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宗渭把程懷仁逃走的事告訴了賀雲昭,不過他沒說有龍道婆相助,他怕她過分擔憂。
曹宗渭牽起她的手,道:“别擔心,很快就會抓到他。
”
賀雲昭倒是不擔心,京都雖然大,但是搜尋一個逃犯還是不難的,更何況程懷仁長的也還比較好辨認。
賀雲昭與他十指交握,道:“你先去洗漱,我等你洗了我再去。
”她肚子大,洗漱不便,沐浴的時間很長,她不想他久等。
曹宗渭似乎也聞到了自己身上的汗味,便道:“那我先去了,夫人進屋去等我。
夜裡就别繡花樣子了,費眼睛。
”
賀雲昭輕輕推着他,道:“知道了,去吧去吧。
”
曹宗渭沐浴很快,一刻鐘多的功夫就從淨房出來了,賀雲昭行動不便,四個人伺候着她沐浴,足足有半個時辰才洗完。
從淨房裡出來之後,賀雲昭身上就穿着一件裡衣,外邊披着一件羽緞,便快速進屋了。
初秋的的天氣很是涼爽,到了夜裡便有些寒冷,穿衣脫衣瑣碎麻煩,賀雲昭都是披個羽緞進屋。
到了内室,丫鬟拿了幾根蠟燭進來,把快燒到底的蠟燭換了,其餘的放在燭台附近。
丫鬟進來靜悄悄地收拾一陣,賀雲昭也被伺候着躺上了床,她枕着軟枕,面朝外側躺着,看着曹宗渭筆挺地坐在床上。
待丫鬟出去之後,曹宗渭便把帳子放下了,脫了鞋襪躺下。
賀雲昭扯一扯他的衣角,道:“怎麼在屋裡還這般嚴肅?
你瞧你一回來丫鬟都不敢笑了。
”
曹宗渭抱着她,笑問:“夫人怕我否?
”
愣了愣,賀雲昭道:“不怕。
”她的丈夫那麼好,為什麼要怕。
曹宗渭笑道:“那就是了,是丫鬟們膽小,不是我太吓人。
”
賀雲昭撫摸着他的額頭,拇指滑過他的眉骨,脈脈地看着他道:“你待我與她們不同,所以外人怕你,我不怕你呀。
”
曹宗渭哦了一聲,道:“我管外人怕不怕我,夫人親近我就好。
”閉眼嗅了嗅她身上的芬芳,抱着她親吻了起來。
兩刻鐘後,他低吟一聲,便放開了她。
賀雲昭是孕婦,經不起折騰,他也不敢讓她吃苦頭。
次日清晨,曹宗渭便起床進宮面聖,皇帝答應讓他多留三天。
第二天的時候,小昌就傳來消息,說見着了龍道婆的蹤迹。
曹宗渭的人跟蹤龍道婆很長一段時間了,由起初的常常跟丢,到現在能循着她留下的反常蹤迹摸索到她去過的地方。
下午的時候,小昌就來回話了,告訴曹宗渭道:“那婆子去了成衣鋪,還買了些吃食回去。
”
“現成的吃食?
”曹宗渭問。
“是的,量還不小,估摸着是連程懷仁的那一份一起買了。
侯爺,小的現在要去婆子的宅子裡瞧瞧麼?
”
曹宗渭擡手道:“先莫要打草驚蛇,就跟到這裡,等他們再有動靜了,你再來禀我。
”現在全城戒嚴,他們還不想法子出城,還這般優哉遊哉地在屋裡待着,肯定有别的事要做。
以龍道婆的能力,不可能沒發現有人在追蹤她,但她還是這般明目張膽地回京都了,若非是有什麼對她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她絕不該回到這裡。
曹宗渭的直覺告訴他,這事肯定賀雲昭有關,便是有一丁點可能,他也要小心翼翼。
小昌出去了一下午,期間陸放也來過了,他是過來辭行的,順便傳個消息。
曹宗渭夫妻倆表情淡淡的,尤其前者,還調侃道:“不過二三日功夫不見,這還要來回我一聲,趕緊走你的吧。
”
賀雲昭笑了笑,陸放似乎在曹家很不受待見,但他還是厚顔無恥地往武定侯府跑,若是孟婉來了,他怕是更不要臉。
沒想到風流倜傥的陸家公子,也有這般放低身段的時候。
陸放見夫妻倆夫唱婦随,哼哼唧唧道:“誰樂意見你們兩口子,若非有事,我來作甚?
”
“有事說事,崩費我家茶水。
”曹宗渭喝了口熱茶如是說。
陸放摸出一封信交給曹宗渭。
曹宗渭接過有杯沿那麼厚的信封,是賀鎮東從浙江送來的,還未啟封。
曹宗渭當着陸放和賀雲昭的面撕開了,浏覽了一遍,忽而面露大笑,道:“喜哉!
妙哉!
”
陸放道:“我看是賀大人的信,就從都督府給你帶過來了,看侯爺這樣子,應當是喜報了!
”
曹宗渭把信給了賀雲昭,對陸放道:“從台州椒江那邊賀軍一路高歌猛進,在台州、溫嶺等地連勝六戰。
估計五天後捷報就能傳回京中了。
”
陸放亦是心中大喜,高呼道:“賀大人果真良将!
”
賀雲昭還在閱覽書信,信上雖然多寫打仗之事,但也有問候她的隻言片語,她的父親問她孩子多大了,胎像穩不穩。
賀雲昭捂着唇差點哭出來,前世有孕的時候,她的家人甚至連一點風聲都沒聽到,賀家在她孕吐最厲害的時候,都沒能送一個丫鬟一個婆子伺候她,而這一世,她孩子還有機會叫她父母外祖父外祖母,叫
她如何不感動?
曹宗渭忽聞妻子哽咽之聲,扭頭攬着她輕聲哄道:“怎麼了怎麼了?
打赢了是喜事,夫人為何落淚?
”
陸放笑道:“嫂夫人是喜極而泣吧,賀大人畢竟是她義父,總歸是關心賀大人的。
”
賀雲昭點了點頭,道:“我就是高興。
”
曹宗渭這才放下心來,轉頭對陸放道:“待我回信一封,你幫我送出去。
”
賀雲昭拉着曹宗渭的衣袖道:“我也有話你替我捎給義父。
”
三人便一起去了書房。
曹宗渭略表嘉獎之後,還在信中給了賀鎮東一些建議。
賀雲昭則道了謝,也關心了賀鎮東的身體狀況,勸他顧着腰疾,莫要逞強,末了還讓曹宗渭告訴他,岑港雖是彈丸之地,卻要比之前更加小心,因為
那裡的倭寇分外團結,很難攻破。
封上信,曹宗渭讓陸放把信帶了出去,便送他到了院門口,就折回來了。
曹宗渭問賀雲昭,如何會知道賀鎮東有腰疾。
賀雲昭道:“我與義父母一起用過幾次膳,每次都見到義父肩往左偏,舉著的時候腰上似乎有些不舒服,是以猜測義父當是有腰疾。
”
前世的時候,賀雲昭并不知道父親有腰疾,也是通過這麼觀察,又詢問過後才确認的。
曹宗渭握着她的手道:“夫人果真細心,倘或我的女兒有這般貼心,老來也倍覺開心。
”
賀雲昭嗔他道:“什麼老不老的,怎麼近來就愛說這些胡話?
咱們倆還能好好過幾十年的好日子。
”
曹宗渭順着她的話道:“好好好,過幾十年。
”他隻是越發珍惜跟她一起的日子罷了。
夫妻二人一齊往屋裡去,曹宗渭又問道:“你提醒賀大人注意岑港之地的倭寇,是不是又夢見了什麼?
”
賀雲昭點頭道:“賀大人可能會在岑港受傷,不過……之前又一次我便弄錯了,想來這一回應當也不會有事了。
”她猜測前世是因為程懷仁從中作梗,這一世沒有他禍害她父兄,賀鎮東當然不會有事。
曹宗渭把這話往心裡去了,與賀雲昭在家裡待了會兒,中午用過午膳,歇了會兒便出去了。
去了一趟中軍都督府,曹宗渭處理了一點公務,又往下交代了幾件事,便欲回府。
還未上馬,小昌便來了,同他說,龍道婆去了一個七品小吏之家,見了當家的趙夫人。
曹宗渭一面上馬,一面問道:“她待了多久?
”
小昌答話道:“約莫一刻多鐘就出來了。
”
曹宗渭吩咐道:“繼續盯着,估計快有動靜了。
明兒一大早有丁點動靜都來回我。
”
小昌應下後,便與曹宗渭分道揚镳了。
次日早晨,曹宗渭依舊早起,小昌清早就來回話了,說龍道婆裝作少婦模樣,和一個陌生男子一起坐車去和趙夫人回合,看樣子是要去上香。
曹宗渭疑問道:“陌生男子?
不是程懷仁?
”
小昌道:“陌生男子應該就是程懷仁不錯了,那婆子精通易容之術,常常僞裝成老弱婦孺,很難得辨認出來。
程懷仁雖容顔大變,身量體型卻是未變的。
”
曹宗渭勾唇道:“邪門歪道倒是不少,我倒要看看這老妖婆要整什麼幺蛾子!
你先繼續跟着,我待會兒就過去。
”
小昌出去之後,曹宗渭陪着賀雲昭用過早膳才出門,看似和往常無異,賀雲昭也為察覺出不妥。
曹宗渭出去之後,便有人過來傳話,說是他們兩人去了鎮國寺。
這般熟悉的地方,曹宗渭也不需人帶路了,自己騎着馬便去了鎮國寺。
鎮國寺裡,甄玉梅和賀雲溪正在拜菩薩。
甄玉梅信佛,賀雲溪雖不懂佛道,但拜佛的時候也十分虔誠,隻是她因之前的大病身嬌體弱,久跪便會頭暈,遂每次隻陪母親跪一刻鐘左右便起身出去歇息。
出了大殿,夏雲便陪着賀雲溪去了竹林裡走走透氣,而龍道婆則與她“偶遇”了。
乍見外人,賀雲溪還是往後縮了縮,貼着夏雲與陌生人點頭示意。
龍道婆現下正是二八妙齡年紀,模樣看起來也是賢淑本分的人,略對賀雲溪笑笑,對方似乎就沒有那麼多懼意了。
夏雲放了個軟墊在石凳上,賀雲溪便坐了下來。
龍道婆便也坐下,順道給自己捶了捶腿,還刻意摸了摸腹部。
夏雲一驚,心道這年輕婦人不會是有孕了吧?
那怎好貼着石凳坐,豈不寒了身子!
賀雲溪顯然也看了出來,她想起自家嫂子,到底是不忍對方這般受涼,便問了一聲:“夫人坐在石凳上冷不冷?
”
龍道婆揉了揉腿,道:“我随親戚一路走上來的,又拜了菩薩,膝蓋和腳都很累,便是石頭涼也沒法子了,腳掌實在酸痛。
”
賀雲溪趕忙起來,讓夏雲把軟墊遞過去。
龍道婆佯裝驚異不住擺手道:“不可不可,怎可委屈了小娘子。
”
夏雲把軟墊放在龍道婆旁邊的石凳上,請她坐下。
龍道婆坐下後,便對賀雲溪道了謝,帶着點蜀地的口音,與她攀談了起來。
賀雲溪不好這樣站着同人講話,便準備坐下,卻被夏雲給攔住了。
夏雲在她耳邊道:“小姐,這兒涼,要不咱們回去吧?
”她看了龍道婆一眼,似乎還有點戒心,隻是對方看起來着實老實,她也沒有多往壞處想,何況還是青天白日在鎮國寺裡頭。
賀雲溪看了龍道婆一眼,對方沖她投來客氣又期盼的眼神,似乎很想對她說話,若是就這麼走了,實在不禮貌。
對夏雲搖了搖頭,她垂眸道:“你去客房裡拿個軟墊過來就是,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你
。
”
夏雲應了一聲,便轉身快步去了,早曉得不該把夏春留在客房看屋子的,這樣賀雲溪身邊也不會沒個人伺候着。
這廂夏雲才走沒影,龍道婆就咳嗽了兩聲,接着程懷仁便走進來了,唬了賀雲溪一跳。
賀雲溪猛地後退,福一福身子,就要行禮離去。
龍道婆看了程懷仁一眼,便道:“還愣着幹什麼?
”
程懷仁用帕子捂着賀雲溪的唇口,弄暈了她,兩人攙扶着她去了塔院裡沒人的屋子裡。
這時候寺廟裡的和尚才做了早課不久,在一起用早膳,塔院這邊平常就很少有人來,這會子更加沒人來了。
賀雲溪暈了一陣子,臉上被澆了涼水便清醒了過來。
龍道婆很是不客氣,直接逼問她到底是誰,那場大火之後發生了什麼!
賀雲溪根本就不記得前塵往事,吓得掉眼淚,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程懷仁護着她,推開龍道婆,期待地問賀雲溪道:“雲溪,你可曾在夢裡見過我?
你是否還記得我?
”
賀雲溪推了他一把,含淚斥道:“你離我遠點,我不認識你!
快放我走!
”程懷仁捉着她的肩膀,激動得紅了眼,像個瘋子一樣地直視她,逼問道:“雲溪,咱們前世做過夫妻的,我娶了你,你還懷了我的孩子。
前一世咱們琴瑟和鳴,我親手替你描眉,春天的時候替你塗蔻丹,夏
天給你打扇子,中秋的時候給你蒸蘇州的和鮮肉月餅……咱們倆成日裡如膠似漆,隻羨鴛鴦不羨仙!
雲溪,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丈夫啊!
”
這些莫須有的事,賀雲溪根本就不記得,她掙紮着道:“你别胡說!
我家廚娘做的和鮮肉月餅,我吃一口便吐,你别來哄我――來人啊!
來人啊!
”
程懷仁如遭雷擊,他皺着眉不可置信道:“怎麼會!
那是你最愛吃的糕點之一,怎麼會吐呢!
”
吃了和鮮肉月餅會吐的,是他的在夢裡沒有見過幾面的嫡母何雲昭啊!
似是為了證明這一點,賀雲溪聽到“和鮮肉月餅”這幾個都幹嘔了起來,捂着唇道:“别說了,惡心!
”程懷仁腦子快要炸開似得,怔怔地看着賀雲溪,似乎想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