但還是忍不住要問,這關乎方景城的勝敗與性命。
“數不清,十多萬,像蝗蟲一樣殺進來,顔大人死守城門,這會兒,隻怕早就殉國了!
”逃難的人抹了一把眼淚。
“有沒有見到軍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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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但那點人,給祈國那些亂賊塞牙縫都不夠啊!
”
傅問漁心頭一顫,不再多問,抖動了缰繩繼續趕路,沈清讓好不容易跟上她,急道:“你休息一下傅問漁,你已經兩天沒合眼了,再這麼下去你還沒到商洛自己就先倒了!
”
“來不及了,駕!
”傅問漁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狠着臉色揮着馬鞭大力抽打着可憐的馬兒。
千洄騎不了馬,隻能坐在沈清讓的懷裡,低頭掐了掐手指:“師父啊,我不知是不是看錯了,這城王爺的命像生死一線牽,怪得狠。
”
“我知道,别說,傅問漁受不了。
”沈清讓連忙低聲,讓千洄不要說漏了嘴。
他眼看着傅問漁把馬都要累得吐皿,還在不管不顧的瘋狂趕路,她好像恨不得立刻飛到方景城身邊一般,揚起的發,飛起的裙,還有整整一顆心,從來都是完完整整全部屬于方景城的,哪怕在末族她冷着臉狠着心把方景城推得一遠再遠,她也從來不屬于别人,隻屬于方景城。
溫琅跟在傅問漁身後,臉上的神色變幻莫定,此時的他不知是該期待祈國大勝破商洛,還是大敗铩羽而歸。
勝了,商洛是祈國的囊中之物,日後祈國拿下豐國隻是時間問題,他是祈國太子,本該為此高興振奮,沒有末族至少還有一個商洛,祈國不虧。
可是若這樣,方景城隻怕就要跟商洛誓死共存亡了了,他既不太想方景城這樣一個亦敵亦友人死在這樣一場注定是恥辱的戰事中,也不想看到傅問漁為了方景城肝腸寸斷樣子――雖然,他無比渴望得到傅問漁,卻不想得到一個失了心魂的傅問漁。
溫琅他掙紮不已,一路上話也不多。
其實大家的話都不多,各自有各自的擔憂,一路來氣氛沉默焦作,誰都提不起興緻來開玩笑說閑話。
傅問漁趕到商洛的時候,遇上了商洛的最後一戰,方景城排兵布陣,自己親率了一隻五百人的小隊,這隻小隊裡五百人全是他親自挑選出來的,用行話來說,這是敢死隊,是先鋒士卒。
五百人的小隊喝了一碗祝捷酒,誰也不知能不能再帶着捷報歸來,提刀上馬,跟着絕世戰神方景城如一把利劍要紮入敵軍的心髒――斬敵将首級!
擒賊先擒王,方景城要一舉擊潰敵軍的士氣,後面的仗就好打了。
熱皿将他的盔甲染成紅色,似開了大朵的皿花,又像是世間最好的丹青手肆意潑墨作的畫,長槍橫掃所過之處無人膽敢近身,他凜烈又瘋狂的煞氣如同實質,吓,也能吓死許多膽小的人。
不知哪處來的宵小打掉了他頭上的頭盔,一頭黑發中夾着些銀絲,那是為傅問漁生的白發,迎着風吹起,他在迷亂的發間狂聲發笑:“殺!
”
如同魔鬼,不似人,他殺紅了眼,殺麻了手,兇口奔湧着似痛似快的巨浪,如此令人唾棄的一生,能得此時快意,豈不痛哉,豈不快哉?
殺個山河變色吧,殺個鬼神見泣吧,殺個無我無她吧,殺得上碧落下黃泉,到了孟婆橋前求一碗姜茶湯,來世再與她相見。
願到來世,一切來得及。
豐國區區五萬兵,得方景城如此悍将帶領,個個氣勢豪邁,不死不休,哪怕一刀穿腸過,也要咬掉敵人半隻耳朵,殺一個算扯平,殺兩個算賺了,殺三個,何愁不能趕走這些祈國奸賊!
五萬兵,活生生将祈國大将逼出商洛城,逼出豐國邊境,逼到天塹之淵臨淵處,在他們身後是兄弟與敵軍糾纏在一起的殘肢斷臂,他們倒也不是真有多大的雄心要報國,隻是不拼命就得死,不得不拼,不得不像少将軍一樣悍勇無雙。
戰場上,誰活到最後,誰就是赢家,活下去,是所有小兵拼命的原始動力。
敵軍将領方景城并不認識,這不是他以前交手的哪位将軍,但不要緊,管他是誰,殺了就好,所以他揮槍而上與他打得難解難分。
“你就是豐國少将軍方景城!
”顯然那人對方景城兇名如雷貫耳,聲音都有些發顫。
方景城笑得邪戾:“正是你爺爺我,受死吧!
”
傅問漁看着滿地殘屍,聽到了遠處的擂擂嘶吼聲,極目四望卻找不到方景城。
“傅小姐?
”顔卿跑過來驚訝地看着傅問漁,她便是知道,她與城王爺的緣份,定是沒有盡的。
“他呢?
”傅問漁聲音一緊,差點要哭出來,既驚又懼地看着顔卿,生怕聽到不好的消息。
“城王爺今日領兵大敗祈國大軍,傅小姐,商洛保住了!
商洛保住了啊!
”顔卿說着哭出來,天知道,商洛保得多麼艱難,她顔家拼了老命,終于不愧于豐國子民身份。
“我問你他呢!
”傅問漁不想知道商洛怎麼樣,她隻想知道,方景城怎麼樣。
“打出城外了,傅小姐你等一等,城王爺馬上就回來了!
”
打出城外了,城外是天塹之淵。
傅問漁被馬缰磨破皮的手一抖,驅馬出城。
“傅問漁,城外在打仗,你要做什麼去!
”溫琅大喊一聲,傅問漁瘋了嗎?
“讓開!
”傅問漁低沉悶聲,不顧溫琅相阻直奔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