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七月的時候,曹操就急從河北抽兵力回兖州,暫時放緩了對袁紹的攻勢,轉而鞏固已得地盤。
之所以會突然如此,是因駐兵汝南的張繡遣使報曹操,孫策已在九江、廣陵征募到數千新軍,然尚嫌不足,又從江左抽兵近萬至,分屯于壽春、安豐,似乎有北犯之意。
若是孫策想翻過大别山,經陸路去攻江夏黃祖,屯兵不該如此靠北,其再從江左抽兵來,對劉表長沙的騷擾壓制定也停下,若非欲趁曹操遣主力攻伐河北,要進兵汝南和整個豫州之地?
曹操急欲吞下袁紹,一邊于陳留、颍川防備司州,還令大軍渡黃河大戰青州、冀州,兖州内部反而空虛。
其實孫策與魯肅、周瑜共議,暫停再攻劉表,抽兵北上,雄心勃勃尚不止要占汝南,他準備的是長驅直入,往攻定陶,待迎天子南下,安置于江左之地,一來可頂替曹操行九品法,二來以之引漢民大舉南投,補充江左人口。
正因為此,幾個月前劉表長沙方面壓力就驟減,尚仔細遣細作探知,聞孫氏果然調兵北上,才敢遣軍暗中偷襲南陽,想先破除鄧季水軍。
孫策的軍隊調動并不容易,終被張繡偵之,告于曹操,曹操聞報後,急停下河北戰事,轉防孫氏。
曹操有所準備,北征已不可行,孫策暫時也未将抽來的軍士遣回江左,隻于原地按兵不動———曹操要趁袁紹大敗勢力衰弱,急着用兵于河北,孫策卻不急,對峙下去更有利,說不定能再從曹操處榨到些好處呢?
之前的九江、廣陵就是這樣到手的!
對于孫策而言,正該趁機要挾,若能得曹操再讓好處,便領此大軍翻越大别山,水陸共擊江夏黃祖,勝算也還很大。
可對曹操來說,如今還可依淮河守備,若淮南之後若再讓土地給孫策,兖、豫、徐就将再無險可守,各州皆要在他孫氏威脅之下,更難守備了。
一個還想再要,一個已經不敢再給。
鄧季之後再添孫策虎視于側,使不得盡全滅袁紹、奪冀、幽之功,僵局已經産生,陷大軍不得動彈,曹操大恨,偏偏又無計可施,議事時對群臣歎道:“方得淮南,又望我兖豫,其心何不足?
孫伯符真虎子也!
”
這句話既是贊歎,也是暗恨孫策心貪。
直到八月末的一日,臣下繁欽獻上《尹文子》、《鬼谷子》、《琴操》、《新語》四書,孟德得之而喜,才稍解煩憂,當日政事完畢就窩在書房中觀書。
待細觀琢磨出其中印書之法,曹操不由感慨,高聲道:“寒門子弟,因此法大得受利也!
”
孟德也是個愛書的,又得收藏老師蔡邕之書,感歎一會印書之事後,便令人多備燭火,通宵在書房中看書。
他精力充沛,第二日尚如常理事。
然至午時,董昭捧一本《說苑節選》入内,急道:“主公,今治内大售之印書,其後皆暗附元制,恐為鄧慕安主使也!
”
書籍封底已被他拆開,其中還有十幾篇紙,董昭捏着封底遞上前,曹操仔細觀看,上面内容乃是對大元制度的詳細介紹。
印書?
鄧慕安所制?
曹操恍悟,鐵青着臉回書房取繁欽獻上來的四本書,全撕扯開封底查看,果然都有藏頁。
曹操中前期是個重實利的,虛名并無所謂,弄清楚後頓時勃然大怒,出門發令:“令劉子揚速捕殺入境書商,全收繳印書!
”
命令傳達下去沒多久,荀彧叔侄、郭嘉等皆已得知,急趕來勸,荀彧憂道:“今已阻之不及!
得行陳長文九品之法,世家日穩,元制雖稱賢,卻失豪族之心,便治下大議元制,公所失亦為小,無需過慮!
若捕殺書商,反顯量狹心虛;強收印書,恐更失士望也!
”
曹操恨恨道:“然鄧慕安借機大傳元制,誘寒士争投司州,勢将更盛。
印書又得厚利,日後益發難治!
便無法止議,豈可便聽之任之?
”
荀彧、荀攸無以答,郭嘉搖頭道:“事已傳開,捕誅書商隻可洩憤,不得治其根本!
”
郭嘉平日話并不多,然言必有物,聽他這麼說話,想是兇中有所得?
曹操頓時打起精神:“奉孝有計治其根本?
”
郭嘉想想,施禮道:“請入密室!
”
這裡是曹操府上,本沒什麼外人在,不過聽到郭嘉還嫌不夠保密,曹操更歡喜,急引着他們三個進入書房,叫人在外遠遠守着,不許任何人靠近。
進入書房中,曹操急再問,郭嘉道:“今本初勢已大衰,再難複舊貌,暫憑邺城苟延殘喘,本已不足為慮。
然此外鄧氏仗精兵,孫氏依天險,皆一時之雄,俱難掃滅,公之大患也!
鄧季、孫策皆少年得志,治下盡獨仰其二人之威,餘尚難及,二人諸子盡幼,後嗣不明,若驟然身亡,其政是否得再續不說,後繼者尚急需安内,數載内定不敢再與公争鋒。
我觀細作前後之報,孫策輕而無備,常持勇獨出;鄧季雖出必有護衛,然亦愛往來于民中示仁。
二者雖挾百萬之衆,若遭刺客伏起,皆可死于匹夫之手矣!
公何不選死士充刺客,入其境分刺二人?
便事敗亦不過隻折數死士,于大局無損!
”
自春秋戰國起,刺客行刺事向來不絕,這等事雖陰暗非正人君子所為,趁人國喪興兵的更不是“義師”,要被士人唾罵的,然确有出其不意、得機而進之效。
而且軍國事大,本不該仿那宋襄公,處處如同君子行事。
聽聞郭嘉之語,曹操怔住,荀彧、荀攸也皺眉思考其中可行、推演事後之局。
郭嘉再道:“鄧季若亡,公趁機兵進南陽,待司州軍不敢出,再北滅袁紹,以望并州、司州;若孫策亡,公可取淮南二郡,再吞廬江,逐孫氏歸江左。
公懷匡扶天下之志,麾下不可無水師,隻慮水師一時難得也,若刺鄧季,可占南陽,奪其水軍、船塢為己用;若刺孫策吞廬江,可于巢湖自備水師。
此二人任亡一,僵局便得破,二者俱亡,則天下大變,無可與公争雄者也!
待北地袁紹、龐真、鄧氏勢滅,再驅水陸大軍與劉表、孫氏争荊楚、東吳之地,則天下隻益州、交州、遼東數地未定,皆徐徐可圖!
”
水軍建設非一朝一夕可成,然要想進軍長江以南必然少不得,曹操此時就開始籌備都有些嫌晚了。
被鄧季換走的北海船匠、船料,事後曹操也心疼,隻是他如今唯一能建設水軍的地方隻有淮河水道而已。
淮河南岸已屬于孫氏勢力不說,在這時代,淮河自有出海口,洪澤湖也還是名叫破釜塘的多個小淺水湖群。
要到南宋初期,為阻止金兵南下,開封守将杜充掘斷黃河南堤,使黃河改道,大部分黃河水流經泗水并入淮河,奪淮河水道入海,後來時間長了,泥沙淤積,出海口受阻,淮河争不過黃河,終也隻能改道南下,将破釜塘浸水成寬闊的後世洪澤湖不說,再沖破南堤繼續向南,最終在三江口并入長江,随長江一起入海,清朝鹹豐年間,黃河再改道北遷,淮河卻一直到後世都流入長江中。
淮河自有出海口,曹操即便能在淮河上建起水軍來,日後要以之争雄江湖,水軍也隻有先駛入近海,沿海岸行到長江出海口,再折回來,耗費時間不說,戰機也難把握住。
聽完郭嘉之語,刺殺這兩方主君雖難得并其全勢,然趁機吞下其部分地區應該不難,要能得南陽、廬江,使曹操得機會發展出水軍也是極好的,荀彧、荀攸叔侄方大悟,對視一眼,齊歎道:“此誠謀國之計!
”
曹操亦目露精光,拍案道:“若使鄧季、孫策皆亡,餘者尚有何人可擋我?
奉孝之計絕佳,然此事謀于密室,吾四人外再勿他傳!
”
畢竟派出刺客,傳出去有損曹操之名,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荀彧、郭嘉皆稱諾。
議定出門之後,曹操便令召回劉晔,取消前令,放任書商于境内售書,也任由士人議元國之制,以示大度。
不過曹操也眼紅印書厚利,同樣派各地市吏高征書商之稅,同時又招募匠人準備同樣制闆印書發售。
另一邊,再秘尋曹氏、夏侯氏、荀氏等族中受大恩願效死無悔者為用,不數日,得通刀弓、機警有膽識的可用者共十七人。
曹操又覓劇毒之物,讓其等暗帶,吩咐行事前塗抹于刀刃箭矢之上。
十七死士臨行之前,郭嘉尚叮囑其等道:“此事隻可一次,往後再難得機。
待入其地,先穩而勿急,緩緩圖之,定要左右探得仔細,勿生誤中副車事。
然行事時,則當果決,斷然勿退,務求一擊必中!
諸公舍性命得成此事,家小曹公自厚待,早晚亦必立傳作書,使天下盡知諸公之名!
”
鄧季出入身邊有護衛,十七名刺客中就有十二人往洛陽去,領頭的叫夏侯錦;往壽春去的五人,領頭的叫荀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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