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把殷複聲對付走,王化貞輕快了不少,松懈地倚着座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正此時,孫得功從頭到腳捂了個嚴嚴實實的來了。
王化貞一瞧他這樣子,一口茶沒咽下去,差點兒全噴孫得功臉上。
“你,你怎麼把自己裹成這副樣子?
”王化貞定一定神,才認出孫得功,詫異道。
“大人,您看末将現在這身打扮。
”孫得功神秘兮兮地,把身上頭上的包裹打開,讪讪地,“哪能讓人看見呀?
再說,這事兒不是機密嘛。
”
“對對對,那你就捂着吧。
對了,搶劫商隊的事兒,都準備好了吧?
”
“大人吩咐的事,末将豈敢怠慢,早備好了,今晚就動身。
”
“嗯,好,好啊。
”王化貞起身走到孫得功身邊,捏須道:“這個武狀元,沒想到還真有點兒本事,能想出這麼個計策。
隻是……”說話間,他卻面帶嫌棄地砸吧嘴。
“怎麼啦大人?
”
“本官看此人,雖然有些小聰明,可是,心兇不夠寬,疑心過重。
隻怕和那熊蠻子一副德行。
”
“大人是如何看出來的?
”
“今日,你走後,他跟本官說什麼,軍中有細作,該查。
還說尤其該查身居要職之人。
呵!
查誰?
查你嗎?
”王化貞下意識一指孫得功。
孫得功驚得頭上汗珠直往外滲。
吞了口吐沫,支吾道:“他,他還真是多疑啊。
”
“就是,你們都跟了本官這麼久了,要反,早反了。
本官不信你們,還能信誰?
”
“就是……”孫得功眼珠轉來轉去,“大人,末将看這個狀元公,似乎很狂妄自大,昨日末将帶他到城外,看您設的幾道防地。
可我看他,似乎很輕視的樣子。
”
“哦?
有這等事?
”
“是啊大人。
依末将看,您還是得給他點兒訓誡,叫他知道您才是這兒,說了算的人。
”
王化貞勾勾嘴,“訓誡他?
呵呵,他雖然眼下無品無級,卻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還是大明朝開國以來,頭一位武狀元,日後難保受聖上的恩寵,本官可不想惹事上身。
”
孫得功眉毛輕挑,陰陰地道:“大人,您不敢惹他,可有人敢呀。
您大不了把這位狀元,給推到那兒去。
”
王化貞二目微阖,若有所思,“你是說……?
”
孫得功點點頭,二人同聲道:“熊廷弼!
?
”
……
窗外寒風呼嘯,不時傳來詭谲之聲,所到之處,夾雜着地面的浮雪,用力拍打着戶門咣咣亂響。
昏暗的驿館之中,燭光搖曳,印出牆上一道忽明忽暗的人影。
回到驿站的殷複聲,端坐桌前,癡癡地對着桌上的《紀效新書》發呆,心緒不甯地看着書中圖文。
王化貞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把他接下來的話,堵的連門縫都沒有。
舉報孫得功的事,完全行不通。
還有什麼辦法呢?
殷複聲端起茶杯,揭開杯蓋,緩緩掠去茶面兒飄着的幾根茶葉。
随後将茶杯就在口邊兒,細細品茶。
此時,他的餘光順着茶杯的邊緣,聚焦到桌上的《紀效新書》,其上乍現一字:鼓。
“啧……!
”
殷複聲微阖雙目。
由這個“鼓”字,他突然想到《荀子漢兵》中的一句:聞鼓則進,聞金則退。
這句話好似黑暗中的一道曙光,令他看到一點點不敗的希望。
次日一早,殷複聲再去找王化貞。
“大人,學生受聖上囑托,前來助大人鎮守廣甯,内心焦灼,不敢有絲毫怠慢。
既然大人早已部署周全,不知學生可有幫的上忙的地方?
”
王化貞如今一見這狀元就頭疼,卻還得假做熱情地,略作思索後笑道:“呃,這樣吧,你既然是聖上欽點的狀元公,不如就替聖上巡視巡視。
有狀元公親自訓誡全軍,更展示皇恩浩蕩,全軍将士,定然勢氣高漲。
”
“那,大人,不知學生巡視時有何職權?
”
“呃……,這個嘛。
狀元公隻要不撤換軍将,不增減兵員,不随意調動,不擅論功過。
其它的狀元公皆可自行裁定。
”
還其它的,其它的還有嗎?
“大人,其實學生還真有一個想法,勿需改變現行部署之分毫,隻要您一句話,就能在作戰時,出其不意。
”
“哦?
狀元公有這般妙計?
!
”王化貞十分欣喜。
“快快講來!
”
“大人,此事機密,可否附耳一談。
”
王化貞絲毫沒有遲疑,招手叫殷複聲上前。
“快來!
”
殷複聲遂上前,附耳道:“大人隻需……”
王化貞聽着聽着,臉色竟突然煞白,“豈可如此?
不行不行!
搞不好,這可是殺頭之罪啊!
不行不行……”
“大人,聞鼓則進,聞金則退。
此話,您應該很熟悉吧。
”
“這本官當然知道。
可這與你方才所言,有何關系?
”王化貞滿臉惶恐不安的模樣,語氣似有不悅。
“學生曾聽過一個故事,乃是後漢三國時期。
蜀國名将張飛,于巴郡戰嚴顔的事。
說張飛粗中有細,為了攪亂嚴顔的視聽,幹脆将那條亘古不變的戰場規矩給擰了個個兒。
下令全軍,聞金則進,聞鼓則退。
最後,還真的取得了勝利。
”
“你講這故事何意?
”
“大人,戰場上,如這般與常理相悖之事,往往出其不意,混淆視聽,令敵人難以防範。
”
聞言,王化貞眉間擰成一股麻花,捏須搖頭,“你這辦法,聽來倒也不錯,可就是……”
“大人放心,若出意外,學生願獨自承擔責任,絕不拖累大人。
”
王化貞仰頭看了一眼殷複聲,看這狀元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抱負和擔當,倒也難得。
遂深吸口氣,“其實狀元公不必如此,本官心中早有勝算。
隻是,有些事情,乃是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殷複聲一聽便知,王化貞所說的勝算還是孫得功勸降李永芳的事。
“大人,您即便不說,學生也知您心中所想。
隻是,學生這辦法可保萬一。
而且……”說着,殷複聲再次俯身在王化貞耳邊說了幾句。
“啊?
此話當真?
”
“絕無意外。
”
王化貞默視殷複聲良久,看似不動聲色,内心卻進行了激烈的鬥争。
“好吧,既然狀元公有如此把握。
那本官就聽你這一回。
你可不能辜負本官對你的信任呐。
”
“大人放心,戰後,您定有收獲。
”
“……好,你去準備吧。
本官自會知會各營的将軍。
”
“大人,不是知會,而是下死令!
此事事關重大,稍有洩露,大禍将至。
”
看殷複聲如此嚴肅之态,王化貞隐隐感覺到備戰的緊張。
他這一緊張,就覺得殷複聲煩人,随即便想到孫得功。
想起他臨走前給他出的主意。
“嗯,你說的,本官記下了。
”
“既然如此,學生這便回去準備。
”
“等等。
”王化貞急忙叫住殷複聲,心說:我也給你找點兒麻煩。
“狀元公莫急。
本官是絕對信任你的,隻是,在廣甯這個地方,不是本官一個人說了算的。
尤其是軍中事務,還有經略熊廷弼,熊大人,有些事情得他說行,才行的。
”
“熊經略啊。
此計勿需與他說吧?
”
“不是,本官不是說這件事。
而是,狀元公也來了數日,于情于理,還是應當前去與熊經略,見一見的。
”
也是,都說熊廷弼乃軍事奇才,隻是心眼兒小了點兒。
若将來事有萬一,打了敗仗。
還得指望這熊大人,心兇豁達一些,不計私憤,奮力抵抗呢。
想到這兒,殷複聲點頭,“大人說的極是,學生這便去拜見熊經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