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體面,紳士,講究的遊戲玩法,有一條最重要的标準:盡一切可能地減少平民傷亡。
不管是任何層面上的“遊戲”,明目張膽的戰場也好,暗流洶湧的細作也罷,都屬于沒有規則的遊戲,最不講道理的玩法,總是可以在這裡找到。
故而我們都說,戰争無情,最大的心願,世界和平。
先不說明目張膽的戰事,反正這麼些來須彌大陸年年戰火不停歇,也沒見着誰比誰更講究,該殺的人,該屠的城,一樣沒拉下,就差比一比誰比誰收的人頭多了。
隻說這細作之事啊,紳士般的石鳳岐或許是覺得,咱得講究一些,體面一些,不好總是打打殺殺的嘛,這跟非池說的野獸作派有何區别?
咱生而為人,得有人的靈性和自律,更得有人的仁慈與憐憫。
于是某日,石鳳岐他周身聖光籠罩,發散着柔和的聖父清輝,大發了個慈悲:将部分細作無罪釋放。
石鳳岐先前将大隋的細作事業翻了個底朝天,無論是哪國的,都被他一旨下進了天牢,甚至不給人以申辯的機會,這件事其實相當魯莽,相當草率,相當地不講道理。
事物存在必有道理,細作這行當之所以存在,并且還存在了這麼多年,也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各國之間,心照不宣,大家都知道對方那點事兒,可是礙着自己也幹了這個事兒,所以從來不曾揭開遮羞布,将最赤裸肮髒的事情擺在明面上來說,更多的時候,大家是小心翼翼地按着不成文的規矩做着自己的事。
哪怕有人明知與他擦肩而過的粉面姑娘就是個心如蛇蠍的細作,他也不會說破,視若不見。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查不到,是不能查,你抓人家一個,人家就會抓你一個,你來我往的,這還怎麼玩哦?
這是大家的默契,是整個須彌大陸共守的底線,他既由衆多權利巅峰的人共同締造,也同時約束着這些權利之巅的人們。
直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石鳳岐動手除了老街。
就好像往一鍋正悶聲沸騰的油鍋裡扔了一把火星,燒起了滔天大火,燒遍整個須彌大陸各個角落。
商夷也好,南燕也罷,後蜀也成,每一個地方都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腰,痛到險些在地上滾幾滾,把這一身的大火撲滅掉。
老街出事之後,各國迅速收到了消息,石鳳岐本來也就沒打算瞞着他們,所有人都一下子懵了,大隋這是要鬧哪出啊?
每一個人都在屏氣斂息地等,等着石鳳岐開出條件來,讓他們贖回自己人,更是贖回他們自己的秘密――可不是每個地方都如老街,秘密是标了價的,更多的地方,有些秘密是要死守一輩子,一個字都吐不得的。
已經有人開始行動,在自己國家内将大隋的細作也抓一些回來,當作是籌碼,用以交換自己的人,這等交易有點像買賣人肉,那些原本潛伏在暗處的細作,變成了一具具白花花的案闆上的死肉,等着買,或者等着賣。
最慘的呢,莫于後蜀,後蜀動手除大隋細作在石鳳岐之前,這會兒他們已經沒了籌碼,不知該用什麼來換自己人回來,有點心塞。
不過後蜀的蜀帝很快就發現了一個讓他十分驚喜的事情,他發現啊,原來不止他沒有籌碼,别國也沒有。
石鳳岐在動手之前,已經把大隋的細作全部都召回了。
石鳳岐,根本沒給任何人籌碼,這是他一個人的遊戲,他不希望在牌桌上看到看到其他的玩家,他要通殺八方,其他人隻能乖乖地等着他開出的條件。
這個發現,讓卿白衣幾乎要大笑三聲,倒也不是幸災樂禍,可以拖着商夷與地南燕一同倒黴,而是他覺得,果然石鳳岐是個不同凡響的人,他不給人留後路的作法,越發明顯了。
就在整個大陸都等着石鳳岐開出條件的時候,石鳳岐卻根本不與任何人對話,他甚至不看任何他國來信,甭管這信上寫着怎麼樣的誠懇之辭,又蓋了多重的王印玉玺,他通通一把火,燒之。
于是人們越加惶恐,不明白他到底要幹什麼。
惶恐的情緒到了頂端的時候,石鳳岐卻做出了一個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決定,他決定,放人。
對外,他是這麼說的,這些細作雖然可惡,但至少他們忠誠了他們的國家,自己的君王,依然是值得令人欽佩的戰士,他們為自己的信仰而戰,是一條條的硬漢,讓他感動不已,秉承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偉大情操,他決定,給予這些細作,應有的榮譽和待遇。
按說,這應有的榮耀和待遇該是将他們抹了脖子,讓他們死得痛快才對。
結果呢,他把人放了。
他說,還他們以自由,逐出大隋,永世不得再踏入大隋國土半步。
回家吧,你們這些忠于自己國家的戰士們,希望你們可以得到如同真正戰士那般的至高禮遇,名垂千古,永世不朽,供人傳頌。
這仁慈得……有點令人發指了啊。
不過詭異之處在于,他放的這些個人啊,很有來頭,很有講究。
全部都是南燕的細作。
摸着兇講,南燕這個地方的人最是無傲骨,最是無硬氣,要從他們這些無傲骨無硬氣的子民中挑出幾十百來個細作,行此偉大兇險之事,是最最不易的。
跟其他國家對比起來,南燕的細作算得上是最少的,原因不過是他們很難挑出可以擔此大任之人。
放回去的細作到底有多少個,石鳳岐沒問,他相信以他蘇師姐的能力,要分辨出南燕細作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這些細作,被人帶去洗掉了身上的皿污,換上了幹淨整齊的衣服,梳好了亂糟糟的頭發,以貴賓之禮送上了柔軟華貴的馬車,又派了上百号的人一路護送,行走了陽關大道,行走了獨木小橋,一路招搖過市,送往南燕的領土。
從大隋,到南燕,路很長很長,最快捷的路,也得先經過商夷,再行過後蜀,最後抵達南燕。
這麼多人走過去,就算是走得再快,千裡加急,少說也得個一兩月吧。
這一兩個月的時間裡,全天下都在行注目禮,注視着南燕的細作以如此隆重盛大的方式,如同英雄一般,回歸南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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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于王權貴族們,就算是平民也得知此番盛事,大家都讨厭細作,因為那是惡毒的幽靈,随時會害死他們,随時會偷取自己國家的秘密,萬惡的細作死有餘辜,這是自然。
但是,南燕的人不這麼認為,善良而溫和的南燕人,他們張開了雙臂,準備好了美酒,備下了最高的禮儀,随時準備擁抱他們的英雄,他們的勇士,以飽含的熱淚,以滿腔的柔情。
公子們甚至已寫好了詩章,隻等他們一到便開始大聲吟誦,姑娘已繡好了香囊,要将一番感激之情藏在裡面,将送給這些飽受苦難終于回家的可愛英雄。
南燕人,并不覺得這些細作沒有死在被抓之時是一種羞恥。
南燕人嘛,最是善良,最是溫和,最是不喜殺戮,他們是活在世外桃源裡的,他們活在夢中。
除了南燕人,無人歌頌石鳳岐的功德,這厮,太陰險了。
這不是往南燕送英雄啊,這是往南燕倒火炭,要一把把南燕燒得渣都不剩,原因為何,我們稍後再說。
反正燕帝是看出了石鳳岐的狠毒心腸的,所以燕帝得知此消息的時候,當即派了殺手,要把這些為南燕做出了巨大貢獻的細作們,狙殺在半道。
于是這一路變得刀光劍影,皿雨腥風,南燕的細作在天牢裡扛住了百種刑具的千種折磨,卻受不住被自己的國家如此背叛,就如同蒼陵人無法相信,他們信仰的天神已經遺棄了他們。
信仰的崩塌,永遠都是最可怕的,不少人在馬車裡,黯然淚下。
不過,石鳳岐如此良善之輩,豈會眼看着他們的淚水而無動于衷呢?
于是,石鳳岐又說了,這些來刺殺的殺手刺客,都是後蜀的!
這有點胡攪蠻纏,你說南燕的細作,後蜀殺來做什麼呀?
吃飽了撐的閑不住?
于是,石鳳岐再說,因為後蜀沒有大隋細作,換不回他們自己的人,見不得南燕好,又因為後蜀此時與南燕兩軍正聯盟,他們擔心南燕會因此事對大隋有所感激,動搖了他們合作的基礎。
所以,後蜀要殺人滅口,大家的細作一起死,誰也别想跟大隋再交好!
理由……還是蠻成立的,有時候國與國之間的這點信任,還比不得四歲的小男孩說長大了要娶三歲的小女孩為妻,這樣的誓言來得可靠。
如此一來,南燕人民,頗是憤怒,後蜀簡直可恥,簡直荒唐,簡直不是人!
燕帝心裡苦啊,但是他又不能說,他總不能跳出去對着他們的子民說,不好意思你們誤會了,殺咱們南燕細作的人不是後蜀,正是你們敬愛的的陛下我。
蜀帝心裡也苦,他倒是想去解釋,但也沒人信啊,誰讓石鳳岐早就準備了一套說辭,就算是燕帝沒有派人去狙殺細作,石鳳岐也會生造幾場刺殺的。
總之,他是一定要把這屎盆子結結實實地扣在後蜀頭上的,摳都摳不下來。
大家心裡,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