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沒有人問過石鳳岐那上千個已經獲得了自由的奴隸是從哪裡來的,隻從石鳳岐與上央聊天時的隻言片語中得知,原來石鳳岐他們在邺甯城動手對付葉家的時候,武安郡的富紳石磊也開始在慢慢解救着困在邊關運不去商夷的奴隸們。
後來魚非池望着一屋子的匾額時,啞然失笑,這些戲言一般的話卻在時時提醒她,原來真的有一日,自由是如此的彌足珍貴,需要一些人拼盡性命才能得到。
後來司業們命從學院裡帶來的廚子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全是魚非池愛吃的菜,席間幾人沉默居多,似是在想魚非池今日那番話,是不是他們自出生之日起便覺得是正常事物的奴隸制度其實不正常。
後來,魚非池隻如平常,吃飽喝足提壺酒,坐在窗邊喝得微醺後沉沉睡去,睡姿有些不雅,與白天痛斥葉華明的她判若兩人。
石鳳岐給她拉好被子,坐在她床頭認真地看着她,想着她白天真正發怒的樣子,原來她的骨子裡,有如此瘋狂的執着。
“還好我有準備,不然我看你放出那麼大的話,要怎麼收場。
”石鳳岐點了一下她鼻子,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在邺甯城中橫沖直撞,石鳳岐在後方将一切安排妥當。
這樣兩人無聲配合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滿足,畢竟這世上能跟他計劃的人不多,能跟上魚非池謀算的人也不多,所以他說嘛,他們是天生一對。
每個人都有觸底瘋狂的一面,隻是看有沒有人觸碰發覺,魚非池也有,而葉華明是實實踩在她底線上的人。
她要對付的不止是一個葉華侬,葉華明,她要對付的是整個葉家,整個以葉家為中心的奴隸生意,所以她耐心極好,一點一滴,慢慢地來,把邺甯城中沾染了這生意的人,連根拔起!
她能力不大,無法在整個須彌大陸上有所作為,但是在她目光所能及邺甯城裡,她能掀多大的風雨就掀多大,反正到最後,什麼爛攤子都會有司業們兜着,怕什麼?
她這不惜代價的舉止,最先做出反應的人反而不是葉華明,而是石牧寒。
石牧寒在一耳光教訓了林妹妹,趕走了苗妹妹之後,第一件事,是斷了與葉家的所有來往,對上門來求見的葉華明閉門不見,往日裡與葉華明有關系的人或事,也迅速處理完畢。
石牧寒很清楚,無為學院要跟葉家不死不休,不再是往日那般小打小鬧了,而石牧寒絕沒有半點興趣也怪物鬼才輩出的無為學院為敵,便是不能拉攏無為學院,與至少不要結仇。
與葉家果斷的撇清關系,是他向無為學院示好的第一步。
他這一步,做得極其明智。
因為出事之後,未過兩天,禦駕歸來。
隋帝歸邺後的第一件事,是秘召無為學院司業進宮。
秘召有多秘?
秘到連幾個弟子都不知情。
這一次秘召之後,次日隋帝下令,搜查京中幾位官員府邸,用的理由是,隋帝愛民,迫于百姓言論壓力,不得不對奴隸之事予以重視,徹查強抓百姓困養成奴的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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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巧,那幾位官員都是魚非池當初讓苗芽兒帶着人去打砸搶過的。
又不巧,那幾位官員府中奴隸沒見幾個,倒是有大把的罪證指向葉家。
再不巧,有臣子當日彈劾葉家近年來搜刮民脂民膏,肆虐百姓,結朋納黨這些司空見慣見怪不怪的罪名,共計七十九條。
震驚朝野,吓得龍椅上又胖又矮的隋帝都差點滾下了龍椅,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好一副我不知情我很震驚的表情,驚詫不已地問道:“葉卿乃是寡人左膀右臂,怎麼會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
”
朝臣聲淚俱下,滿心忠腸:“千真萬确啊陛下,臣有證據,臣有證據啊!
”
隋帝肥胖的身軀靈活地左轉轉右轉轉,像不知如何是好一般,然後沉痛地歎息:“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徹查吧,交由……交由……上央呢?
上央去哪兒了?
”
“上央讓你革職抄書去了。
”
“把他叫回來,寡人怎麼會革他的職呢,你肯定記錯了!
寡人最是喜歡聽上央說故事了!
”
“是是是,臣記錯了,上央先生是身體不适休養了些日子,現已大好,可以回朝中為陛下效力了。
”
“如此就好,寡人甚慰,那這葉家之事,就交給上央去辦,你們好生幫着上央一起查,不要讓他累着,上央身子不好,要多多為他分憂。
”
朝臣們苦不堪言,陛下您這還未給上央先生安個一官半職,就喊着一幫子臣子去幫他,這是唱哪出?
下朝後,隋帝扯了扯捂在身上有些緊的龍袍,跑回寝宮,坐在榻上,問着對面的人:“怎麼樣,今日我威風不?
”
“威風,就是你能不能減減身上的肉,你在門外跑的時候,我這裡的茶水都顫了顫。
”石鳳岐笑着說道。
隋帝雙手往胖子一疊,欣慰地看着石鳳岐:“小胖子啊,你這事兒辦得漂亮。
”
“為陛下辦事,豈敢不盡心盡力?
”石鳳岐調侃一聲。
“你少來,你跟那個,那個,魚……魚什麼來着,怎麼樣了?
”隋帝十分八卦地湊過來,眼兒巴巴地等着石鳳岐說他與魚非池之間的事。
“魚非池。
”石鳳岐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連人家名字都沒記住。
”
“我記着幹嘛,我又不娶她,那姑娘不錯诶,拿下沒?
”
“老胖子你能不能正經點?
”
“我哪裡不正經了?
你個小胖子不要假正經!
”
“正在……正在努力中。
”石鳳岐不好意思說,離拿下還差着十萬八千裡。
“要努力啊,想當年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那皇後早就跟我那個嘿嘿嘿了。
”
“嘿嘿嘿?
”
“就是你懂得,那個嘿嘿嘿……”
“哪個嘿嘿嘿?
”
“你個臭小子你敢戲弄我,我打死你!
”隋帝拖着胖胖的身軀艱難地爬過桌幾,連石鳳岐衣服邊兒都沒摸着,石鳳岐已大笑出宮去了。
根深葉大的葉家,他們家太宰大人不過是去了一趟皇陵回來,便陷入了最危險的境地。
葉華明這時才明白過來,魚非池兜兜轉轉了這麼多事情,耗費了這麼多時日,圖的不過是要一招将葉家打入絕境。
以奴隸場入手,毀了葉家的生意,沖擊了葉家的朋黨,埋下了證據,毀了他們家的聲譽,最重要的是,他們不知幾時與隋帝達成了共識!
他與葉華侬兩人雙雙跪在堂中,上方坐着他們葉家的大主人,葉廣君葉太宰,葉太宰慢慢喝着一杯茶,由着堂上一雙兒女跪得膝蓋發腫,也未有叫他們起來的打算。
約摸半個時辰過去,葉太宰翻了半本書,才慢聲問話:“我不在邺甯城中這段日子,你們兄妹兩個,倒是看家看得極好。
”
“兒子有罪!
”葉華明這會兒完全沒了之前的嚣張氣焰,在葉廣君面前,他什麼也不算,他現在所有的這一切,都是葉廣君賞他的。
葉廣君翻了一頁書,語調不變:“哦,罪在何處?
”
“罪在未能将無為學院趁早扼殺,釀成大禍!
”葉華明切牙切齒。
換來的是葉廣君重重一腳踹在他兇口,當場吐皿。
“罪在你手段不如人而不自知,罪在你籌謀不當而推诿他人,罪在你當年沒有死,死的是你哥哥!
”葉廣君踩在葉華明兇口,腳心用力,踩得葉華明透不上氣來。
聽到“哥哥”二字時,葉華明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狠狠地看着葉廣君:“當年,是他自己要去死的,跟我沒關系!
”
“若不是你求他,他會為你這麼個廢物去死?
華采是何等好男兒,焉是你這腌漬貨比得上!
”葉廣君低聲悶吼,像是觸動了他的經年之痛。
“我也是你兒子!
我也是!
憑什麼就該我死,憑什麼他死不得!
”葉華明細弱的聲音發出呐喊,并不好聽,聲音嘶啞聒噪,像隻烏鴉。
“他若在世,葉家不會被糟蹋成這番模樣。
”葉廣君一耳光打在葉華明臉上,打得他白淨的臉上五個手指印通紅,當真是半點不留情。
葉華明被打得說不出話,隻是含着一口皿咽下,死咬着牙關一聲不發。
葉華侬跪在一邊冷冷地看着葉廣君掌掴葉華明,嘴角有些冷笑,她自是犯了些錯,但失去的隻是一個奴隸場,頂多是被責罵一頓便也過去了,葉華明自視過高,與整個無為學院為敵,就活該被魚非池他們整得狼狽不堪,将整個葉家都拖進泥濘裡,現如今被父親打得半死也是他自找的。
葉家的關系一直如此古怪,或許可以理解為侯門深戶裡的人都是無情的。
“華侬,我記得你與太子還有樁婚事是吧?
”葉華侬正想着自己的心思,陡然聽到葉廣君叫她。
她連忙收斂心思低頭回話:“是的父親。
”
“依我看,好事将近,你說呢?
”葉廣君冷笑一聲,莫名讓人覺得陰寒。
葉華侬咬咬牙關,說道:“父親,此事隻是女兒與太子口頭上的說法,若太子反悔……”
“那你就去死,不然你還有什麼用呢?
”葉廣君轉頭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兒,這一兒一女沒有一個是合他心意的,他真正器重的孩子早就死了,早就被那個人害死了。
葉華侬身子一顫,連忙說道:“女兒知道該怎麼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