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藏人,是最好的方法,最不易被察覺,就像水融于水,誰也找不到痕迹。
但魚非池卻否定。
“不會。
”魚非池卻搖頭,似嘲似笑:“因為我們都知道,初止不得商帝喜歡,商帝也根本不會再把任何士兵交到初止手裡,初止是招不到新兵的,如果他突然拉起了一隻隊伍,反而是在欲蓋彌彰地告訴我們,那就是失蹤的人口。
”
蘇于婳将手裡的情報一推,眉頭輕蹙:“總覺得初止沒這腦子才是,提早就挖好地道,而且是通向人口衆多的城郡,這樣滴水不漏的安排,不像是他。
”
“的确不是他。
”魚非池說,“是黑衣人。
”
“你覺不覺得,這黑衣人行事手段很熟悉?
”蘇于婳道,“未雨綢缪,先人數步,精密計算,這些做事的風格,都與……”
“與無為山很像,或者說,與我們無為七子很像。
”魚非池接住她的話。
“師妹,這一回,我們怕是遇上最強大的對手了。
”
“我倒是覺得,我們再一次掉入黑衣人的圈套了。
”魚非池卻道。
“什麼意思?
”蘇于婳不解。
“這十萬人是他順手推舟用來吸引我們的目光的而已,他的目的,應該在别處。
”
蘇于婳笑看着魚非池,這樣才思敏捷的魚非池倒有幾分熟悉的樣子,便笑問道:“那依你所想,你覺得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
魚非池不說話,她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這個黑衣人行事,特别習慣于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用很多五花八門的表面現象來掩蓋其真實目的。
交手多次,黑衣人都是如此,黑衣人用一件非常重要的,魚非池他們不得不去關注的事,引開衆人目光,然後黑衣人再在暗處給衆人以緻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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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過幾回當之後的魚非池這一次警覺性極高,不再被黑衣人牽着鼻子走。
隻有走到黑衣人前面,才有可能反制!
所以魚非池迅速地整理着所有有可能被她忽略了的細節和事件,因為這些都有可能成為黑衣人痛擊大隋的緻命點。
蘇于婳見她不出聲,便知她在飛速地想着事情,也就不再打擾,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看到石鳳岐站在外頭,她看看裡面又看看外面,把門合上,遮去了石鳳岐的目光。
“師弟。
”蘇于婳笑看着她。
“你們聊了什麼?
”石鳳岐也笑問道。
“總之是對大隋有利的。
”蘇于婳說,“不如我們一起走走吧。
”
“好。
”
兩人走在軍營裡,大隋的軍隊是十分健康的,沒有任何壓抑的情緒在,也不會有過份亢奮的激情,隻有一種靜待雷霆一擊的沉默力量,這種力量充滿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美感。
蘇于婳極擅軍法謀略之道,見此大軍便歎:“師弟,你若不是生帝王家,做個普通将軍,也是可以名揚天下的。
”
石鳳岐發笑:“生在帝王家也無甚不可。
”
蘇于婳瞧了他一眼,這可了不得了,浪蕩的公子有朝一日也會說出這等高覺悟的話。
“對了,多謝師姐你,你來以後,非池至少愛說話了些。
”石鳳岐答謝道。
“你知道為什麼她願意跟我說話嗎?
”蘇于婳反而問他。
“為什麼?
”
“因為她潛意識裡覺得,我這樣的人是最好的,不會怕失去,也不會怕身邊人死亡,她羨慕我。
”蘇于婳笑道,“她羨慕我可以無情無義,也羨慕我不會有任何情感上的痛苦。
”
石鳳岐聞言低頭輕笑:“原來是這樣啊。
”
“但她不是我。
”蘇于婳語氣中那種熟悉的鄙夷與不屑又浮起,“她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她如果連她自己是誰都不記得,連原本的自己都要抛棄,這樣的人,沒資格成為我。
”
石鳳岐擡手拂過一匹馬的後背,帶着幾分笑意:“她不會成為你,她隻是她自己。
”
“那你如何解釋,此時的她?
”蘇于婳三分不滿七分嫌棄。
“她不是你,你也不是她,你怎能體會,她被命運反複捉弄的痛苦?
你有過摯愛嗎?
你失去過摯愛嗎?
你未曾經曆她所承受的一切,便沒有資格俯瞰于她。
縱使她如今深陷泥濘,困于黑暗,她也高于你,終有一日,她會蘇醒。
”
石鳳岐跨上馬,居高臨下,王者之姿看着蘇于婳:“到那一日,你會知道,世間無人可及她。
”
那一日,會來嗎?
在蘇于婳想着這一天是不是會到來的時候,魚非池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把抓住蘇于婳的手臂:“我知道黑衣人要做什麼了!
”
蘇于婳奇怪地看了一眼石鳳岐離開的方向,見鬼了吧,石鳳岐剛說魚非池會蘇醒,這麼快魚非池就跑來證實了?
“什麼?
”蘇于婳問道。
“糧草!
”
魚非池兩個字一出,蘇于婳立刻明白過來話中含義。
她奪了馬追上石鳳岐,跟石鳳岐借了三千輕騎。
魚非池跟在她後面急着喊:“你帶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
“你去幹嘛?
你會武功嗎?
正面打上了我還得顧着你!
”蘇于婳毫不留情地嘲諷。
“我……”魚非池讓她嗆得沒話說,惱火地瞪着她。
石鳳岐看着好笑,抱着魚非池上了馬:“師姐真不用我再派幾個副将跟着?
”
“來的人是初止,你派再多人也白搭。
好好看着你心尖寶貝吧,别讓她跟來壞事。
”蘇于婳白了他們兩人一眼。
魚非池又氣又惱,拍了一把石鳳岐的大腿兇着蘇于婳:“就你能耐!
”
“比你強。
”蘇于婳再一記嘲諷。
石鳳岐心疼大腿上的肉怕是要紅一塊,倒吸着冷氣,看着這兩人無奈道:“師姐可有把握?
”
“對别人不敢說,初止那雜碎收拾起來卻是綽綽有餘。
”蘇于婳翻身上馬,“等我好消息!
”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是行軍打仗不變的鐵律。
石鳳岐跟商帝那場戰事必将持久,瞿如一路行軍而來,所帶辎重之物定然也不是很足,他自己這方的儲糧倒有不少,可是等瞿如他們趕到時,将會加快消耗。
因此,自武安郡那邊運來的糧食就變得格外重要。
飯都吃不飽,還打什麼仗?
所以,黑衣人的目的就可以推測出來了,那十萬人到底會被運往何方無人知曉,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這個黑衣人絕對會利用起這批人手,對大隋運糧部隊進行阻擊破壞。
從他們藏身的地方,趕去阻截糧草并不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地方離得近,方便前往,時間也對得上。
等到十月戰事起,糧草若是未到,石鳳岐大軍戰力必将大打折扣,那大隋,也就離失敗不遠了。
石鳳岐環着魚非池細腰,看着蘇于婳率領輕騎離開,笑道:“這黑衣人挺厲害的,想到的都是我們差點忽略掉了的地方。
”
魚非池擰着眉頭:“我不放心讓蘇師姐一個人去。
”
“你是擔心她會遭遇不測吧?
”石鳳岐輕聲道:“你很害怕大家離開你的視線,去面對危險,你,你怕你保護不了他們。
”
魚非池不說話,是的,她就是這樣想的,她是怕。
她怕任何人離開她身邊,怕目光一擡看不到她,怕他們離自己稍遠一些就不能予以保護。
她怕再聽到任何壞消息。
所以,她甯可把這些人都聚攏在自己身旁,看得見,摸得着,也就不必替他們擔憂,萬事來了她自己去扛,隻要他們無事就好。
她怕得不得了。
石鳳岐下巴靠在她肩膀上,望着蘇于婳離開的方向,柔軟溫暖的聲音沒入魚非池耳間:“但你要知道,他們是不願意受你保護的,都是些驕傲又狂妄的人,哪裡肯被你庇護在羽翼之下,豈不是要辱沒了他們的尊嚴?
”
魚非池緊了緊手心,還是有些不放心,說:“那五千輕騎靠得住嗎?
”
“放心吧,軍中精銳,蒼陵勇士,忠誠無比。
”石鳳岐說。
“現在運送着糧草的人是米娅,走的是沙漠裡的路,這條路旁人不知道,是一條廢棄了很久的商道,隻有我們跟米娅知道怎麼走,那麼,他們應該是安全的吧?
”魚非池似是向石鳳岐求着肯定的答案。
石鳳岐憐惜心疼着魚非池此時的戰戰兢兢,擔驚受怕,她小心翼翼地想把所有的危險都想周全,像是一隻被千刀萬劍所傷過的小獸,聽到風雨聲都怕顫栗發抖。
她承受得起無數針對她的傷害,卻承受不起任何身邊人受傷。
也可以對敵人萬般殘忍不留情,卻做不到用任何身邊人去換勝利。
大概是因為她真的覺得她虧欠别人太多,太多的歉疚壓在她心頭,她活得太累,太小心,太謹慎。
“非池,你不要忘了,那是蘇師姐。
”石鳳岐擁緊她,說,“那可是蘇于婳。
”
魚非池蜷在他懷中沉默不作聲,她的内心其實知道,蘇于婳此去危險不大,初止能不能找不到米娅的運糧大軍尚是未知之數,再說蘇于婳最擅長便是戰術博弈,初止真不是他的對手。
就算是黑衣人,也未必能在蘇于婳手下走過幾回合,可是她還是怕。
當初笑寒,不也是想得萬般周全,想得點滴不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