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季還在靠着樹幹發呆,肩上卻猛地被拍了一下,接着是那道熟悉的聲音:
“你還在這裡幹啥?
再不去挑人,精壯都讓别人搶走了!
”
身為屯長,許獨目自不用同士卒們一般去親自伐木,四周看過一圈後,就找了過來。
鄧季卻癟癟嘴,不屑道:“他們有那本事麼?
”
黃巾軍的每屯最少兩百人,不設上限,不過每屯每天配給的糧食卻是一樣,絕對沒人敢多養。
這些雍丘民兩千多,隻有七八百是精壯,其餘都是老弱婦孺,不過鄧季也知道,任由前面四個屯長挑選,也不可能将這七八百精壯全吃下去。
大家都是雍丘民,誰沒有個親朋故舊家眷?
他們要編成十屯的消息都已傳播出來,若不讓家眷一起編入屯,精壯們也不會樂意,再加上四處奔波拼殺,生死難測,士卒們的生理需要也異常強烈,沒那個屯長能管住,就連許獨目屯裡的兩百人裡精壯士卒也隻有七十許,其餘都是上不得戰場的老弱婦孺。
這個道理鄧季明白,許獨目也是明白的,隻不過眼前少年在戰陣中雖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在他轄下士卒中卻夠出衆也活得長久,在這亂世,活得長久些的才能成為朋友,他也不過是想搭搭話而已。
“怎麼,還害怕上前厮殺呢?
疙瘩你今年可都十四歲了,身子比老子還壯實,怎就這般膿包?
”
擡頭看許獨目臉上那幸災樂禍的樣子,鄧季怒了,抄起長槍:“許獨目,咱倆來練練!
”
自從成了蛾賊,為在亂世中保住自家小命,鄧季打熬力氣練槍練手斧,一直勤練不辍,否則身體也不會發育得如此壯實,許獨眼也是個不安分的,聽到這話那肯示弱,頓時就怪叫道:“老子也好些天沒練手了,手正癢癢呢!
”
許獨目的武器也是丈許長的長槍,他跳到一片開闊地,握住矛柄,槍尖沖鄧疙瘩一指,喝道:“來!
”
多餘的運動隻會讓人餓得更快,這股潰軍中平日少有人切磋的,他二人要練手,周邊人們便都來了興緻,丢了手頭伐木大事,吆喝着湊過來觀望,很快就聚起一片人頭。
“退一退,都退一退,小心别被我們屯長和隊率傷到!
”
幾個許獨目屯的精壯唯恐天下不亂,嘻笑着替他倆清場。
鄧季解下背上弓,同環首刀、手斧一并放到樹腳,提長槍尖聲道:“小心了!
”
縱身躍上,鄧季挺槍直刺,許獨目随手頂開,兩槍相加,各自蕩了開來。
“好小子,力氣又長了幾分!
”
許獨目在成年人中也算力氣不小,卻知道應付這小子自己在力氣上并不占優,并不托大,長矛順勢在腦後晃了一圈,回來時已掄圓向着鄧疙瘩砸去。
這一招許獨目教過,鄧季也會,隻是自己若同樣架勢砸過去,兩件長武器的木柄定然受不住要斷裂開,許獨目不在意,鄧疙瘩可舍不得自家長槍,一個後仰身讓過,長槍已藏到後腰處,須臾,便如毒蛇般鑽出,直刺許獨目前兇。
鄧季都還沒挺直腰身,這一槍便突兀刺出,很刁鑽,許獨目卻依然不懼,早已料到般略側身讓過,長槍回身反刺少年腋下。
鄧季閃身讓過,伸手一把夾住,兩下拉扯,一個扯一個拽,許獨目畢竟要占着發力的便宜,漸占上風,長槍向着許獨目滑過去。
眼看長矛要脫離掌控,鄧季一邊奮力争奪,右手長槍再次飛出,直刺許獨目兇前。
這一刺勢大力沉,帶起一縷風聲,乃是兩年苦練的結果,畢竟不是生死相博,長槍直刺的是許獨眼兩當铠前的鐵皮。
若被刺中就是自家輸了,許獨眼嘿嘿一笑,撒手放開角力的槍柄,再次側身讓過這一刺,鄧季不料他會突然撒手,這下用力過猛,頓時仰倒在地,引得四周笑成一片。
“與人角力,需留三分,若是在戰場上,你這下便死了!
”站在鄧季面前,許獨眼做了個抹喉動作。
點點頭表示受教,鄧季掙紮欲起時,才發現手中長槍輕了許多,定睛一看,長槍的桑木柄已從前端斷裂,另一端槍頭卻深深紮在許獨目背後的一株榆樹裡。
少年頓時就怒了:“許獨目!
還老子長槍來!
”
最後一槍是沖着兩當铠上鐵闆去的,就算刺中也沒多大關系,卻被許獨目這一讓,害得鄧疙瘩長槍斷裂,他知道少年這些兵器平日裡都當寶貝待的,忙賠笑道:“行了行了,不過是木柄斷裂,槍頭無事,改天老子讓人給你重裝一根也就是了,值當什麼?
”
“再說,你如今也是屯長了,”見少年猶自忿忿,許獨目又笑撫道:“等你召齊人馬,田校尉那裡,少說也要拿出一二十把兵刃來才是,許還有比你這槍好的!
”
若是打磨上蠟後的槍柄,便沒那麼容易斷裂,鄧季倒忘了自己已是屯長,田麻子應有裝備發配,這才轉怒為喜。
見兩人一番較藝結束,圍觀者自然散去,鄧季起身去拔插在樹上的槍頭,卻已刺進去六七寸深,費了好大功夫才拔出來。
許獨目也不由側目,贊道:“好小子,怪不得連桑木柄都折斷了,你這一刺火候卻也算到家了!
”
“到家個屁!
”兩人正說着閑話,冷不防旁邊有人插言:“若真到家,木柄就應該不會折斷才是!
”
轉首看去,樹旁卻站着一個提棍的瘦小漢子,身高隻有六尺,約莫四十來歲的模樣,膚色黝黑,面相很普通,颚下有微須。
看他手中武器和話音,許獨目獨眼一瞪:“雍丘人?
”
這又黑又瘦小的漢子點點頭,許獨目頓時怒了:“老子們兩個屯長再此練武,關你鳥事?
”
許獨目和鄧季身着兩當铠,别人伐木他們還有暇練武,一看就知在這群蛾賊中算是不凡的,這漢子留下來賣弄本事,那是要給自己尋個好出身,既然要從賊,能得人賞識總好過充當喽啰,有些大人偏愛有才的,越是不恭敬人家越喜歡,等見許獨目出言不善,想是個性子不好的,才知自己弄巧成拙,忙施禮賠罪,轉身就走。
“且慢!
”
聽鄧季喝止,那漢子提木棒的手一緊,回身過來,眼中已有兇光:“兩位大人還欲如何?
”
許獨目最看重身份,見這漢子在兩個屯長面前如此桀骜不馴,頓時大怒,便準備提槍教訓一番,鄧季忙将他拉住,笑勸道:“教我槍術中武藝最好的一位也曾說過,若練得到家,槍柄可刺穿尺厚樹木而不斷柄,這位想必也是個有本事的!
”
許獨目得了安撫,鄧季這才轉身對那漢子問道:“還未請教如何稱呼?
”
聽得不是為難自己,漢子臉色才好了些:“原雍丘謝氏部曲,方蒙!
”
“改日定要請教!
”若對方果然善使槍,少年便要去學些本事,這是兩年來的習慣,當然自己已是屯長,能拉到自己麾下就更好:“我奉田校尉之命,新組一屯,目前正缺人手,閣下是否有意?
”
“可能帶家眷老小?
”
“那是自然!
”
“那成!
”
估計是因為太過瘦小,田麻子麾下那幾個挑選精壯的都伯都沒看上這方蒙。
等方蒙去了,許獨目才笑問道:“如何,疙瘩可是想通了?
”
“橫豎躲不過,”鄧季歎氣聲道:“老子便組支天下第一的屯卒出來,饞死你許獨目!
”
“天下第一?
”年少狂妄,許獨目笑着搖搖頭也不去評價。
鄧季卻不是胡亂說話,他認真問道:“許獨目,以我如今武藝,在羝根将軍麾下這萬餘黃巾中,能排何位?
”
這句話問得有些沒頭緒,許獨目沉吟一會,答道:“自宛城敗後,咱們軍士從未操練過,九成是憑力氣吃飯的農夫,以你這般,或可排入五百位内。
”
“那若在皇甫嵩麾下精銳中,我能排幾許?
”
“皇甫嵩?
”閃過記憶中那些不堪畫面,許獨目苦笑道:“當今之世,他麾下确可稱天下第一精銳!
”
“你和他們交過手,以我如今武藝,若在其中,能排幾許?
”
“你是在做夢呢!
”許獨目是汝南黃巾,和皇甫嵩麾下交手過幾次,左眼就丢在那一戰中,他損了句後還是答道:“若你在其中,最多可為什長伍長之流!
不過他們訓練有素,即便士卒武藝不佳,戰場配合厮殺起來也是驚人,與我等不可同日而言。
”
話其實很中肯,但這答案也太過打擊人,要知道皇甫嵩從京師帶出來的大漢朝精銳有四萬,裡面光什長之流就有四千,那才是天下第一!
“果然,”鄧季倒不氣餒,他笑道:“老子明日招卒,須得打赢老子的才要!
等将來組成,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強屯!
”
“放屁!
”許獨目痛罵:“若是招什長伍長倒行,用來招卒便是你瘋魔了,能招到幾人?
”
“能招幾人算幾人!
”
見他一意孤行,許獨眼提醒道:“須知每屯不得少于兩百人,不然田校尉豈能饒你?
”
“這我怎麼會忘?
”鄧季狡黠一笑:“反正打得過老子的才是卒,否則隻是老弱,拉老弱湊足兩百也無問題!
”
看樣子這小子是不會改變主意了,許獨目隻得作罷,又好奇問道:“若剛才那方蒙也打不過你呢?
”
鄧季想想,如實道:“若打不過,他也是老弱,願來自來,老子隻按老弱對待!
”
少年擺出無賴樣,許獨眼好笑道:“若你麾下全是武藝勝過你的,能甘心聽你使喚?
”
“娘的,當屯長又不是憑武藝!
”鄧季怒道:“再說這送死的鳥官,誰願當誰來當去!
”
說完這句,又用許獨眼聽不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若不比老子厲害,上了戰陣怎麼保老子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