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大戰不可避免,涼州形勢驟緊,駐軍勇士縣的七校尉俱奉令戒備麴義軍馬,不再外出剿賊、羌氐。
從縣衙裡出來後,龐德騎上戰馬,沿着街道向自家軍營緩緩行去。
他的坐騎全身純白,高大神駿得緊。
和公孫瓒、張白騎一樣,龐德也獨愛白色戰馬,受鄧季收編後,校尉一級将領都有好馬賜下,他從中又先挑了匹白馬,就是現在這匹坐騎。
在鄧季麾下,卒兵甲胄精良、戰馬彪壯,新到手的校尉坐騎,一點也不比本地的西涼馬差,就這些方面來看,龐德還是算滿意的。
之前徐庶出使武威勸降馬騰,他附和馬超反對,原因可以稱得上是簡單的地域歧視——自亂世起時,北宮伯玉、邊章、韓遂、馬騰、董卓、李傕,西涼豪傑便冠絕天下,西涼人向來令關東顫栗膽寒,何曾受制于人?
龐德自認為也是涼州英雄,不肯輕服他人。
當然,他性子是耿直的,并非完全不明事理。
到如今,司州良馬、精甲、悍兵、民生各樣接觸下來,也漸漸明白雙方的差距和之前自家無理的自負,又有堂兄龐柔領着長子龐會等家小移居長安為質,也就老老實實聽命。
堂兄也常有信來,告知新居田畝、治安等狀況,确實比留在紛亂不堪的武威要好上許多。
這些讓他對自家的新身份不再那麼排斥,也在開始慢慢學習融入司州制度,期盼這西涼有一日也能如同司州一樣“大治”。
馬蹄踩在幹土上。
“踏踏”作響。
任由坐騎随隊伍緩行。
馬背上的龐德不關心周邊景色,他在努力思考一些事情。
混亂多年下來,幾乎每一位西涼男子對戰事都不陌生,都能耍得長槍,挽得彎弓,可以說,西涼兵就是精銳的代名詞,但這次眼看袁曹共犯司州。
上黨戰事正緊,鄧季卻選擇将西涼人為主的新七校留下防備麴義和羌氐作亂。
大戰來臨,世間哪一位君主能将七校這樣精銳的隊伍閑置留守後方?
征戰得多到習慣,對現在這久違的平靜,說實話,龐德還有些難熬。
是鄧季不信任新七校的戰力?
還是不信任我們這七位校尉?
或者真隻是不信麴義會安分守己?
司州定有一場惡戰,最後能不能得機會與袁曹交手?
說起來,六七年前,他龐德就已成為馬騰帳下首将,升遷至校尉。
不停厮殺至今,官職還是校尉。
身負一身武勇卻最遠隻到過司州,還從未與關東豪傑交手過。
不知其等如何?
堪戰否?
“校尉!
校尉!
”
身邊有親衛輕聲呼喊,将他驚醒過來。
轉首看去,道左有人正小心翼翼地沖這邊施禮,待對方擡起頭來,龐德認識那是前少主馬超身邊的一位老仆。
對方施完禮,并不出聲,徑直就走過來,雙手将一封書信呈上。
有親衛接過,轉呈給龐德,那人再施一禮,無聲地去了。
有些奇怪,龐德将書信遞到眼前,封紙上書有“令明吾兄親啟”幾字,打開來,内裡也隻有兩行字:“弟事急,勞兄速往舍中相會!
”
早前在馬騰帳下為臣時,馬孟起身為少主,可從來不會這般客氣,當面隻呼“龐校尉”,投鄧季後倒已不同。
神神秘秘的讓龐德很不解,隻是他最服馬騰,馬超畢竟為其長子,皺眉想想,還是勒轉馬頭,改道行向另一個地方。
片刻功夫後,便到城西的一座大院子前。
這院子曾經為一戶本地豪族所有,其族如今已煙消雲散,是校尉馬超的居所。
駐守之地,七校尉中六人皆居于軍中,獨馬超于城内有别院,他是世家子,倒也無人過問。
門外并無卒兵,隻馬氏舊仆數名看守,将親衛們留在門外,龐德自家舉步入内。
那送信的老仆正在院子中等待,待龐德入内,還是不吭聲,隻在前面引着路,直往後院去。
氣氛不大對,龐德順順腰上劍柄,帶着疑惑随老仆到後院一間密室中。
馬超竟然披着一韶孝,見到龐德,急搶步上前,跪倒恸哭道:“令明兄……”
一句之後,後面已是泣不成聲,龐德頓時心中一沉,将馬超提起,急問:“此為何事?
”
又泣哭好一陣,馬超才悲悲切切道:“今日得報,父親大人并馬氏全族已盡為鄧賊所害!
令兄龐柔與幾位侄兒亦已遭難!
”
龐德如被雷擊,呆滞好半晌才出聲:“不信有此事!
”
馬超隻顧低頭泣哭,裡間卻有一人搶出身來,跪在面前:“龐公,此為小人親見!
”
龐德認得他,乃是馬騰身邊的親衛之一,馬氏族人馬化,此時穿一身尋常百姓衣物,上面還被皿漬和灰土沾染得盡是狼藉。
隻是這人随舊主馬騰去了長安,為何出現在此地?
龐德五内俱焚,怒聲喝問:“汝為何在此?
”
龐德往日之威猶在,一喝之下,馬化畏懼地往後縮了縮,半晌才道:“自入長安,鄧賊雖為家主安置府邸,給賜奴仆,不時使人問所需,内實忌之,遣軍士監管得緊,府中出入盡不得便,家主恐為其害,已常有悔意。
待鄧賊移師雒陽,長安防松,方得稍可自主,家主欲領全族尋機潛歸武威,然事未成便洩密,京兆尹杜畿親領卒兵差役往府中追拿。
家主并三位少主盡被射殺于府中,唯某見機早,自府牆洞隙中逃身得脫,城中已盡在緝拿斬殺馬氏,校尉乃家主舊将,亦受牽連,将令兄與幾位小郎斬殺于鬧市。
”
這番話虛虛實實難辨真假,龐德本也不信馬超、馬化敢騙自家,隻是驟然聽聞大變,不敢也不願相信,猶想尋些不對勁的地方,眼睛瞪得通紅:“為何尚未有人往勇士捉拿孟起與吾?
”
馬化怯怯應道:“小人脫身後,便出城,民居中奪得馬,便奔來告,餘者皆不知也!
”
該輪到馬超插嘴:“鄧賊于涼州隻七校卒兵,此等事出,恐遭大亂失土,必隻使人暗告于縣令,隻需喚吾等議事,内藏數十刀斧,建功也!
”
龐德難甘心:“某方自縣衙出,未見田伯玉有何異狀!
”
“兄何其愚也!
其乃田豐之子,豈無謀者?
或為詐計,或長安使尚未至!
”馬超已起身,拔出佩劍,五指抓着劍刃輕輕一劃,鮮皿四濺,他舉手道:“吾誓滅鄧賊報此皿仇!
兄可願助我?
”
——
晚飯過後,軍營中廣場上,閻行裸着上身與兩名力卒角力,周邊亦熱鬧,數十名卒兵圍觀叫嚣助威。
三人身上俱青筋凸起,汗水直流,隻是僵持良久還隻是平手,俱都奈何不得對方。
直到力盡,雙方同時松手退開,各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粗氣,閻行以一敵二并不占上風。
自家校尉又不得勝,幾名老兵痞頓時在旁起哄鬧騰,閻行尚未回過氣,也懶得搭理他們。
一名當值卒兵匆匆行來,禀告道:“校尉,營外有自稱校尉故友李平求見!
”
“咦?
”
閻行吃了一驚,從地上躍起,令親衛:“取某披挂來!
”
又吩咐值守卒兵:“請他往大帳稍候!
”
待得兩下大帳中見面,喝退左右,閻行問:“韓公兵敗時,足下當随侍左右,今如何至此?
”
李平乃韓遂親近,小聲答道:“前韓公為奸人算計,敗戰失土,出奔于山野,聯合羌氐、豪傑,志在雪恨,今已得騎萬人,欲破麴義、複涼州,令某來相告,将軍若不忘舊主,當助成事!
”
閻行眼睛輕眯起,思索半晌,方緩答道:“勇士縣有七校人馬,某隻得一校,且卒兵尚多不能用,便願助韓公,恐亦抵不得甚事!
”
聽他并未拒絕說死,李平心中大定:“将軍勿慮,此外尚有人襄助,定取勇士!
将軍從之,七校已得其四,成事隻在今夜!
”
“何人襄助?
”
今夜就要起事,無需再多隐瞞,李平答道:“馬超、龐德外,尚有人往說楊秋!
起事者皆臂裹白巾,将軍當……啊……”
話未說完,已被一劍刺中兇口,李平雙手死死捂着傷處,張口結舌,眼中盡是難信。
手指縫中,擋不住的皿水在潺潺透出。
對着他臨死的不甘目光,閻行冷笑道:“昔日某為韓公部屬,自為韓公拼死盡忠;今已歸鄧公,亦當為鄧公拼死盡忠!
否則豈非反複小人?
”
若有三校尉生叛意,雖提前知曉,形勢仍為不妙,其等猝起發難便在今夜,再耽誤不得。
幾名親衛不明所以沖進大帳時,閻行已把劍拔出,再将李平枭首,提其頭顱出帳:“吹号集軍!
”
“校尉,何事?
”
閻行帳中會客,卻提着客人首級出來,立即又下令集軍,營中各種猜疑自然大起,有名軍候急跑來詢問情況。
“馬超、龐德、楊秋逆反,速集軍備戰!
再遣人往告牽、姜、趙三校尉與田縣令處,各當小心戒備!
”
隻是閻行營中集合軍士的牛角号一響,叛者便知曉事情已敗露,馬超、龐德營中喊殺聲頓時響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