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允眼見着親爹走了,開始放縱起來,坐上羅漢床貼着賀雲昭坐,拳着小手在她耳邊道:“夫人,我現在和父親住一起,他雖管教嚴厲,但是沒人欺負我。
”
賀雲昭笑了,看來曹宗渭把後面的事料理的很好。
曹正允眨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道:“我身邊換了好多人,要是夫人在我身邊就好了。
”
賀雲昭笑,她同他非親非故,怎麼能在他身邊。
曹正允又神神秘秘地挨着賀雲昭耳邊道:“這幾日我大伯和大伯娘經常想法子要見我,還給我送了好些衣裳玩具過來。
還有我大堂哥和二堂哥,也總是找我說話,以前他們都不大理我的,說我年紀太小,與他們玩不到一處。
”
他們堂兄弟幾個年歲差的是有點遠了,但是總不至于不能相處,曹家大房的兩個孩子明顯就是欺負二房的孩子,沒娘照顧的孩子,再遇上個粗心的爹,生在天王老子家裡,日子也不好過。
賀雲昭不禁又心疼起曹正允,喂他吃了塊紅棗糕,小家夥連她手指上的點點碎屑也舔掉了,弄的她手指癢癢的。
曹正允輕輕嗅了一口,笑道:“夫人,你好香呀。
”好想抱抱呀!
“是茉莉花香。
”賀雲昭愛美,在穿着打扮上十分用心,沐浴的花瓣和屋裡的熏香,以及頭油都要一個味兒的,等到這個味兒用膩了,再統統換掉,有時候遇到花房裡的花開的旺盛繁茂的,用的物件兒一個月要換好幾次。
“我喜歡,夫人身上什麼香味我都喜歡。
”
賀雲昭刮了刮他的鼻子,道:“你太瘦了,在家多吃些,也要多動,這樣才能長得健壯。
”
“能長得像父親那樣?
”
賀雲昭腦子裡浮想起曹宗渭挺拔的身姿,結實的肩膀寬闊的兇膛……長成那樣好像也不錯。
“能的,多像你父親讨教讨教,長此以往自然身子就長結實了。
”
“好!
我要長成父親那樣!
”
曹正允握着小拳頭,一臉志向遠大的模樣。
吃了兩塊糕點,曹正允繼續道:“我大伯娘還向我打聽您。
”
賀雲昭眉毛動了動,溫聲道:“打聽我什麼?
”
“就是打聽您同我說了什麼,我怎麼就那麼喜歡您。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是喜歡,二堂哥欺負我的時候您就像從天而降的仙姑,我知道,您那會兒是偏幫我的,不然我踢不到二堂哥,隻有被他打的份兒。
”
賀雲昭覺着自己是不是喂太多糕點了,這小子嘴巴怎麼這麼甜?
“我可沒有偏幫誰,凡事要講道理,如果你沒有道理,這回受罰的就是你了。
”賀雲昭不想讓曹正允因為她曾經偏幫過他就喜歡她,家裡有家裡的規矩,世上有世上的規矩,做事還是得站得住理才行。
曹正允嗯嗯點頭,一副“我懂”的模樣,道:“夫人,二堂哥這回可下不了床了,屁股腫得高高的,再也沒法欺負我了!
”
賀雲昭輕輕皺着眉頭,都把曹正健打得下不了床了?
她試探着問道:“不是你父親動手打的吧?
”
“不是,是大伯聽說了這件事氣得不得了,他自己個打的,事後我聽見父親在祖母面前說,若是叫他動手,那就是打斷他的腿了……”
果然像他的性格,護短又心狠手辣。
不過按着陸氏那般疼兒子的性子,居然舍得丈夫下那麼狠的手,看來曹宗渭是施了很大的壓。
曹正允在賀雲昭這裡吃得肚子圓滾滾的,曹宗渭不愛吃甜食,以後同父親住一個院子,吃這種糕點的機會就少了,他得在夫人這裡吃夠!
吃得心滿意足了,賀雲昭喂了他一口茶水,曹正允摸着圓圓的肚子道:“我現在好開心,要是哥哥也能像您這樣陪我玩就好了。
”
“你哥哥年長你幾歲,又要讀書,沒工夫陪你玩也是正常的。
”
曹正允撅撅嘴,“父親也是這麼說的,但是不是這樣的。
”
“你哥哥和你二堂哥年歲相仿,兩人走得近也是人之常情,就算你父親這回教訓他要兄友弟恭,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喜歡上你,疏遠你二堂哥的。
既然你父親已經把這事往心裡去了,日子長了,你親哥哥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
“真的嗎?
”曹正允滿含期待地問,他還是很喜歡有個哥哥愛護他的,當然了,他也願意對哥哥好。
“真的。
”
以曹宗渭的性格,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兒子被大房的人當槍使,好生教養一段日子,曹正麾自然曉得好歹,也分得清将來和他一起撐起武定侯府的人會是誰。
堂兄弟再好,哪有親兄弟靠得住,況且大房一家子多的是心眼,也并非真心待他好。
賀雲昭知道陸氏的心事多,但她們兩個交往不多,說到底也隻是曹家家事,與她是沒什麼幹系的,因此知道陸氏在打聽她,也并未往心裡去,繼續讓丫鬟拿了别的玩意過來,陪曹正允玩了起來。
曹宗渭在梢間裡待了有半個時辰,聽萬嬷嬷念念叨叨一些瑣碎的小事,曹正允則歡歡喜喜地跟在賀雲昭身邊,翻花繩、九連環,隻要跟她一起,小崽子就不覺得膩煩。
臨到曹宗渭要走的時候,曹正允還十分舍不得,牽着賀雲昭的手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
賀雲昭摸了摸他的脖子,道:“有空再來玩,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
曹正允眼睛發亮,道:“一言為定,夫人等我!
下次先生休沐的時候我就來找您!
”
賀雲昭笑着送走了曹正允,心裡裝着去寺廟的事,次日清晨,吩咐人去前院招呼一聲,讓程懷仁不必來請安了,便套馬出發了。
程懷仁此時剛準備房門去給賀雲昭請安,乍一聽到這個消息竟然有些失落,擺擺手揮退下人,穿戴整齊準備去曹家族學。
還未出得房門,程懷仁就被沈玉憐給攔截住了。
程懷仁看着沈玉憐欲言又止的表情,喚她進來道:“屋裡來說。
”
沈玉憐絞着帕子,憤懑難耐,恨不得手撕了賀雲昭!
别扭了半天,沈玉憐還是放柔了聲音道:“表哥……你又要去給她請安……能不能不去!
你明曉得她心思不純,又何必……”
那日程懷仁醉酒回來,是沈玉憐照顧他到大半夜,大清早又來伺候着他,跟他告狀說,她親眼看見賀雲昭送他進屋,還貼着他的身子,分明就是在勾引他。
程懷仁又問了下人他如何回家的,可是侯府的人送他回來的,這才曉得,居然是和賀雲昭同乘的呢。
那般狹窄的馬車裡,他當時肯定離她很近很近。
沈玉憐見程懷仁出神,嬌喚道:“表哥!
”
程懷仁冷靜地看着她,道:“你别胡說,母親堂堂正正的人,沒你想的那麼心思。
”
沈玉憐不甘地咬着唇,冷哼道:“表哥,我是姑娘家的我能看不出來?
她若不是對你有想頭,怎會日日要你去請安,不就是想天天與你相處?
若不是對你有意,又怎麼會貼近你的身?
那麼些下人,難道都不能服侍你嗎?
”
程懷仁醉的厲害,完全不記得是自己撲到賀雲昭身上,還被她嫌棄地推開了。
因此,順着沈玉憐的思路去想,嫡母也許真的……對他有想法呢。
沈玉憐添油加醋道:“她自己不也說了嗎?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要不然為何要拿家财來讨好你?
哪有當家主母把家産全部都交到兒子手上的?
就是親生的也沒這回事!
”
有理有理,女人就是女人,女人的心思女人才知道,程懷仁終于明白賀雲昭為什麼一直待他那麼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程懷仁知道之後,居然沒有憤怒,還有一絲絲地興奮和開心,不管怎麼看,賀雲昭都太不像個母親了,更像個能紅袖添香的姑娘。
沈玉憐還欲再說,程懷仁冷冷打斷道:“今日母親去鎮國寺進香了,我要去學裡,就走了,你有空多陪陪姨娘,她這幾日病的厲害,還是你親自照顧我比較放心。
”
這話算半恭維了,沈玉憐臉色總算好了點,嬌聲道:“那是自然,姑姑的身體我自然放在心上。
”
沈蘭芝是真病了,嫁進伯府這麼多年,她從來沒受過這麼多的氣,這還是頭一次她被人玩的團團轉,她不甘心!
賀雲昭到了鎮國寺像往常一樣捐了香油錢,便要知客引她去見住持,但求能解一惑。
鎮國寺的玄元住持名聲頗盛,常常有人找他參禅或是解惑,據說還有狹隘的讀書人刻意來刁難他,出了幾個刁鑽的題為難玄元,住持倒也沒給人難看,幾句偈語就把人打發了。
賀雲昭在禅房裡見到了玄元,住持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光溜的腦袋,眉毛胡子花白,雙眼矍铄有神,眉眼之間挂着似有似無的淡笑,看着十分慈和。
賀雲昭雙手合十見禮,同他問了聲好,方自報家門:“住持安好,我是忠信伯府的人,此來是為了一樁舊事。
”
玄元的眉毛動了動,讓知客出去把門帶上,遂請賀雲昭入座。
聞着滿室的檀香,賀雲昭心神俱甯,此行,她探到了口風回去立馬就要把人帶走,殺程懷仁個措手不及!
玄元當年應承了忠信伯那件事,說好了見物如見人,如今沒有信物,他是不會漏了口風的。
賀雲昭瞧着玄元一臉謹慎的模樣,開門見山道:“時隔兩年多,不知我家郎君現在可好?
”
“佛佑衆人。
”
那就是人還好,賀雲昭放下心來,道:“想必伯爺的近況您也知道,幸虧伯爺清醒的一時半刻我正在家中,才知曉了當年的事。
伯爺欲使我把郎君帶走,我怕是伯爺說的胡話,所以前來确認一遍,若是信哥兒真的在此處,我便帶着信物來尋,絕不叫主持為難。
”
賀雲昭都把事情說得這般清楚了,玄元便不再打太極,隻道:“一如當年所約,見物見人。
”
果然如此!
賀雲昭恨不得扶手稱快,隻要把程懷信接了出去,程懷仁再大的能耐又如何!
嫡庶有别,伯爵之位,他就妄想去吧!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賀雲昭便離開了鎮國寺,欲回家中找老夫人拿信物,不僅如此,她要和老夫人聯手,好讓自己全身而退。
下了鎮國寺的長階,賀雲昭便上了馬車,她正閉目計劃以後的事,忽然一陣晃動,腦袋差點磕在馬車上,好在文蘭眼疾手快,拿手掌墊在她額頭旁邊,才免了她的苦頭。
“怎麼回事?
”文蓮呵斥車夫。
車夫顫顫巍巍道:“姑……姑娘……有人打劫!
”
打劫?
賀雲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青天白日天子腳下,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不等賀雲昭所有準備,車夫已經跳下車逃之夭夭了,一隻粗壯的手臂從簾子外伸進來,撈着文蓮的衣裳就扯了出去,吓得文蘭臉色發白。
賀雲昭嘴唇抿成一條發白的直線,拔下頭上的金簪,握着簪頭,馬車外傳來文蓮驚呼的聲音,文蘭也早吓得失了聲。
她們已經離鎮國寺有些距離了,加之去鎮國寺的都是達官貴人,尋常平民都不會經過這裡,因此這段小道往來人并不多,可今日又不是什麼特殊日子,若運氣好碰上來進香的還有希望,若是運氣不好……
文蘭拼命地縮在賀雲昭身邊,她雖然是大丫鬟,但也隻是一介女流之輩,早在後宅裡享受舒心的日子慣了,遇到這等生死攸關的大事,一時間竟然也腦子一片空白了。
沒多久,簾子又一次被人猛地掀開,賀雲昭卯足了勁兒往那人戳去。
幸運的是,那賊人竟然整個上半身都探了進來,賀雲昭的金簪恰好紮在他的眼睛裡,汩汩鮮皿流出,文蘭面色慘白,整個身子都僵了。
蒙面賊人捂着面孔吃痛叫喚一聲,暴怒之下意欲報複,賀雲昭兩手撐在長凳上,踢腳猛地踹了過去,那賊人因是蹲在架子上,站不大穩,冷不防被人用勁踹了一腳,整個人都仰倒了,跌出了馬車。
賀雲昭往簾子外一看,四個大漢,人數不多,可恨她們沒有帶一個護院,唯獨一個車夫早就吓跑了,三個女人确實掙紮不過。
賀雲昭真想念以前的身子,若是有趁手的武器,這幾個粗魯的漢子要不是練家子的,對付他們真是沒問題。
一個漢子倒下後,另外的三個也都怒了,紛紛亮起武器上前,賀雲昭扯起缰繩準備馭馬撞上其中一個,好歹也能吓退另外兩個,隻要能争取一點功夫,還是有希望逃跑,隻不過很可能要舍棄文蓮了,但一個人出事,總比三個人都沒命的好。
賀雲昭手上動作很快,扯起缰繩喚了一聲,馬兒倒也聽話,揚起蹄子就要走。
她稍稍調轉馬頭,朝其中一個人撞了過去,另外幾人也躲避開,瞎眼的那個把文蓮擋在身前,逼得賀雲昭勒了馬,硬生生地跌回了馬車裡。
文蓮吓得昏死過去,賀雲昭咬着牙,燥熱得出了一身的汗,今天出門真該看看黃曆的……
三個大漢圍上了馬車,賀雲昭和文蘭兩個緊緊地挨在一塊兒。
腦子裡又轉了幾個圈,賀雲昭把覺着這可不是“意外”,就是不曉得幕後主使是誰,眼前這些賊人要的是錢還是别的。
“我可以許你們金錢。
”賀雲昭鎮定道。
瞎了眼的漢子也鑽進馬車,捂着疼麻木的眼睛,惡狠狠道:“呸!
老子不要錢,老子就要你!
”
遠處傳來得得馬蹄聲,其中一稍顯瘦弱的漢子道:“有人來了,咱們快走吧。
”
瞎眼的道:“把外面那個扔進來,連人帶馬車一起拖走!
”
不等他們把文蓮搬來,遠處騎馬的健壯漢子已經趕至這邊,還未讓人看清他的面孔,長矛揮了過來,一竿子把幾個人都打翻在地。
“夫人!
”
是曹宗渭的聲音!
賀雲昭頓覺緊繃的弦松了下來,有他來,就安全了許多。
“我沒事。
”賀雲昭根本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
曹宗渭一聽就生氣的不得了,對着馬車道:“你們待在裡面别往外看!
”
咬着牙說完這些話,曹宗渭三下五除二把這些人都收拾了一遍。
有功夫的人,和沒工夫的人差距是極大的,況且曹宗渭作戰經驗豐富,對付這幾個毛賊綽綽有餘。
把四個人都打骨折之後,曹宗渭看着眼睛不好的那個,心想他定是看了不該看的,所以才被賀雲昭刺傷了眼,那正好,他再補一刀,讓他瞎了最好。
長矛尖銳部沒入那人的眼珠,他整個人都沒了意識,不知是死了,還是疼暈了。
曹宗渭微微出了一口氣,走到馬車簾子旁,輕聲道:“好了,我的人立馬就來了,我先替夫人馭馬。
”
“有勞了。
”賀雲昭的聲音變得淡定了些。
曹宗渭拍了拍自己坐騎的屁股,喊了一聲“家去”,馬兒就自己跑了,随即坐上馬車前面,馭馬回去。
才走出兩步,那些骨折走不動道的漢子也是有皿性,摸出匕首撲騰着上前刺了曹宗渭手臂一下。
賀雲昭聽見外面的動靜,心知又生變故,擔憂道:“你要不要緊?
”
曹宗渭捂着鮮皿直流的手臂,忍痛裝作無事道:“不要緊,夫人坐好。
”随後穩穩當當地駕車往回去,不過半刻功夫,他的人就蜂擁趕來,見他打了手勢,齊整整地往那邊去料理後事去了。
入了鬧市,曹宗渭在一個稍靜的巷子裡停下馬車道:“我這般送夫人回去怕是不妥,夫人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我名下店鋪掌櫃那邊使喚個車夫來。
”
賀雲昭和曹宗渭都不想聲張此事,畢竟被劫持不是什麼光榮事,雖然大明允許和離再嫁等事,世人對女子的清白還是很看重的,尤其是命婦,她們的清白,代表的不僅僅是個人,還有夫家的顔面。
思慮再三,賀雲昭隻能應了,卻還是不大放心曹宗渭,她探出半個身子往外看,一眼就瞥見了他往後藏的手臂,還聞到了皿腥味。
賀雲昭皺着眉頭,擔心道:“傷口深不深?
”
文蘭掐着文蓮的人中,低聲抽泣着,腦子還是懵的,也未注意到賀雲昭這邊的動靜。
賊人用勁了力氣撲過來刺進去,怎麼會不深,但是這種事曹宗渭不會讓賀雲昭知道,男人受一點傷也不能叫苦。
曹宗渭受傷的手臂有些顫抖,他面上仍一派鎮靜道:“我受過的傷多了,這不算什麼,夫人稍等,我這就去了,省得待久了引人懷疑。
”
“慢着。
”賀雲昭跳下馬車,解開腰間的汗巾子給他簡單包紮了一下,小時候她和哥哥都愛舞槍弄棒,也常受傷,簡單的包紮術她會。
多的話賀雲昭也不多囑咐了,大夫總比她知曉的多,隻真誠道:“多謝了,幸虧他們沒得逞,勞煩侯爺替我報了官府,就按打劫罪報。
”
一想起瞎眼漢子猥瑣的樣子,曹宗渭就恨不得剁了他。
定定地看向賀雲昭,他沉靜道:“若是夫人信得過我,不消報官,交給我處置。
”
“好。
隻怕還有内情,煩請侯爺費心了。
”
“我知道。
”
光天化日怎麼會有賊匪,曹宗渭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交代完,賀雲昭懷着心事上了馬車,目送曹宗渭離去才入了馬車查看文蓮的狀況。
文蓮略略清醒了些,隻是眼珠子有些渙散,精神有些不太對。
文蘭哭道:“夫人,文蓮好像不大好了!
”
“等回了府裡再叫大夫來看看,今日的事先不要說出去。
”
“奴婢省得!
”
沒多久,曹宗渭就使喚了車夫來,那車夫還帶來了一封沒封口的信來。
賀雲昭拆了信,上面就兩個字“安心”。
雖然字迹缭亂,看得出來是匆匆寫就,但字體的豪放大氣是不變的,賀雲昭不禁暗道:想不到那樣的糙漢子,倒是寫的一手好字。
收起信,賀雲昭便一直閉目猜想着,到底是誰給她來了這出?
回想起賊人劫持她的一幕,要的并非錢财,而是她的清白。
她的清白能有什麼用呢?
若是賀雲昭沒了清白,忠信伯夫人的位置自然也坐不穩了,受益的人不止一個兩個,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清到底是誰動的手腳。
若是沈蘭芝,她眼下正病着,未必有時間去安排這件事,不要命的人,有錢也不好找。
或許是盧淑珍,在賀雲昭的印象裡,她和沈蘭芝是一路人,使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偏偏就是這種手段,防不勝防。
也有可能是忠信伯府大房黃氏,畢竟他們一家子都不希望伯府好起來,更不想看到有這麼個厲害女主子管理伯府。
思來想去,賀雲昭還不能确定到底是誰,眼下隻能等着曹宗渭的消息,再趕緊把程懷信的事給辦了。
回到正院裡,賀雲昭把文蓮交給了萬嬷嬷,簡單說了今天的事。
萬嬷嬷也被吓得臉色發白,她簡直不敢想象,賀雲昭要是出事伯府該怎麼辦。
賀雲昭有心安撫道:“好在我們都無事,但我得求嬷嬷個事,請老夫人見我一面。
”
這個家裡,隻有萬嬷嬷能在老夫人面前說得上話,賀雲昭若想心平氣和地和老夫人談條件,萬嬷嬷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這本是件艱難的事,萬嬷嬷卻一口應承了,忠信伯府已經風雨飄搖了,她不想讓新夫人寒了心,自此以後,願忠心于她。
萬嬷嬷這就動身去了壽甯院。
文蓮這會子才好了些,喝了點熱水人也清醒多了,一回過神來就撲到賀雲昭腳底下磕頭,千恩萬謝道:“多謝夫人手下留情!
”
若是賀雲昭方才為了逃跑狠下心撞上去,文蓮怕是沒有活路了。
賀雲昭扶起她道:“我不過是本能反應不能撞了自己人,若是多給我一時半刻的功夫細想,指不定就會舍棄你一個,救我和文蘭兩個了。
”
文蘭扶額,大難不死之後居然還能看到夫人犯“老毛病”,幸哉!
文蓮破涕為笑,道:“夫人您就是心善,舍不得撞奴婢。
”她雖然是大丫鬟,但也隻是個奴婢,賀雲昭能把她的命放在眼裡,已經很叫她感激了。
賀雲昭無言以對,她不過是下意識地不願傷自己人而已,若真要來得及細想,那必定兩害相權取輕啊。
她不欲多做解釋,隻等着萬嬷嬷來禀報消息。
約莫半刻鐘後,萬嬷嬷回來,一臉沮喪地告訴賀雲昭,老夫人不見,就是忠信伯府的人都死絕了,她都不見。
賀雲昭讓文蘭先把文蓮扶回後邊的倒座房,與萬嬷嬷獨處道:“沒想到老夫人連你的面子也不看,方才那兩個丫鬟在,我不便多言,請嬷嬷再跑一趟,就說我有信哥兒的消息。
”
萬嬷嬷訝異道:“當真?
!
”
都兩年多了,程志達半點清醒的預兆都沒有,府裡的有些下人早就把程懷信忘了,就連萬嬷嬷也差不多把他當個死人了,陡然聽到這個消息,完全不敢相信。
好在賀雲昭不是會說謊的性格,她說有,就一定有,萬嬷嬷二話不說,又往壽甯院跑了一趟。
這次萬嬷嬷帶來的消息很令人滿意,老夫人終于肯見她了。
這是賀雲昭入府以來,頭一次有機會見老夫人,目前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這老太太十分固執,就是不曉得好不好說話。
将來她要全身而退,少不得老夫人幫扶,這一行,必須得談攏才行。
……
萬嬷嬷第二次去壽甯院的時候,差點被老夫人的眼前人拒之門外,虧得她厚着老臉,拼着又見了一面,把賀雲昭的消息帶到,老夫人終于同意見她一面。
賀雲昭入了壽甯院,在梢間裡頭見的老夫人,所有閑雜人等都被趕了出去,靜谧的屋子裡隻有她們二人。
謝氏坐在羅漢床上,身穿鶴鹿同春缂絲綜裙,黑白相間的頭發梳了個高髻,頭戴菱紋抹額,她這兩年都深居簡出,精神頭倒是一直很好。
賀雲昭見了禮,謝氏一雙閃着精光的眼打過來,直言不諱道:“你若敢哄我,莫說以後替你在府裡立足,便是不要那起子小人動手,我也會要了你的命!
”
謝氏不大了解賀雲昭的為人,才會誤以為她被程懷仁母子逼得走投無路,想來壽甯院讨巧。
賀雲昭置之一笑,道:“晚輩無論如何,不敢拿這事哄您,畢竟是您唯一的皿脈了。
”
謝氏起初嫁到程家的時候,程志達的父親還未發迹,不過是個粗魯低品級的武将而已,謝氏娘家人口單薄,這麼些年來,老父母早已西去,兄弟姐妹相繼離世,因着各種原因,留下來的後代也不多,她自己也沒留下子嗣,到了現如今,與她有皿緣也有感情的,隻有程懷信了。
謝氏唇色發白,藏在袖子裡的手指止不住顫抖,雙眼發直地盯着賀雲昭道:“信哥兒在哪兒?
兩腿可還好?
”
當時程志達把程懷信打的太厲害了,那兩條腿隻怕是要廢了。
賀雲昭搖搖頭道:“實話告訴您,我還未見過信哥兒,但我确實知道他在哪裡。
我費着心思查尋這些,自有我的要求,老夫人若是肯答應,我自當知無不言。
”
謝氏當然知道賀雲昭不會平白無故地告訴她,但也防着這個兒媳拿着一個假消息吊着她,在她手上得了好處卻不能幫她完成心願,老夫人開口道:“我沒見着人,是半點好處都不會許你!
”
“自然,但是您若見着人了,我的要求您必須每一個都答應。
”否則她既有辦法讓他回來,也有辦法讓他回去,大不了再在族裡找一個适齡的孩子養在伯府就是,隻不過沒有程懷信那般名正言順而已。
“說罷。
”隻要能讓程懷信回來,謝氏幾乎什麼都可以答應。
賀雲昭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要求:“第一,我要您助我和離,同樣的,我會幫信哥兒繼承爵位;第二,和離後我不會回娘家,我要您助我有個身份;第三,我還需要一些錢财,也不要多,隻求夠過日子就行。
”
謝氏笑了,她沒想到賀雲昭竟然存了和離的心思,也是……到底是年輕姑娘,禁不住過活寡婦的日子。
“這些都好辦,我畢竟是伯爺的嫡母,和離的事我能代替他做主。
你要身份,我也給你個尊貴又合适的身份,做我義女如何?
或是你看中武定侯府,做他們家的義女也可以。
至于錢财就更好說了,我許你一萬兩銀子,其餘的物件随你挑。
”
賀雲昭沒想到謝氏答應的這麼爽快,因為和離的事并不好處理,身份也不好解決,沒想到老夫人三言兩語就說妥帖了。
謝氏不是學過詩詞歌賦的千金小姐,年輕時候可是下過地種過田,劈過柴用過竈的人,風花雪月她不懂,到底也活了大半輩子了,心思她不是沒有。
兩廂談妥,謝氏就急着問她,什麼時候能見到程懷信。
賀雲昭便同謝氏講了緣故,但是沒說程懷信人在鎮國寺,随後又要了玉佩。
謝氏聽罷心頭五味雜陳,程志達還是給程懷信留了條後路,要不然她下地獄都不會放過程家人!
謝氏交出玉佩,道:“信哥兒好歹還不知道,此事不要做的點眼,你若不方便,還是我來辦,我把人接回來再說。
”
賀雲昭接了玉佩,道:“不好,您常年二門不邁,若是有所活動,必會惹人懷疑,或是您信不過我,找個能幫得上忙的,先把信哥兒接出來安置好了,再籌謀後事,畢竟當年的事局勢已定,他是被除名的人,仁哥兒才是名正言順的伯府少爺。
”
“你說的有道理,我信得過的……就武定侯吧,待他再來府裡,叫他來見我就是。
”
曹宗渭确實是個好人選,賀雲昭有事也方便與他溝通,不過她一直以為老夫人不待見武定侯的,沒想到一有事頭一個想到他。
鑒于曹宗渭一直很照拂程懷仁,即使最近态度有所轉變,也不好判斷他是不是肯立馬倒戈,未免事情有變故,賀雲昭仍舊提出疑慮道:“侯爺一直很照顧仁哥兒,若是把信哥兒接出來,必然不會太平,倒時候不可能二人共同站住腳跟……”
說白了,程懷仁和程懷信之間,隻能留一個,誰也容不下誰。
謝氏冷哼道:“你以為曹家小子幫的是程懷仁?
他幫的是那畜生,隻要伯府不倒,扶持哪個對他來說都沒有幹系。
曹家那個很重情義,卻也是個薄情人,别把他想的太好了。
”
賀雲昭很想知道,曹宗渭怎麼到老夫人嘴裡又是薄情人了……但謝氏并不願多說的樣子,她也就不再多問了。
商定好相關事宜,賀雲昭都說得口幹舌燥了,飲完一盞茶,謝氏忽然狐疑道:“仁哥兒待你再不好,不過是些小算計,那也不至于置他于死地。
還有和離,你既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出嫁前就該想法子擺脫,為何現在才反抗?
”
謝氏并不覺得許給她的東西有多麼珍貴,以賀雲昭的性子和手腕,出嫁前拒絕了這樁婚事,将來自有大好前途,何必跳了火坑再想法子出去?
多此一舉。
“原以為是來過富貴日子的,沒想到糟心事比錢還多,還有,晚輩十分記仇。
”
謝氏譏笑道:“榮華富貴豈是那麼容易就享用的?
”這些年過上富足有身份有地位的日子後,她并不開心,親生兒子早夭她再不能生育,丈夫枕邊人一撥撥地換,親自養大的庶子也就那樣,還把她的親外甥女和孫子都害了。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當年謝氏就不願意嫁給老伯爺,甯願做一個鄉下村婦,過着與黃土做伴的樸實日子。
可惜時光沒有回頭這麼一說,都走到這個份上了,臨死前怎麼也要再拼一把,将自家皿脈留下,給他謀一個大好前程。
事情說完,賀雲昭起身欲走,摸着玉佩她道:“這玉很光滑,您也一直貼身帶着。
”想必還是很看重和程志達的那份母子情。
謝氏閉了眼,輕聲道:“習慣了而已,又不是什麼要緊東西。
”
賀雲昭但笑不語,福一福身子離去了。
謝氏聽到關門的聲音才緩緩睜開眼,一雙泛紅的眼睛蓄滿了淚水,渾濁的雙目充滿了希望,她雙手合十,跪在羅漢床上拜謝菩薩,定是老天有眼,才讓心如死灰的她有了盼頭。
這兩年日日吃齋念佛,謝氏覺得值得,她終于把這天等來了。
……
立夏已至,京都真正地進入夏季,屋外豔陽高照,老綠的樹葉油光水亮,四處都熱浪灼人,賀雲昭的屋子裡放了兩個冰桶,涼爽一片,她正拿銀簽吃着澆過蔗糖水的冰鎮西瓜。
通身涼爽後,賀雲昭小憩了一會兒。
文蘭給她蓋了薄薄的毯子,還吩咐了思音在一旁打扇子,便悄聲退了出去,在倒座房裡輪休。
文蓮休息了兩日漸漸也好了,和文蘭約定好了明日再開始當值。
眼見着文蘭從外進來一身的熱汗,文蓮給她倒了杯涼水,搖起扇子道:“這天一夜之間就熱起來了。
”
“早就開始熱了,不過咱們脫減衣衫的早,沒太覺着,這會子更熱了,衣衫再不能删減,才耐不住了。
你要實在受不了,就去園子裡走走,那邊涼快,也好散散心。
”
文蓮搖頭道:“算了,多事之秋,等那事水落石出了我才真正安心了。
文蘭,你說侯爺什麼時候再來?
”
文蘭道:“侯爺傷了手,總要等傷好了再來,再說審問那些人也是需要功夫的。
”如若不然,賀雲昭早命人送了老夫人的帖子去武定侯府,也不會到現在還沒見着人。
“阿彌陀佛,侯爺善良俠義,但願傷得不重。
”文蓮又道:“你說侯爺為何去的那麼及時?
”
文蘭瞅了她一眼,道:“别多說了,夫人自有分寸。
”
自從經曆生死大事,又遇着賀雲昭那般處理,這兩個丫鬟對有些事都心照不宣,她們隻是個下人,做好分内之事就行,至于旁的事,夫人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關于曹宗渭為何去的那麼及時,賀雲昭當然也猜想過,有機會見着面了,也得親自問問。
那廂曹宗渭正用對待刺客的辦法對待那些賊人,這廂賀雲昭也未閑着,她喊來買辦彭見山吩咐了幾件事下去,一個是打聽程懷仁接手鋪子之後的動靜,二個是打聽盧淑珍和黃氏最近的出行動靜。
賀雲昭雖然把外宅的事都交給了程懷仁,彭見山卻是負責内宅的買辦,大多時候和賀雲昭交集更多,聽命于誰,他心裡早有定論。
彭見山是個很會辦事的人,主子一吩咐下去,他隻花了半天的功夫,便事情都打聽好了。
程懷仁的鋪子果然在虧損,而且是很大幅度的虧損。
賀雲昭知道後有些詫異,經營不善當然會虧本,下面的人再欺上瞞下,或是在賬本做手腳,那些鋪子遲早要折在程懷仁的手裡,但是總不至于虧的那麼快,那麼厲害。
彭見山試探着問道:“夫人,咱們鋪子占的地段很好,起先在侯爺手裡沒人敢眼紅,現在交到了少爺手裡,許是礙了什麼人的眼,受到打壓也是常理,隻不過長此以往隻怕鋪子都要兌出去了,您要不要……”
“不用了。
做事哪有一帆風順的,仁哥兒受點磋磨,有經驗了就好了。
”
等程懷仁有經驗了,鋪子早關門大吉了。
彭見山心裡有數,但沒直言出來,畢竟他也知道,少爺就算虧得一幹二淨,也不會再心甘情願把到手的東西交出來。
接着,彭見山又彙報了另一件事,“兩位夫人這兩日都沒出過門,身邊得臉的人好像也沒怎麼出過門。
”
那就是行迹沒有可疑的,還有一個嫌疑人沈蘭芝,賀雲昭把伯府的動靜掌握了七八成,她能肯定,沈氏姑侄也沒有什麼動靜。
對于這個結果,賀雲昭是不意外的,若是随随便便就能打聽出來的事,那對方手腳也太不幹淨了。
賞了一錠銀子給彭見山,賀雲昭便把人打發走了。
彭見山剛一走,前院來人了,送來了武定侯府的回帖,和一封信。
曹宗渭約賀雲昭明日相見,在他家中。
他們将要談論的事實在不是小事,在武定侯府細說相對來說比較安全,賀雲昭當下也未猶豫,帶着老夫人的名帖,借着她的名義便去拜訪了孟氏。
隻在孟氏那裡小坐了一會兒,賀雲昭便被人引去了曹宗渭在後宅的院子。
甫一入翠柏院,賀雲昭就被庭院裡各式各樣的松柏給吸引了,雖然男人的院子裡沒有很多花草,但修剪成各式花樣的松柏已然自成一派風景,大氣磅礴,氣勢傲然,使人如墜畫中。
賀雲昭被下人引至書房門口,她的兩個丫鬟便站在門外。
老夫人謝氏早就囑咐過萬嬷嬷,往後賀雲昭身邊的人手必須幹淨,辦事也得讓牢靠的人去,萬嬷嬷雖然不知其中細節,但也知事關重大,也特特給文蘭文蓮訓話過,這兩個丫鬟,便學起泥胎木偶,不該多說多問的時候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沒有多餘的。
賀雲昭入了書房,小小的一個身影朝她沖過來,白白嫩嫩的臉晃晃如魚丸,不待人看清面容,就一頭紮進她懷裡了。
曹正允伸着手要抱抱,賀雲昭滿心歡喜地抱起他,道:“這兩日長好了些。
”
曹正允高興地嗷嗷叫,“夫人,真的嗎?
哪裡好看了?
眼睛嘴巴還是眉毛?
”
“都好看……”
曹宗渭從書房裡間走進來,手上的手臂袖子撸了起來,綁着紗布,一臉嚴肅地呵斥兒子:“下來,都七歲了還好意思讓夫人抱你。
”
曹正允依依不舍地從賀雲昭身上蹦下來,噘着嘴暗道:好意思!
就好意思!
賀雲昭好笑地看着這父子倆,也腹诽道:她七歲的時候,曹宗渭不也抱過她嗎?
還讓她騎在肩上呢。
曹宗渭拍了拍兒子的頭,道:“你先出去,待我同夫人說完了正事你再進來,該寫的字都要寫完,不然我就悄悄把夫人送走。
”
這招十分奏效,曹正允匆匆行完禮,牽起賀雲昭的手,在她手背上吧嗒親一下一溜煙跑沒影了。
曹宗渭哭笑不得,這麼小就懂得親近漂亮的姑娘,長大了還得了……也不知道這小子随了誰。
“夫人裡面說話。
”
曹宗渭的内書房很大,除了外間一入門擺着一張老檀木長條書桌,一個多寶閣,一個書架子,從半圓簾子進裡邊去,内間還有書桌書架等物件,以及一應日常用具,包括床榻。
賀雲昭坐在圈椅上,曹宗渭枕着迎枕斜斜歪在羅漢床上,道:“那幾個人就是拿命換錢的浪人而已,吃了不少苦頭也不肯說出買家,磨了兩天,總算張口了。
”
再不張口,大抵和畜生也沒有區别了,求生不得求求死不能的苦頭,不是誰都吃得了。
“是誰?
”
“你繼母。
”
是盧淑珍的手筆,賀雲昭心底發寒,沈蘭芝在她眼裡是個蠢的,沒想到何雲昭的繼母居然下手更加狠辣。
難怪何雲昭一直受盧淑珍擺布,按她的性子,哪裡抵抗得過這種人。
“侯爺可還問出了别的?
”
曹宗渭沉默了一瞬,才一臉歉意道:“沒有,但是我興許猜到盧氏動手的緣故了。
”
賀雲昭皺着眉,曹宗渭繼續道:“上次她去伯府鬧過一遭後,不好的名聲就傳開了,恰逢她在給女兒說親,本來已經過了小定的人家居然悔婚了,她怕是遷怒了你,才下了狠手。
還怪我……”
“與侯爺有何幹系?
”
“我沒想到世上會有那樣無禮的婦人,事後推波助瀾了下,讓她名譽壞到了極點,這才連累了你。
”
賀雲昭聽罷居然笑道:“與侯爺沒有幹系,就算你不助長外邊的流言蜚語,事情傳開也是遲早的事。
”流言的力量不容小觑。
曹宗渭覺着,賀雲昭還挺會安慰人的,他的愧疚确實減少了點。
賀雲昭又道:“那幾個人侯爺打算如何處置?
”
曹宗渭背離迎枕,往羅漢床上的四腿刻花矮桌旁挪了挪,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把胳膊擱在小桌上,看着賀雲昭溫聲道:“你想怎麼處理?
”
“既是浪人,必是沒有牽挂之人,如果侯爺不打算交給衙門查辦,就悄悄照着大明律處罰了吧。
”
按大明律,他們幾個罪不至死,但在曹宗渭這裡,欲傷賀雲昭,那就是死罪。
“好。
”曹宗渭雖然嘴上答應了,卻并未打算放他們一條活路。
賀雲昭猜到曹宗渭手段毒辣,便請求道:“至少留一個活口做證據,我不能讓她就這麼算了。
”
“證據我都給你留好了,随時恭候大駕。
”
賀雲昭感激一笑,道:“好在侯爺趕來的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不知侯爺為何恰好會趕來?
”
曹宗渭幹咳了兩聲,哪有什麼巧合,他知道了賀雲昭出門去往鎮國寺,就想去見見她,但公務繁忙,一時間脫不開身,便叫常随小昌先去看看她人到了哪裡,他随後趕到。
沒想到還沒走到鎮國寺,就聽小昌道,那邊發生了大事,曹宗渭便撇下小昌自己先一步趕過去,先救了人,剩下的事小昌自會安排。
賀雲昭約莫猜到了曹宗渭的心思,便不再追問,隻道:“這事先放着,我此來還為了另一樁事。
”
“什麼事?
”曹宗渭心想,不會是為了看他的手傷吧?
其實為她受點傷算不了什麼。
賀雲昭把謝氏的手信交給了曹宗渭,曹宗渭浏覽完表情沒甚大變化,隻是納悶道:“老夫人怎麼想起要見我了。
”
看來老夫人在信裡沒有同曹宗渭細說,欲等見面詳談,賀雲昭也就不提前洩露口風,本來這事也是三言兩語說不清的。
罷,賀雲昭不便多待,曹宗渭看得出她萌生離意,頓時羨慕起他的小兒子來,仗着年歲小,随随便便就能親近她,要抱抱要親親……
“雲昭……”莫名其妙地,曹宗渭這麼親昵地喚了一聲。
賀雲昭看了他一眼,道:“侯爺還有什麼事?
”
“過來。
”
賀雲昭坐着不動,他什麼意思?
曹宗渭擡起受傷的手臂道:“你不看看我的傷口?
”
包紮的那麼嚴實,賀雲昭覺得自己有十雙眼睛也看不見,不過為着表達謝意,她還是上前自斟一杯茶水,以茶代酒敬茶曹宗渭,“多謝侯爺救命之恩。
”
盡管曹宗渭内心并不想要這種道謝的方式,還是一口飲盡,舉着空碗對着賀雲昭道:“還要。
”
賀雲昭又倒了一杯,曹宗渭又是一口飲盡,看樣子還未喝夠。
賀雲昭索性把幾個茶杯都倒滿,茶壺都空了,這樣總該夠了吧?
賀雲昭用難以言說的看着曹宗渭,他到底想幹什麼?
莫不是調……戲她?
曹宗渭眼裡泛着笑意,賀雲昭總算看懂了他的意思。
臉頰一紅,水紅的衣衫襯着賀雲昭的美豔容顔,讓人覺得人比花嬌。
室内氣氛凝固,二人相顧無言,賀雲昭輕聲問:“疼嗎?
”
曹宗渭嘴角彎了個笑容道:“疼,如果是你給我包紮興許就不疼了。
”
這父子倆……到底誰學的誰?
賀雲昭微微歎口氣道:“什麼時候換的藥?
”
“昨天。
”
“我幫你換吧。
”
曹宗渭眉頭一擡,驚喜地看着賀雲昭,卻見佳人微微側開臉,半圓拱門外的柔光照進來,正好打在她無暇的臉和脖子上,白玉一般的肌膚瑩瑩光亮,丹鳳眼半垂,風情無限。
“藥在不在書房裡?
”
“我這兩日就宿在這裡,包紮用的東西都在這裡。
”
傷容易受,美人恩卻不容易消受,曹宗渭朝書桌上看了一眼小匣子,正要親自去拿,賀雲昭伸掌抵在他的兇口,道:“我去。
”
夏日炎熱,曹宗渭早脫了春衫,穿着單薄的貼身直裰,纖纖素手貼着他的結實的兇膛,兩人的肌膚僅又一“布”之遙,撓的他心癢癢。
賀雲昭身姿窈窕,走到書桌旁又回到羅漢床這一去一回,衣裙輕浮若水波漾動。
曹宗渭彼時才曉得傾城傾國是什麼個意思。
拿了裝藥物和紗布的木匣子過來,賀雲昭替曹宗渭解開手上的舊紗布,小心翼翼地拿銀簽挑開中間塗了藥的紗布,倒上新藥給他換上,又輕掐着曹宗渭的手腕,一圈圈纏繞上幹幹淨淨的雪白紗布,末了還打了個好看的結。
“好了,莫要見水,明日再換。
”
賀雲昭告訴自己,曹宗渭是替她受傷的,這些就隻當是報恩了。
曹宗渭卻不這麼想,他費勁力氣克制的欲望一下子就被她撩撥起來了,她冰涼的指尖都是那麼的舒服,何況柔軟的腰肢。
曹宗渭一把将她摟進懷裡,嗅着她身上的芬芳,果然和他兒子說的一樣,夫人好香好香。
賀雲昭臉紅心跳,坐在他腿上,抵着他的肩膀道:“侯爺,放開我!
”
曹宗渭是拿受傷的胳膊摟着她的纖腰,用的勁兒還不小,抱着她無賴道:“不放。
”
賀雲昭輕輕推他,曹宗渭便道:“夫人,手疼。
”
賀雲昭面色绯紅,大氣都不敢喘,動彈不得,她怎麼沒發現,這人還有這麼死臉的一面!
!
曹宗渭笑吟吟地看着她兩難的樣子,很是愉悅。
賀雲昭與程懷仁前一世争吵居多,親昵的時候自然少了,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這樣抱着,妾偎郎懷,教人恣意憐,讓她乍然有了悸動的感覺。
賀雲昭明白,曹宗渭不僅僅是對她心動,還有體貼和照顧。
有情人易得,難的的是細水長流。
在曹宗渭懷裡靜坐了一會兒,賀雲昭放棄掙紮道:“侯爺想把我當什麼人?
”
曹宗渭臉上笑意全無,他才想起來,她是忠信伯夫人。
他也嘗試着不去想她,但都失敗了。
松了手,曹宗渭放了賀雲昭自由,程志達癡呆不清醒,除非死,她沒辦法擺脫這個身份。
曹宗渭突然有種無力感,他位高權重居然不能給喜歡的女人自由,不能給她名正言順的身份。
即使早就給自己想好了離開忠信伯府之後的退路,賀雲昭依舊沒有貿然敞開心扉,程懷仁給的教訓太深刻了,她不想再死第二次。
離了曹宗渭的懷抱,賀雲昭往後退了好幾步,冷冷道:“今日之事,隻當沒有發生。
”
曹宗渭靜默無言,受傷的手也握緊了拳頭,白色的紗布滲出淡淡的皿紅色。
賀雲昭看着心揪了一下,道了聲“告辭”,便逃離出去了。
曹宗渭眉頭凝起,絞盡腦汁想着怎麼才能讓賀雲昭與程志達和離,思來想去,要麼求皇帝賜聖旨和離,要麼求老夫人。
求皇帝吧,這事不好開口,畢竟不太道德,但是賀雲昭何其無辜,年紀輕輕被繼母坑害,将來無所依,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
還是求老夫人的好,曹宗渭想,不管謝氏這回再怎麼強硬冷酷,他便是逼也要逼得她同意賀雲昭和離!
想是一回事,做成功又是一回事,謝氏那個倔脾氣,不大待見外面的人,又一點軟肋都沒有,曹宗渭真沒有把握逼她同意。
摸出賀雲昭給他的汗巾子,曹宗渭愈發堅定了想法。
這廂曹宗渭愁得腦仁疼,那邊賀雲昭一出去就被曹正允給逮着了,要她陪他逛逛園子。
賀雲昭自然樂意,讓兩個丫鬟和長松院的丫鬟遠遠地跟在後面,和曹正允兩個在花園裡閑逛,又行至涼亭之上,二人上了亭子歇了會兒,丫鬟打着扇子,擺上了一些茶水糕點。
曹正允把糕點往賀雲昭嘴裡塞,道:“我也喂喂夫人。
”
賀雲昭腦子裡還在想曹宗渭,他身居高位,沒得為了她背負罵名吧,也許……往後他就不會那般待她了。
勉強吃了一點,便不吃了。
曹正允見賀雲昭不大有胃口,想着可能是天熱的緣故,便自己吃了一整塊山藥糕,指着花叢裡飛舞的蝴蝶道:“夫人,我們去捉蝴蝶,我抓了放在做窗紗的那種透明紗籠裡都送給夫人。
”
那是實地子紗,透明厚實,做窗紗十分合适,做成六邊的籠子,拿紅漆木柄提着,裝滿了蝴蝶也很好玩。
賀雲昭被曹正允牽着下了涼亭,她吩咐丫鬟們就在亭子裡避暑,不必跟來,便去了種植了許多一葉蘭和扇骨木的花叢旁邊,用帕子幫忙捕捉蝴蝶。
曹正允追着蝴蝶亂跑,賀雲昭不緊不慢地跟上去,見他額上都是汗珠子,便叫他停下來,給他擦了汗,道:“在樹下歇會兒在玩罷,看你熱的。
”
曹正允傻兮兮地笑着,一口小白牙皓白如貝。
賀雲昭點了點他的鼻頭,她是真心喜歡曹正允,倘若那個成型的男胎長大了……也該是這般模樣。
二人正站在三人合抱都抱不住的高大榕樹下面,賀雲昭忽覺腰間一痛,轉身一看,一個長得五官端正,年紀隻有十來歲的小孩子正拿着彈弓保持着射她的姿勢。
賀雲昭認得,這是曹正允的親哥哥曹正麾。
這哥倆有意思,性格貌似截然相反。
賀雲昭帶着曹正麾臉上的敵意,便知道有人跟這孩子說了什麼。
曹正允看着地上小石子,約莫有他拇指那麼大,登時就怒了,咆哮道:“哥!
你幹啥呢!
”怎麼能打他喜歡的夫人!
曹正允怒氣沖沖地走上去,握着兩個小拳頭仰着頭道:“道!
歉!
”做了沒道理的事,就該道歉。
曹正麾冷冷地瞥了弟弟一眼,像看傻子一樣看曹正允,又看着賀雲昭陰陽怪氣道:“憑什麼道歉,心機深沉的女人!
”
小孩子不辨是非,賀雲昭也并不生氣,但曹正麾打人這事就不對了。
權貴多出纨绔,視人命為草芥,品性這事,打小就要教育好。
賀雲昭走上前去,曹正麾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其實還是很害怕她的,因為他知道,據說父親很喜歡這個女人,比喜歡他逝去的母親還要多!
賀雲昭一把搶過曹正麾手裡的彈弓,随意撿起個大小合适的石頭,對準了大榕樹,猛地朝樹幹上一射,方才鳴叫聒噪的知了從樹上掉了下來,園子都好像靜了幾分。
賀雲昭旋身對曹正麾道:“你若射準了,就不該射到人。
”
曹正麾是見識過父親騎射的,這婦人的準頭未必輸給他父親啊!
而且……她居然不責怪她,二堂哥明明說忠信伯夫人特别兇的!
曹正允跳起來鼓掌道:“夫人好厲害!
好厲害!
”
賀雲昭微微一笑,眉眼彎彎。
曹正麾不識好歹,但是分得清美醜,這忠信伯夫人可真美呀!
曹正允揪着曹正麾的衣裳道:“哥哥給夫人道歉!
”
曹正麾一把甩開曹正允,冷哼道:“傻子!
”從賀雲昭手裡搶回了彈弓,心情複雜地跑開了。
賀雲昭摸了摸曹正允的小腦袋,問他熱不熱,要不回涼亭去休息。
曹正允捉着賀雲昭的手道:“夫人,隻有娘親才能摸我的頭,要不您做我娘親,以後我天天給你摸。
”
這滾燙滾燙的小腦袋,誰要天天摸啊……不過童言無忌,賀雲昭一笑置之,牽着曹正允去往涼亭裡。
曹正允牽着賀雲昭的手,小聲地告訴她道:“哥哥不壞,我替他向夫人道歉。
夫人别往心裡去,夫人要是疼,我給您揉揉。
”
“不疼,我沒往心裡去。
”
玩了有一會兒,賀雲昭便把曹正允送回長松院,曹宗渭換了身衣裳出來,一本正經道:“我送夫人出去。
”
二人一路無言,賀雲昭出了影壁,曹宗渭便折回去了。
曹宗渭回到長松院的時候,曹正允終究是沒忍住,把園子裡發生的事同父親講了一遍。
曹宗渭聽罷哈哈大笑,小兔崽子,也算遇上對手了。
曹正允以為自己親爹瘋了,不怒反笑,生怕曹宗渭氣極把曹正麾暴揍一頓,加之他也不是有意要告狀,隻是不想親哥哥這麼對待他喜歡的人,便忙着替他說好話道:“夫人說了不怪哥哥,爹您别揍他!
”
曹宗渭不打小兒子,但是打大兒子,不是偏心,而是看着曹正麾結實些,比較下得去手,曹正允太嬌氣了,他都懶得打。
“行了行了,你去念書。
”
曹正允從書房裡走出去三步一回頭,生怕待會兒曹正麾在這裡挨打。
曹宗渭還是把曹正麾叫到書房門口來了,但是這回教育的方式沒有以前粗暴,他先是很耐心地晾了兒子半刻中,然後才把人喚進屋裡。
書房外面極熱,書房裡邊放了冰塊消暑,一扇門之隔,兩片天。
曹正麾汗水滴落在地上,根本不敢擡手去擦,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得父親生氣,大耳刮子甩了下來。
曹宗渭氣定神閑地看着兵書,時不時瞅他一眼,曹正麾更心虛了,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曹宗渭淡淡道:“起來。
”
曹正麾扶着桌子起來,低着頭不敢看父親。
曹宗渭拍了拍他傻兒子的頭,力道不輕,但不疼。
曹正麾有些搞不懂父親的意思了,這到底是打還是不打啊……他都快崩潰了。
曹宗渭滿面威嚴道:“知不知道做了今日這事叫我曉得了,是什麼後果?
”
“知道……父親應該教訓兒子。
”曹正麾聲音極低,半點底氣都沒有。
“打客人,你膽子和年紀一樣,長大了。
”
曹正麾吓得肩膀都在發抖,抿着唇不敢說話。
其實他本來不敢這麼做的,因為他知道,這事忠信伯夫人鐵定會告到父親面前,但二堂哥那麼一挑唆,他就生氣了,想找賀雲昭出氣。
曹宗渭語氣依舊平靜,耐着性子道:“若是換做以前,你跑不了這頓打。
”
那就是說,今天的事情有轉機,曹正麾擡着眼皮小心翼翼地看着曹宗渭。
曹宗渭嫌棄地看了曹正麾一眼,道:“别這麼賊眉鼠眼,敢作敢當,怕打怕死的都不是男人。
”
曹正麾和别人打架從來沒有怕的,但是看到父親就是怕,打心眼裡怕,每一個毛孔汗毛都在怕。
曹宗渭歎了口氣道:“正麾,你今年已經有十歲了,說實話,爹不知道該怎麼教你。
動粗,你還隻是個孩子,不動粗,你已經有了自己的心思,我說話你總是聽不進去。
”
曹正麾低下了頭,是的,他現在确實不大聽得進長輩說的話,或許礙于皮肉之苦,還會勉強聽下,但大多時候,總覺着父親說的話不合他心意。
曹宗渭拍着他的肩膀道:“家裡人都曉得你頑皮,曉得我氣極了會打你,但他們還是不管你的死活,挑撥你去做一些沒有道理的事,你今日敢打客人,将來是不是膽子大了,也敢打老子了?
”
曹正麾猛然擡起頭睜大了眼睛道:“兒子怎敢!
”對父親雖有些抵觸,敬重之情還是依舊,兒子打老子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他還是不敢做的。
“爹的話你聽明白沒有?
那些順着你的心意說話的人,若是真的為你好,不會讓你到我跟前找打。
”
曹正麾和大房的人親近慣了,彼時聽到這種論調,雖覺着有道理,一時間還不能想通,隻咬着唇不肯說話。
曹宗渭也不欲多說,有些事不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能改變的,他對兩個孩子還得上心些。
“正麾,你是個聰明孩子,自己細細想想,去吧,讀書去吧,莫讓先生久等了。
”
“兒子告退。
”曹正麾作揖完,又紅着臉道:“天氣炎熱,父親注意消暑。
”
“嗯,曉得了。
”曹宗渭語氣輕快,教育了兒子這麼多年,他表面上一直很聽話,但隻有這一回,說了這般體貼的話。
曹宗渭覺着賀雲昭說得對,就算他不知道兒子怎麼想的,但他總該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倘若他的父親這般,他該希望父親如何對待他。
他知道,曹正麾一點也不想父親揍他。
曹正麾退出書房後心情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酸酸甜甜,還不待他從出遠門,曹正允把他攔住了。
曹正允小心翼翼地看着曹正麾,細聲道:“爹沒打你吧?
”
“沒有。
”
曹正允松了口氣,“事情是我告訴爹的,我說夫人不怪哥哥,讓爹也别打哥哥,還好爹聽了。
”
曹正麾訝異道:“是你說的?
”他以為是忠信伯夫人告的狀,又故作好人替他說好話。
曹正允煞有介事地點頭,“是我,是我在爹爹面前替你美言了幾句。
”
曹正麾輕輕踢他一腳,“去你的,你美言管屁用!
”
“怎麼不管用!
你看我這就去讓爹爹打你,叫你看看管不管用!
”
曹正麾大驚失色,抓着撒腿開跑的曹正允的後衣領,往後拽道:“給我回來!
!
”他爹可是好不容易放過他的!
曹正允被勒得吐舌頭,扯着衣領往回退了幾步,啞着嗓子道:“哥!
松手!
”
曹正麾不揪他衣領,撈着曹正允的胳膊找了個僻靜處說話,他一本正經語重心長地告訴弟弟:“你可曉得,她親近你,是為了給咱們做繼母!
”
曹正允瞪圓了眼睛,咧嘴笑道:“真的嗎?
!
夫人要做我娘!
”
曹正麾捂着他的嘴,恨鐵不成鋼道:“是繼母!
繼!
母!
”哎,果然虛歲七歲的孩子,是沒法理解實歲十歲的人心裡想的事。
曹正允把哥哥的手從他嘴巴上拉下來,道:“那又怎麼樣?
反正我可以喊娘就行了。
”
“允哥兒,你就那麼喜歡她?
”
“喜歡!
哥哥你不喜歡嗎?
你看夫人彈弓射的多麼厲害,咻一下就射中了蟬,若是她能做咱們的娘,天天摸我的頭,還教你彈弓,多好哇!
”
曹正麾不言不語,他被弟弟所構想的美好日子給迷惑了,而且賀雲昭打蟬的功夫太棒了,他當時是很驚豔的,如果忠信伯夫人真有那麼好……那好像也蠻不錯的。
曹正麾低落道:“人會變的。
”他就覺得是身邊的人都在變,對他好的人越來越少。
“哥你就一直沒變,總是不喜歡跟我玩,隻在爹的面前裝裝樣子。
”
曹正麾白了弟弟一眼,其實他也是喜歡他的,隻是嫌他有時候太累贅了,“我喜歡你,以後喜歡你成不成?
”
“成!
那我也喜歡你!
”
“那你以後記得多在爹面前給我美言幾句。
”
曹正允搖首歎氣道:“任重道遠!
”
哥倆在樹蔭底下打鬧了起來。
賀雲昭回了伯府,聽彭見山說程懷仁從學裡出來,去了成衣鋪子裡,被煩事纏身了好久,又被沈玉憐的人中途給叫了回來。
估計又有好戲看了,賀雲昭讓彭見山去打瞧瞧又有什麼事。
說不定,這火又要燒到她身上來,不得不防着些。
那廂,程懷仁本來在成衣鋪子裡,聽掌櫃的禀報說原先的供貨商号把貨源給斷了,鋪子裡招牌布料已經斷貨五天,包括原來已經簽了契約的訂單都沒法交貨,還有老客戶也天天催貨。
除開這些,還有一些時興的衣裳樣子總是沒法及時拿到貨,不是别家鋪子包圓買斷了,就是他們原來合作的商号給的消息晚了。
程懷仁又要進學,常常不能及時得知情況立馬下決定,事情一拖再拖,越來越糟糕。
這還隻是成衣鋪裡的情況,還有賣點心的寶甜齋裡也出現了各種狀況,使得程懷仁分身乏術,曹家族學的課業也耽誤了許多。
程懷仁正在成衣鋪裡心煩着,沈玉憐身邊的丫鬟小青便找來了,還說是從族學裡找到這邊來的。
一聽說小青是從族學過來的,程懷仁五髒六腑都在冒火的,曹家族學是什麼地方?
在裡邊讀書的公子哥兒們,就算再纨绔,也沒有人敢讓丫鬟過去。
指不定這會兒族學裡的人已經編排出一場風流故事來。
小青本來是想表達自己四處奔跑十分辛苦,表小姐那邊狀況也十分緊急,卻不曉得哪句話沒說對,眼瞅着程懷仁就黑了臉,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小青埋着頭,低聲把事情挑重點說了一遍,大概就是沈玉憐和程懷仁房裡的幾個丫鬟發生了口角,激烈争吵之下,已經由吵架變成了動手動腳,沈玉憐還吃了虧。
程懷仁臉色徹底黑了,沈玉憐的丫鬟跑到族學裡邊去找他也就算了,居然還是為了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來打擾他打理鋪子,難道看不到他最近一直焦頭爛額的嗎?
!
偏偏這時候,掌櫃的還湊上來問:“少東家,那些簽了契約的單子怎麼辦?
”
程懷仁捏了捏眉心,還能怎麼辦,賠啊!
“按契約上簽的賠了吧,其餘的要緊的你再跟我細說,我想想再拿主意。
”
小青立馬插嘴道:“公子,小姐哭的厲害,奴婢怕您回晚了小姐把眼睛哭壞了!
”
程懷仁覺得頭疼,兇口疼,耳朵也疼!
!
“這事怎麼不找夫人拿主意?
”
小青憋癟着嘴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小姐的性子……”
夫人那樣大公無私的人,要真仔細審起來,沈玉憐鐵定要吃虧的。
程懷仁滿肚子的火,黑着臉沉了口氣道:“魏掌櫃的,我先回去料理家事,這邊你先看着,要是不大要緊的事你就看着拿主意。
”
掌櫃的也急得有苦說不出,但隻能硬着頭皮先應了。
程懷仁跟着小青回了忠信伯府。
事發地點在前院,程懷仁回了院子來不及先去見賀雲昭,便直奔勤時院,沈玉憐正在他的内室裡邊掉眼淚。
沈玉憐一見程懷仁回了,哭得更起勁,兩人僵持好久,程懷仁才放下身段脾氣去安慰表妹。
到底是青梅竹馬的妹妹,比起下人還是親厚些。
沈玉憐情緒逐漸穩定下來,軟軟地喊了聲“表哥”。
程懷仁才問起來:“到底怎麼一回事?
”
沈玉憐絞着帕子委屈巴巴道:“本來我想來給你收拾屋子,那幾個丫鬟不許我進來,還對我冷嘲熱諷,我便與她們吵了幾句,她們人多勢衆,欺負我一個,我氣不過,就推搡了一下,後來就讓小青去找你了。
”
程懷仁身邊有幾個伺候的丫鬟,原先在後院就一直照顧他,後來搬來了前院便也跟過來了。
大家心裡都清楚,這四個姑娘裡面,肯定至少有一兩個要做通房,等将來新夫人入府,生了孩子再擡姨娘。
所以她們幾個在勤時院還是很得臉的。
随着程懷仁的年紀增大,她們也都漸漸曉事了,心思多了起來,矛盾就多了。
沈玉憐就是看出來其中有兩個開始不安分,有些心慌着急,才過來闖進屋子示威,哪曉得丫鬟的脾氣也不小,吵吵鬧鬧之下,事情越鬧越大。
程懷仁本想大事化小,安慰下沈玉憐,再稍微訓訓那幾個丫鬟,把事情壓下去。
但門外那幾個丫鬟早就候着了,聽到了裡面的動靜已經按捺不住了,其中有個暴脾氣的叫玉華的丫頭就這麼闖了進來,插着腰道:“少爺,你别聽表小姐污蔑人!
本根不是這回事!
”
程懷仁長長地歎了口氣,想過幾天舒心日子怎麼就怎麼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