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所擔心的事正是韬轲想做的事,不止魚非池一人看出了瞿如大軍此時攻商的真實打算,韬轲也看出來了。
瞿如将與笑寒會合,兩隻大軍會合之後會擰成一股繩,化成一把劍,刺穿商夷的心髒。
那麼,韬轲勢力會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将從後包抄瞿如,不說将瞿如全殲,至少會把他逼得無法前進,拖延住他的腳步,而另一方的商帝也會坐鎮對付笑寒,隻有讓這兩股力量無法彙集到一起,才有可能扭轉眼前的局面。
所以,韬轲決意包抄。
他整肅大軍急行,想趁瞿如還沒有與笑寒會合之時對他們加以追擊,使他腳步停下的,是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
計劃總是有變化的,不是嗎?
夜間韬轲在軍營中休息,一道利箭射在他桌上,箭頭上還紮着一卦信。
韬轲目光一寒,未理會這封信,直接躍出了軍帳,果然看到有個黑衣人飛身離開,韬轲連忙追上去,能在軍中穿梭自如還不被發現的人自是高手,至少可以确定輕功是極好的。
一連追出去數裡地,韬轲的武功要勝過那黑衣人幾分,步子也快些,眼看要追上了,黑衣人灑出一把毒煙,韬轲連忙止住擡袖掩住口鼻,隻能眼睜睜看着黑衣人消失在天邊。
他站在那裡許久,擰着眉頭,想着這黑衣人到底是誰,是誰派來的,有何目的。
回到軍營裡,韬轲收到了第二封信,這次送信給他的人不再是“送菜姑娘”,而是這個黑衣人。
第一封信告訴了韬轲,大隋新帝石鳳岐已離邺甯城,第二信封則告訴了韬轲,此時大隋大軍皆往南下攻商,大隋正是虛弱之際,而且鎮守大隋隻有一個蘇于婳,就連老将石磊都已經趕赴邊疆準備與笑寒會合,如此虛弱的大隋他若此時不去攻下,以後怕是再難有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
石磊趕赴邊疆與笑寒會合的事一直進行得很低調,很隐秘,畢竟大軍動向總不會大張聲勢,韬轲前些時間的目光全都放在瞿如身邊,并未多餘關心石磊這位手下敗将的動向。
此時一得黑衣人提醒,韬轲便皺起眉頭來。
如果真按黑衣人所說,大隋大軍全都往南,那麼大隋必是空虛之際。
以前的話,他還要擔心石鳳岐會不會率人守衛大隋,如今石鳳岐也不在邺甯,而是隐藏在瞿如的大軍裡。
雖然大隋還有蘇于婳,可是蘇于婳畢竟隻是個攝政王,如果由她帶兵抗守大隋怕是不易,至少不像石鳳岐那樣有号召力,大隋的底氣也不會那麼足。
那麼,看來看去,此時的确是一個将大隋一舉攻下的好時機。
韬轲連夜查看着大隋的地形圖,到底是追擊瞿如,還是對大隋攻城掠地,他需要在這個時候做出一個關鍵的決定。
好在韬轲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他隻是用了一晚上的時間,就下定了決心,與其浪費時間去與瞿如的大軍糾纏不清,不如直取大隋!
隻要大隋遇險,瞿如他們也自然會回頭解大隋之危,那麼,商夷的危機也就解除了。
所以,韬轲收攏兵力,持續攻打大隋,并未去追擊瞿如。
這樣的變化讓石鳳岐覺得疑惑,在他這裡的認知是,韬轲并不知道他已經離開邺甯城,也不知道石磊重新整肅的大軍正在遠離大隋往商夷奔赴。
那麼,韬轲也就不可能冒着自己硬拼的風險去繼續攻打大隋,畢竟韬轲承擔不起大隋的失敗和商夷的失守兩重損失。
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讓韬轲師兄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師弟,如果韬轲真的反攻大隋,你必須回去,大隋上下沒有你,是無法與他抗衡的。
”瞿如誠心地勸道。
石鳳岐手中輕輕轉着面具,看着遠方的烽火:“我在等她。
”
“師弟!
如果大隋出了事,你就算等到了小師妹,又要怎麼跟她交代呢!
”瞿如高聲道,他雖然氣石鳳岐把魚非池傷得體無完膚,可是更不願看到他為了魚非池什麼都不管不顧,那是棄天下百姓于不顧!
石鳳岐依舊隻輕輕轉着手裡的面具,有些枯瘦的手指顯得修長,他的目光淡淡地望着遠方,就像是隻要一眨眼,便能看到魚非池在那裡出現,出現在他眼前。
“師弟!
”瞿如還想再勸勸他,不可如此任性。
“容我想想。
”石鳳岐戴上面具,收回目光,靜坐在草垛上。
自他離開邺甯起,話就變得特别少,除非是很必要的事,否則他輕易不開口,更不要說像以前那樣總是笑口常開,樂天知命的豁達疏朗模樣了。
他可以一個人一坐便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不睡,像個入定的老僧一般。
但是瞿如知道,靜坐在那裡的石鳳岐不是大腦放空,他應該是滿心滿肺的想着魚非池,每日都在遭受折磨。
商葚拉了拉瞿如,拉着他離開,她回頭看了一眼石鳳岐,隻低聲說:“别勸了,你勸得動他嗎?
”
“也不知道小師妹到底怎麼回事,她要是真的準備來找我們,怎麼還不到?
”瞿如急道。
“也許,她從來沒想過來找我們呢?
”商葚笑了一聲,“小師妹的心思,誰能猜得透?
”
瞿如便也隻能歎口氣,握緊了商葚的手兩人并肩離開,留着石鳳岐坐在那裡,一坐,又是好幾個時辰。
韬轲再次攻隋的消息傳得格外的快,這次他是有意為之,為的是動搖大隋的軍心。
魚非池也得知了韬轲反攻大隋的事,她知道這一消息的時候,正在溪水邊洗着臉,冬日裡的小溪中溪水并不凍人,反而帶着淡淡的暖意,魚非池擰了個帕子蓋在臉上,聽着溪水叮叮咚咚的聲音。
“小師姐?
”遲歸坐在她旁邊,見她不出聲,便小聲喚着她。
魚非池帕子之下的聲音有點悶,她說:“阿遲,我知道你這些天一直在故意拖慢速度,繞了好些遠路,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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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歸面色一滞,低頭道:“我隻是希望小師姐多休息一些日子,不要傷還未好全,又去忙着這些事。
”
“也是因為你知道,瞿如師兄與商葚師姐一定會把我的行蹤告訴他與蘇師姐。
”魚非池的帕子仍未取下,聲音依舊悶沉。
“小師姐在怪我嗎?
”遲歸擡頭看着魚非池往後仰着的雪白色頸脖,脖子上青色的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魚非池說:“不,我沒有怪你,你與南九一樣,隻是希望我與他離得越遠越好,最好讓他永遠不要知道我的消息。
”
“難道小師姐不想這樣嗎?
”遲歸自嘲一笑:“難道小師姐,你還是放不下他嗎?
”
“阿遲,不要對我抱有任何奢望。
”魚非池突然說道。
“小師姐,你知道的,我最大的奢望,不過是一直留在你身邊罷了。
”遲歸笑了一聲,望着天邊的枯樹寒鴉,“我要的不多呀,比起你們,我要的真的很少了。
”
“有時候,最簡單的願望,總是最難實現不是嗎?
比如我,隻想過簡單的生活,如今卻落得兵荒馬亂。
”魚非池輕笑了一聲,拿下帕子睜開眼睛,帶着淡淡笑意的臉上雙眼枯寂暗沉,毫無活人氣息,“阿遲,如果對一件事情一直求而不得,就放棄吧,求不得本就是八苦之一,越早放下越好。
”
“我不入道教,不學斷舍離。
”遲歸轉過頭笑看着魚非池,笑容像是冬天早開的一樹梨花,浸着融融暖色,美好純真:“小師姐,既然你可以把南九小師父留在身邊,也就試試把我一直留在身邊吧,我要的,真的不多。
”
“不一樣,阿遲,你與南九不一樣。
我與南九是親人,你與我之間卻不是親情,我不會再羁絆你了,你離開吧。
”魚非池站起來提着帕子,笑看着遲歸,向他深深地彎了個腰:“阿遲,多謝你,一路以來的呵護與關照,但真的很抱歉,我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隻能是放你自由,阿遲,我們就此别過吧。
”
遲歸看着魚非池,笑意不減,眼裡的光亮比這一泓在冬日下的溪水還要晶亮泛光,他偏偏頭看着魚非池,像是好奇地研究着她一般。
這是第幾次了,是第幾次魚非池叫他離開了?
都快要數不清了,每次自己與她靠得近一些,她便會想辦法疏遠與自己的距離,每次自己說的話稍微過一些,她都會如同當頭棒喝一般地讓他清醒。
遲歸不怕等,等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都沒關系,遲歸怕的是,魚非池連等的機會都不給他。
她未在最風光,最得意的時候趕走自己,未在與石鳳岐最甜蜜,最恩愛的時候讓自己離開,她在最落魄,最狼狽的時候,叫自己走,是因為她知道,此時的她有多脆弱,而脆弱的人總是容易使人心生憐愛想去保護,她怕自己,不能守好心神,錯入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你看她啊,哪怕是如此狼狽不堪之境,也能保持着底線上的清明,絕不耽誤别人,也不給别人希望,她真是,冷皿到骨子裡呢。
第一次魚非池用如此明确的字眼,如此強硬的态度,讓遲歸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