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鳳岐養成了每天都會去隋帝寝宮陪他聊會天的習慣,兩父子之間好像有很多話說,有時候是聊政事,有時候是聊故事。
隋帝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為帝多年的經驗傳授着石鳳岐,那些智慧的結晶是皿淚澆灌出來的果子,值得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當然了,隋帝也發現,原來很多道理石鳳岐早就都已經懂得,并且運籌帷幄,運用得當。
這樣的發現讓隋帝心中寬慰,至少待他真的殡天而去,這大隋放在石鳳岐手裡,是很放心的。
隻是石鳳岐的心一日比一日沉,隋帝雖然與平常無異,說話做事依舊充滿幹勁的樣子,但是石鳳岐知道,這不過是回光返照。
隋帝臉上的死沉之色已經越來越重,沒了幾分活人氣。
每日他疲憊不堪地從宮中出來,回到魚非池這裡的時候,是他勞累的身心最為安穩最能得到放松的時刻,好像隻要看到魚非池,什麼樣的苦累都能輕輕化去。
他看公文的時候,魚非池給他端了碗提神醒腦的參湯來,靜靜地給他放下也沒多問什麼,如果他有需要自己的時候,自然會說的。
剛準備離開時,石鳳岐伸手攬住她的腰,臉頰貼在她小腹上,閉着眼睛聞着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魚非池,如果我做了隋帝,你願意做我的隋後嗎?
”
魚非池手指穿過他肩後的黑發,他的頭發很硬,并不柔軟,黑色的發絲穿過她指間像是抓不住的時間一樣,她久未說話。
“願意嗎?
”石鳳岐又問道。
“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
”魚非笑聲問道。
“不知道,覺得很奇怪,覺得你會不願意。
”石鳳岐把頭往她身子裡埋了埋,貪婪地聞着她的氣息,“我的感覺對嗎?
”
“當然不對了,我自然是願意的。
”魚非池笑聲道,“如果我不願意,我為什麼不許你娶别的女人?
難道我又不許你娶别的女人,又不肯自己做你的隋後,我有這麼蠻不講理嗎?
”
“感覺你就是挺蠻不講理的。
”石鳳岐笑出聲,也覺得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哪裡總是來那麼奇怪的感覺?
他擡起頭來把魚非池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看着眼前他很熟悉很熟悉的人,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以前的魚非池不是這樣子,會莫名地生出陌生的錯覺。
當這種陌生的錯覺出現時,石鳳岐會覺得很心慌,不是心慌着怕自己認錯了人,而是心慌于,魚非池為了他,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可以留在邺甯城,留在他身邊的人。
這種錯綜複雜的感覺讓他時有不安,還帶着古怪的負罪之感。
“老胖子的身子越來越差了,估計沒多久了,今日我去陪他說話,他突然翻出了我小時候的衣服,二十多年過去了,他還保留着我三歲以前的小衣裳。
”石鳳岐把玩着魚非池的頭發在手心裡,雖然帶着笑意,但是語氣很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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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一直在陪着他,也算是陪完了最後一程盡到了孝道,生死不由人,如果哪天隋帝真的駕崩了,你還要挑起大隋這擔子,容不得過多悲傷。
”魚非池勸着他。
“我知道,所以這些天我一直在調整自己的情緒。
老胖子倒是比我看得開得多,不在意生死之事。
”石鳳岐擡頭看着魚非池,分開魚非池兩腿讓她分坐在自己身上,握着她細腰道:“為我生個孩子吧。
”
魚非池動了動嘴唇沒說話,隻是笑看着他。
“今日跟他聊天的時候說起,他說最大的遺憾是未能看到我成家,也未抱到孫子。
當然了,我也不是為了讓他抱孫子才想要個孩子,是我自己想,我很喜歡小孩子的,你呢?
”石鳳岐雙手緩緩摩挲着魚非池的腰,不知不覺地就散開了她腰帶,手掌探入裡衣裡與她光潔溫熱的肌膚相貼。
魚非池看着石鳳岐的眼神透着些複雜,但也隻說道:“還行吧,不讨厭。
”
“那我們就生個吧,或者幾個,最好是兒女雙全,男孩兒像我,女孩兒像你。
”石鳳岐勾着魚非池靠向自己,唇齒相依,綿綿婉轉的氣息在鼻端流轉。
或許他真的很想要個孩子的原因,此次他格外溫柔,格外深情,牢牢地糾纏着魚非池的身體不願松開分毫,吻過她每一寸肌膚,深秋的季節裡他背後滲出了密集的汗珠,反複地在魚非池耳邊呢喃着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一次又一次,飽含着極盡他靈魂深處所有的不絕情意。
重新愛上她,也愛到深入骨髓。
而魚非池隻是微睜着眼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她要如何再一次到鼓起勇氣告訴石鳳岐,石鳳岐啊,我怕是,沒辦法為你生個孩子的。
其實對魚非池自己來說,她生不了孩子這件事,她自己真的不在意,她從來都不覺得女人一生一定要有一個孩子才算是完整,可能會遺憾,但這不是她作一個女人活在這世上必須要盡的義務。
她隻是覺得,如果石鳳岐那麼喜歡孩子,以前是怎麼說出,非池啊,你不能生孩子的話,你一定很難過吧。
他以前是如何說出這樣的話來的,要是怎樣的包容與厚愛,才可以接受這樣的事情,不顧他自己的想法,隻顧着自己的感受?
而且他将來是大隋之君,普通人也就罷了,一國之君豈可無後?
想想南燕的燕帝那樣開明一個人,為了生個兒子不惜生了二十多個女兒,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才放棄,就知道子嗣這種東西,對于須彌大陸上的一個國家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事。
後來她閉上眼,吻過石鳳岐的眼角眉梢,心想着,試試看吧,隻是說很難有孕,沒說就一定無法有孕,試試吧,如果真的老天垂愛呢?
魚非池忘了,上天從來不曾垂愛過她。
第二日她趁着石鳳岐留在宮中陪隋帝說話的時間,去了邺甯城中一家挺有名的醫館,胡子長到垂直兇前的老大夫把過她的脈,眉頭皺幾皺,說:“姑娘以前可以小産過?
”
“是的,不小心就小産了。
”魚非池笑聲應答。
“那時小産怕是給姑娘的身子留下了毛病,而且,姑娘這體質本就難以有孕,小産更是雪上加霜,姑娘,老朽醫術不精,怕是幫不到姑娘什麼。
”老大夫有些遺憾地說道。
“豈能怨大夫你醫術不精,是我自己身子不行。
”魚非池說道,這樣的事情,豈可怪在他人身上?
“姑娘,說句不中聽的話,以姑娘你這身子的狀況,就算是真的懷了孩子,怕是也很保住,而且會格外地傷身體。
勉強保住,待你生産之時,也會要了你的命的。
聽老朽一句勸,切勿強求。
”老大夫是個好大夫,至少沒有亂開一大通奇奇怪怪的藥來诓魚非池的銀子,隻是如實相告。
“多謝大夫好心提點,我記下了。
”魚非池起身謝過這大夫,又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還請大夫守口如瓶。
”
“自然,這樣的事,我輩醫者,不會對外宣說。
姑娘還是把銀子拿回去吧,你已經付過診費了。
”老大夫把銀子推回魚非池手中。
魚非池笑了笑,感激自己遇上了個正直的好大夫,收好銀子行過禮,便從後門離開了醫館。
她走在街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以前不曾用心留意,這會兒倒是覺得滿大街的都是牽着孩子的手逛街的母親,還有那些調皮的孩子在街角處嬉笑打鬧,就像是一日之間所有的小孩子們都走上了街頭,熱鬧非凡。
魚非池看着笑了笑,罷了,命吧。
隻好再找個機會,再向石鳳岐說一次,這樣的事,不能瞞他的。
她離開醫館沒多久,醫館的老大夫迎來的新的客人,這位客人極不讨老大夫歡喜,白眉倒立:“破落醫館,難容上央大人尊駕,還請大人另尋高明之人。
”
上央坐在魚非池坐過的地方,慢慢品着茶:“剛剛前來看診的女子有何不适之處?
”
“沒有!
”老大夫與天下其他百姓一樣,對這位毒手上央,無半分好感。
“她将來會成為太子的妃子,如今陛下病重,她成為皇後也隻是一步之遙,若是未來大隋的王後身有隐疾而你卻刻意隐瞞,便是對大隋的背叛,對天下人的不恭,你可想好了?
”上央擡起眼,看着這位白發老大夫:“今日本官心情好,不想把你帶去大理寺用刑,你若是知禮節懂進退,便老實交代,未來的王後,有何不适。
”
“她……她是未來的王後?
”老大夫滿目震驚。
“正是,而且,未來的大隋王宮之中,将隻有她一位女子,太子以後絕不會納妃。
”上央慢聲說道,“所以,你肯說了嗎?
”
老大夫沒想到魚非池這麼大來頭,也沒想到,未來的王後會是個無後的。
他身為大隋的子民,與所有的普通人一樣,都期待着大隋可以延綿百年,子孫萬千,一個不能有後的女人,若是成了未來的王後,而且是唯一的後宮之主,會是什麼樣的情況,老大夫他心裡清楚。
所以,他哪怕極為不喜歡上央,也在思慮了很久很久以後,對上央道出了實情。
“無後啊,原來如此。
”上央淡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