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薇想着杜月芷或許會纏着杜月鏡,手帕不由得擰緊,返身坐在石凳上,杜月茹又湊過來,哭喪着一張小臉:“大姐姐,你剛才為什麼不幫我。
”
杜月薇恨她剛才不争氣,差點當着杜月鏡給自己沒臉,伸手直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咬牙切齒道:“你還敢說,剛才我幾度示意你,讓你不要說話,你偏要說,還鬧哭了五妹妹,你還嫌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夠多?
”
“大姐姐,冤枉啊,我,我真沒有看見。
”杜月薇指甲又尖又硬,杜月茹額頭被戳紅了,鮮紅的一個月牙映着,也不敢揉一揉。
“你白長了這雙眼睛,下次再不看我眼色行事,每月的新衣裳就别想了!
成日還敢在我母親面前賣臉,我念着你年紀小帶着你,這都幾年了,你還是這麼不中用,連個新進府的都鬥不下去!
白養你了!
不如告訴了母親,攆你和你姨娘去陣線房做活,免得丢人現眼!
”杜月薇越說越氣,那氣勢上來,哪裡還有二分在老太君面前撒嬌柔嫩的樣子,色厲内荏,皺眉怒斥,隻比常氏有過之而無不及。
杜月茹哪裡敢反抗二句,呆呆坐着被大姐姐罵。
杜月荇見四姐姐被罵,也不敢大聲出氣,摸着茶碗要喝茶,偏偏手一抖,茶蓋落在茶碗上,發出“啪”的一聲,杜月薇轉過臉來。
杜月薇的臉被日光照着,脖子上又圍了華貴的小貂尾,一張俏臉怒容滿面,杜月荇見了,吓得嘴直哆嗦,大眼睛水汪汪的,可憐可愛。
她本來又小,極受疼愛,美貌将來看着會比過杜月薇去。
杜月薇早就不喜,平常杜月荇小心讨好,也還總被挑錯。
果然聽見杜月薇罵道:“五妹妹,剛才你四姐姐說了你兩句,你就裝模作樣流眼淚,好叫你二姐姐心疼安慰。
你竟比我還尊貴,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我現在給你講規矩,你眨眼睛幹什麼?
!
你敢哭,流一滴眼淚,我讓你姨娘把這湖裡的水喝下去信不信!
”
杜月荇魂飛魄散,哪敢哭,吞着喉嚨道:“大姐姐,我并沒有,也不敢。
”
杜月薇冷哼:“你們倆都給我記着,雖說都是我妹妹,可你們畢竟是庶出,現在還小,将來不知怎麼樣呢。
到底是嫁給窮書生過下賤苦日子,還是嫁給王爺貴族過人上人的日子,全憑我母親的一句話。
你們姨娘在杜府是吃糠咽菜,還是錦衣玉食,也全看你們的表現。
這話,不要總讓我提點你們,知道了麼?
”
“知道了大姐姐,我們絕對不會違逆母親和你,你說一句話,我們什麼都願意做!
就是現在惹了姐姐心煩,我們就罪該萬死了,還求姐姐看在父親的面子上,饒過我們這一回吧。
”
牽連上姨娘,一損俱損,都是大事。
這府裡但凡姓常的,都能橫着走路。
她們姨娘又不是什麼好出生,貧賤裡面挑人才挑上來的,說身份,沒有常氏的話,也隻好比丫鬟身份高一點,生了女兒,又比管事的媳婦身份高一點,再往上就沒了。
平日月錢雖然不少,但左右打點,還要擠出一些送出府接濟親戚,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如果不是常氏母女心情好賞賜點,連出門衣裳都隻能穿官中的,親娘是一點閑錢也拿不出來的。
便是老太君疼了愛了要賞什麼,也是常氏操作,給不給,還得她說了算。
且常氏一門把老太君哄的團團轉,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姿态。
所以雖然都是主子,到底身不由己。
杜月薇敲打一陣過後,見兩個妹妹低着頭吓得要死,臉色這才好看了些:“算了,我也懶得罵了,你們是我妹妹,我這樣要求你們,也是為了你們好。
說到底,都是姓杜,難道我會為了一己私欲不管你們的死活?
隻要你們聰明些,别盡做蠢事就好,惹惱了我,我是要打的。
”
杜月茹和杜月荇這才擡起頭來,恍惚間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對杜月薇更是又懼又怕。
成英在身後給杜月薇按摩肩膀,笑眯眯道:“姑娘就是好性兒,這裡坐了半日教導妹妹們,也該回去歇息一下子,晚上還要陪老太君吃飯,商議過兩日去靜安王府的事情呢。
”
“是了,我也該準備準備,走吧。
”
杜月茹和杜月荇連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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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杜月芷正在前面走着,忽聽背後有人叫:“三姑娘,等一等我們。
”
回頭一看,蘭蔓招着手兒叫她們,身後的杜月鏡雙目灼灼,微笑着走過來。
“想不到你走得這樣快,我才晚了一步,你就不見影兒了,再一轉彎,又在這裡碰見,真是好巧。
”
杜月芷看了看寂寥的前路,和福媽媽對視一眼,道:“二姐姐也從這邊走麼?
”
“是呀,我急着家去,從這裡走近些。
你怎麼在這裡?
來散步?
那你是來錯了地兒。
這裡最寂寞無趣,是府裡最偏的地方,就一個荷塘可看,不過夏日才有人來賞蓮,現在還是春天呢,平日鬼都不來一個,要不是這裡角門離東府近,我也懶得走。
”
杜月芷插不進話,便等她說完,忍笑道:“二姐姐,你誤會了,我這也是家去呢。
”
“你住在荷花洞子裡?
那豈不是冷死了。
”
見杜月芷點了點頭,杜月鏡有些吃驚。
荷塘附近有一處小院,是預備着給夏日乘涼的主子用的,平日隻有灑掃下人住。
冬天冷,夏天呢,雖然涼快,卻因花草陰涼,又近水,蚊蟲不少,女兒家皮膚嬌嫩,被花蚊子咬上一口就了得了,杜月芷怎麼會住在那裡?
“是不是伯母弄錯了?
”
杜月芷搖搖頭,福媽媽笑道:“二姑娘,夫人沒有弄錯,給我們說了,府裡暫時沒有合适的院子給我們姑娘住,匆忙收拾了一間,暫且用着,等來日選好地方再給我們蓋。
我們姑娘又滿不在乎,高興半天,帶着我們打扮了一下,也能住人……”
杜月鏡撲哧一笑:“三妹妹,我聽說你從很遠的鄉下來,以為很粗鄙,今日見你進退知禮,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以為别人傳錯了。
現在聽你喜歡這下人住的小院,我又開始懷疑你的來曆,你究竟是滿不在乎,還是故作玄虛呢?
”
别人聽來,杜月鏡這話近乎無禮,但杜月芷知道這是她本性使然,亦笑道:“二姐姐,我喜歡這院子,是因為它是夫人奉老太君之意安排給我的,好的我住着承情,不好的,我也能收拾得像個舒服的住處,同樣不負長輩們的心意。
我倒不在乎是不是下人住的,咱們衣食住行都是她們準備的,若是她們碰過的我們就不能用了,那也太講究過了。
主子奴才同吃同睡,也能同心,不是更好麼?
”
杜月鏡一聽,豎起大拇指贊道:“說得好,你這話比一般人還要出色許多。
我平日最讨厭别人說些虛情假意的話,可今天聽了你說,心裡倒也不厭煩,還覺得有些道理。
”
杜月芷看了她一眼,笑意一點點浮上來:“大概是我虛情假意中透着真心?
”
“對對對!
”
杜月鏡上前挽住她的手,極為親昵:“你這脾氣極對我胃口,不如你邀我去你院中一賞如何?
”
杜月芷本可以答應,卻見蘭蔓在杜月鏡背後直擺手,又想起二房派了許多人叫杜月鏡回去,自己再一留,杜月鏡恐怕到了晚上都回不了家。
因而想了想,和和氣氣道:“本來擇日不如撞日,确實該請二姐姐順路過去看一看,隻是我昨日才搬進去,裡面一地狼藉還來不及收拾。
便是姐姐不嫌棄,我于漫天灰塵中接待姐姐,恐怕,這個……不大好。
”
她的“不大好”說的很貼切,杜月鏡忍不住又笑了。
這個新進府的妹妹,好有意思,說話不卑不亢,又露出許多不羁的意思,明明是拒絕,也能讓人很舒服。
好想跟她親近親近,這烏煙瘴氣的杜府裡,她倒是一股清流。
蘭蔓卻容不得自己這姑娘再胡鬧了,連忙拉着她的手:“姑娘,三姑娘忙着呢,沒空接待你,咱們家去吧,等改日三姑娘有了空,咱們再來也不遲。
統共就這麼點路,隔得近,以後還怕沒機會來麼?
”
半勸半哄的把杜月鏡拉走,身後走過一大群人,還聽見杜月鏡回頭道:“得空派人來跟我說一聲,我就來了。
”
“記着了~”杜月芷唇邊含笑,遙遙答應了聲。
眼看着人都走遠了,一主一仆這才往院裡方向去。
才剛進了院子,滿院鴉雀無聲,單隻聽畫壁在裡面罵人,福媽媽臉一沉,高聲道:“姑娘回來了。
”
罵聲一頓,就見簾子一掀,抱琴先走了出來,滿面含笑:“姑娘回來了,怎麼這樣晚,我正要打發人去接呢。
”
杜月芷微笑不語,畫壁和慎兒也出來了,叽叽喳喳圍着杜月芷,最後才是青蘿。
青蘿垂着頭,手裡捧着一個小手爐,先遞給杜月芷,手爐燒的正好,暖融融的。
青蘿又道:“姑娘這帕子用了一日,解下來我洗了吧。
”
杜月芷聞聲有異,拉着青蘿細細一看,果然眼睛腫了。
“怎麼哭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