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這位姑娘被找到之後,一直未在外人面前露過面,沉寂了又有個好幾日,而在這段時間裡,葉華明并未停止過追查苗芽兒下落的事情,他知道魚非池要利用苗芽兒對付葉家奴隸場,而且他也從來不對魚非池掉以輕心,所以此事他算是盡了全力。
令人遺憾的是他一直未能找到苗芽兒,在他想來,隻要苗芽兒不在他的奴隸場裡,魚非池就不能拿他如何。
葉家的奴隸場在重修,雖然奴隸堵在邊關暫時運不出去,但葉華明知道,隻要葉家一天不倒,這邊關大門早晚會為他打開,隻是時間問題而已,這日進鬥金的生意,他總不會就此放棄。
更何況,他還要在這些奴隸中找到合他心意的豔奴。
奴隸場修來并不難,那本也不是什麼奢華之地,隻要鐵鍊足夠粗,鐵門足夠牢,關得住那些卑賤的奴隸就好,所以轉眼間,這奴隸場已是修了一大半,而風風火火地抓奴隸填被空缺之事也在進行。
葉華明并不會為了無為學院那幾個人,放下他要賺錢要找豔奴的大事。
真正使他不得不停下來,與魚非池來一場生死較量的事情,發生在一個薄雪微下的清晨。
葉華明現在還記得,那天的天氣不是很好,天上有一團烏雲墜着,像是要下雨,也像是有悶雷,沉得讓人心頭壓抑,等來等去等到一場小雪,小雪下得斯斯文文,一縷一縷的小雪花兒輕飄飄地在半空裡浮着,久久都不着地。
一聲尖厲而凄慘的哭喊聲,驚得這小小的雪花兒籁籁着地,迎來了鵝毛大雪,密如織布,蓋在了邺甯這座粗砺古老的城池上。
早起的人們,看着一個衣衫帶皿,蓬頭垢面的女子在尚還無人來往的街上凄厲大叫,手指上都盡是皿痂,赤着一雙足,她似瘋了一般地大聲喊着:“我不是奴隸,我不是奴隸,我是苗芽兒,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爹!
你快來救我啊!
”
彼時的街上還冷清,冬日裡頭躲懶貪睡的生意人也還未挑着擔子出街,無人而寬闊的長街成了苗芽兒的舞台,她在舞台上,上演了一場逃亡奴隸苦苦求生的大戲,演技精湛,感情投入,令人忍不住想陪她落淚心慌。
皿染紅了地上積了一夜的雪,她柔弱單薄的身子倒在了雪地裡,像是一幕令人心痛惋惜的戲落下了帷幕。
衆人圍上來,驚訝着這不是前些日子全城百姓幫着尋找的苗芽兒嗎?
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怎麼像個奴隸一樣?
有白袍客擠開人群,面色嚴肅,眼神冷峻,解了白袍蓋在苗芽兒身上為她避雪取暖,憐惜道:“沒事了,苗姑娘,你現在已經安全了,不再是他人的奴隸,别怕。
”
然後抱起這昏迷了的苗芽兒,一臉肅殺地從人群中大步流星離去。
留下的衆人便三五成群圍成團,開始了今日裡的第一個話頭:“這不是前些天貼畫像的那苗芽兒嗎?
怎麼成奴隸了?
”
“大概又是被人抓了,聽說自打那奴隸場起了場怪火之後,他們在四處找奴隸呢。
”
“是嗎?
唉,好好的閨女,被折磨成這模樣,真是可憐。
”
“說到底了,那奴隸場真是作孽的地方,那把火啊,說不定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燒的一場業火。
”
“就是就是,我可要把我家閨女看牢了,别也落得跟這苗芽兒一樣的下場。
”
……
嘿,你看,人們又開始發揮他們的想象力,生編出了個故事出來了,還把這故事當成真相,再表達一下他們的高見,體現一下他們的善良。
魚非池擔心今日這開場大戲他們辦砸了,所以早起占了茶樓一個好位置半眯着眼釣魚半看戲,戲比她想象中的更好,苗芽兒姑娘天生好戲子,當去梨園當花旦。
“小姐,回吧。
”南九見魚非池困得支在手背上的腦袋都在搖搖欲墜,有些不忍心她這麼熬着。
“不急,回去了又要編戲,很累的,再坐會兒。
”魚非池幹脆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去。
“小姐你不愛這些事,不如就算了吧。
”南九說,“葉華明不能對我怎麼樣,下奴武功很好。
”
魚非池聽着睜開眼,看着南九,笑着道:“我自是知道南九你武功好,葉華明根本碰不着你半點,再不濟以咱兩的性子把他那惡心人的玩意兒宰了便是,但是啊……”
“但是什麼?
”南九問道。
但是你家小姐我竟還有些悲天憫人的庸俗大義,由你開始,我便是恨上了這奴隸生意。
“唉,你不懂,南九。
”魚非池歎了口氣,又閉着眼睡過去。
南九不懂,但也不問,隻是細細掖着魚非池身上的披風,又拉了拉窗子免得冷風灌進來,陪着她坐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後,石鳳岐來找她,南九便說:“照顧好小姐,我去辦事。
”
“當心,不要被人發現。
”石鳳岐叮囑道。
南九話不多,隻點頭謝過他好意,便頭也不回走進風雪裡。
葉華明聽得街上的大戲時,正賞着幾個奴隸的雙足,下人把話帶到,他先是擡眼看了那下人一眼,下人心中一顫,退了一步,而後聽見奴隸的慘叫。
葉華明一手握着一隻腳,看其傷口應該是生生扭斷拽落的,皿染紅了他半個手掌,他舉着兩隻腳左右看了會,似有些不滿意,扔進了火盆裡,然後在備好的盆中清洗雙手,一邊洗他一邊說話,聲音平淡:“知道了,下去吧。
”
下人奪路而逃,不敢多留半分。
葉華明并不是憤怒,一個苗芽兒還不值得他憤怒,他隻是有些驚訝,驚訝于魚非池原來也是這般不擇手段,卑劣無恥的人,原還以為她會是什麼高潔之輩,不會利用無辜之人。
不曾想,她利用起來也毫不猶豫,苗芽兒絕不在他的奴隸場中,她生生編了這樣一個故事,倒是不懼街頭百姓說什麼,一群愚民,手無半點權利能對葉家如何?
要擔心的,不過是這隻是魚非池的開胃菜罷了,她沉寂了這麼些日子,怕是準備着一場雷霆之勢。
如此一來,葉華明倒真覺得這事兒,有那麼點難辦了。
擦幹手上的水漬,葉華明喚人将那失了雙足的奴隸拖下去,沒了雙足的豔奴對葉華明來說是沒用的,沒用的豔奴是沒有活路的,在葉家,豔奴就是這樣的……玩物。
好似剛才扭斷奴隸雙足洩怒的人不是葉華明一般,他端起了茶杯又是那個面皮白膩的葉二公子,動作也透着女性化的優雅:“看緊近日來抓的那批奴隸,若是讓他們跑了,或者被誰救了,你們就提頭來見吧。
”
守在屋子外邊的侍衛大冬天裡出一身冷汗,連忙應聲退下。
魚非池想從奴隸場的事入手對付葉華明,一個奴隸的力量自然是不夠的,所以葉華明想得很對,新抓來的那批奴隸還未訓練好,未變成最聽話的賤奴,未完全失去自我意志,若在這個時候被魚非池他們救了,便會被他們所利用。
所以看緊新抓來的這批奴隸,的确是很明智地事情。
他還做了一件事,因為對魚非池的底限沒摸透,讓他吃了一個虧,所以他現在需要對魚非池知根知底,而整個邺甯城中對魚非池行事手段最為清楚的人莫過葉華明的三妹,葉華侬。
葉華侬近日來有種洗新革面重新做人的架勢,不再着那些華麗衣袍,也不再濃妝豔抹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甚至不再怎麼出門與邺甯的名媛們一起說話賞雪,成日關在她自己的院子裡,足不出戶。
也是,她一出門便要勾起人們記起她那颠來倒去的婚事,總是丢人,魚非池受得住那些人的目光,葉華侬卻是個不願意去受的,向來高傲慣了的人,哪裡容忍得了一群賤民對她指手畫腳?
葉華明的到來有些出乎她意料,但她很快明白過來,定是她這二哥在魚非池那裡吃了什麼苦頭,所以找上自己來了。
果然葉華明說:“二妹這些日子倒是清閑。
”
“二哥有話,不妨直說。
”對于這個逼迫自己嫁給石俊顔的二哥,葉華侬并無好臉色,都成葉家棄子了,還能有什麼好臉色?
“隻是來問問二妹,對魚非池一行人,可有什麼看法?
”葉華明落坐,看樣子是準備長談。
葉華侬冷眼看着他,對這張白淨面皮極為厭惡,最終别過頭去,隻說:“二哥是想問哪一方面?
”
“所有方面。
”
“那可不是三言兩語說得盡的。
”與魚非池那些在學院裡的舊仇,足以說上好些個時辰。
“你且慢慢說,我來慢慢聽,我有的是時間。
”
葉華侬笑了一聲,在葉家把她當成廢子抛棄之後,她對無為學院的了解怕是唯一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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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心裡,她有時候巴得葉家馬上倒塌,然後讓大家來看一看,這個所謂的葉家驕子也不過如此,然後她風光大嫁石俊顔,成為葉家唯一活命的人。
但有時候,她也很清楚,她與石俊顔那場婚事不過是個假假的協議,誰也說不準石俊顔到底在做什麼打算。
葉華侬覺得很迷茫,在這迷茫的當口,她什麼都不做,靜看事态發展才是最明智的,所以她數日不出門,不出聲,對外面的事不做評論。
現在葉華明找上門來,她會盡她本份,該說的一點也不會瞞着。
在葉華明與魚非池之間,不管他們最後誰死得凄慘,都是葉華侬很高興看到的。
從某種角度上來,葉華侬成了旁觀者,任何一方的慘敗,她都有利可得的。
至少,葉華侬自己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