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宮,回得客棧,石鳳岐看到魚非池正端着一碗藥膏給南九上藥。
接過藥碗,他一邊為南九的傷口抹着藥,一邊說:“成了,葉藏那邊也通知過了,很快就好。
”
“嗯。
”魚非池洗洗手,坐在一邊,看着南九身上舊的疤新的傷,累累層層的交疊,很是心疼。
“别嗯啊,餘岸這次肯定會反撲的,我們也得打起精神來,他可沒那麼好收拾。
”石鳳岐瞪她一眼。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還能跳到哪裡去?
”魚非池洗洗手,甩着水珠兒坐在一邊端杯茶:“音彌生那邊你說過了沒有?
”
“說過了,他也沒什麼好說的,本來此事的重點就不在他身上,在燕帝身上。
”石鳳岐動作很細膩,沉默的南九趴在床上不說話,他給南九上藥時也很小心,他知道這是魚非池的心頭寶貝,半點也不敢弄疼他。
魚非池點點頭,不說話。
她知道,音彌生必是不情願的,但是世上哪裡有那麼多事,都可以心甘情願呢?
“遲歸呢?
”石鳳岐突然問道。
“南九的藥快用完了,我讓他去藥店配一點,怎麼了?
”魚非池道。
“沒事,就是看他沒跟在你身邊叽叽喳喳的,問一聲。
”石鳳岐笑道,重新低頭給南九上藥。
音彌生跟平常一樣,對這些事沒有表達什麼意見,他要表達的意見早在數年前就表達過了,并沒有什麼用處,到如今,他已是聽天由命,由着燕帝他們安排自己的人生了。
他隻是又在亭中作畫,畫中一山一水一人,皆是無為山的景,古樹青藤下的女子一身白衣,站在雲霧缭繞的懸崖邊凜凜傲然,他筆下的魚非池,總是能抓住她最本質的神韻。
“世子殿下,挽将軍求見。
”下人恭敬地說道。
“不見,就跟他說,我沒意見。
”音彌生一筆描過畫中人的發,發絲輕撓美人背,美人好似将在畫中回首把他細看。
“殿下,是老将軍。
”下人大概是覺得如此粗魯地回拒了挽平生老将軍總歸不妥,多說了一句。
“有區别嗎?
”音彌生掩袖擱筆,輕輕吹着畫上的墨迹,畫中盡是染着的朵朵相思顔色,簇簇綻放,安靜不打擾的姿态。
下人在心底深處輕輕歎息,伺候世子殿下數年,雖然世子對他總是冷冰冰地毫無感情,可是又幾時看到過他對一個女子如此牽腸挂肚,卻也隐忍克制至此?
像是覺得,多餘的思念都會驚擾到她一般。
他看着音彌生将畫挂起,挂在這滿是畫作的涼亭中,風吹過,畫卷輕輕的搖,一起一伏間的山水與美人都似有靈性,有生命,會流動,會說話。
他們家世子啊,若不是非要被人困在儲君之位上,當是天底下最負盛名的丹青手。
如今落得一片相思畫不成。
老将軍站在世子府前,柱着拐杖,顫顫巍巍,銀色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筆直的後背透着盡是軍人才有的正氣浩然,他聽得世子府的下人回話,世子殿下正歇息,不方便見客。
該是要感激下人說話的婉轉,将世子那尖銳的冷漠疏離柔化得如此溫柔。
老将軍聽罷點頭,也不多說什麼,隻是扶着拐杖在世子府門前又站了許久,目光好像穿透了這府邸大門,看見到了府中的幽靜與清雅,還有那如玉般的世子殿下。
老人轉身離去時,望着遠處的皇宮輕聲歎氣。
哪能事事如意呢,世上啊,多的是無可奈何的事。
一步兩步,老人的步子慢而穩,遲暮之态下也暗藏着老人特有的穩健與洞察世事。
音世子自這日起徹徹底底地閉門謝客,對外隻說他身體不适不喜熱鬧,除卻每日進宮給燕帝請安問好,基本上不再出門,成日隻關在府上看書作畫,偶爾拂琴。
他的琴音如他的人,溫潤而舒緩,如一汪潤滑的清泉溫柔而有序地淌過,不緊不慢,無喜無悲。
偶爾魚非池路過世子府,看到緊閉的大門與那裡面傳出來的琴聲,有時也會駐足傾聽,不擅丹青也不懂音律的她,卻覺得這琴聲,并未有多動聽,有太多的冰冷與漠然。
“小師姐,你在看什麼?
”見魚非池望着世子府出神,遲歸拉拉她的衣袖。
“沒什麼,走吧。
”魚非池笑道,繼續往前走。
“據候掌櫃說,這是瑞士錢莊在長甯中開的第四家鋪子,然後在别的地方就更多了,小師姐,為什麼葉藏師兄那麼有錢呢?
”遲歸不解地問道。
魚非池拍拍他腦袋:“你葉藏師兄啊,将來會成為天底下最有财富的人。
”
“那以後我若是去葉藏師兄鋪子裡買東西,他會給我便宜些嗎?
他賣的那些東西可都要貴死了。
”遲歸笑着問。
魚非池與他一路有說有笑往遠處去,背後的世子府越離越遠,音彌生站在府上的假山高處看着她漸漸越走的背影,那雙清潤的眸子裡微微泛着漣漪。
“如果這是你想的,我送你。
”他自語着。
葉藏是極有生意頭腦的人,他在後蜀的财力早就不消多說,迅速積累起的巨大财富足以令人咂舌,那是無法複制的發家速度,早已成為一個将要崛起的财富傳奇。
現如今他的生意早已做到商夷,蒼陵,甚至大隋去了,南燕這邊也一直有,隻是做得不是很大,南燕的百姓日子過得太好,安于太平,樂于享受,沒有太多的追求。
沒有野心與追求的人是很難有什麼大的作為的,南燕的人又挺保守,對自己人的信任得多,對外來人無幾分好感,越發使得葉藏想在這裡打開局面極為困難。
除非有極大的利益刺激他們的神經,才會讓他們側目看一眼做生意這門事。
以前葉藏在南燕的生意極為不順,好在燕帝金口一開,一切都不成問題。
在石鳳岐與燕帝長談後的第二天,大筆的訂單就落實談成,看着是很簡單的事,但是在這之前石鳳岐做了多少準備,隻有他自己清楚,他房中的青燈時常亮至半夜不曾熄滅。
南燕多絲綢,葉藏以此入手,像是個暴發戶傻大冒似地高價收購着絲綢錦緞,大把的銀子好像不是錢一般地往南燕砸着。
砸得南燕的百姓與商人頭暈眼花,終于開始熱情地擁抱着這位來自後蜀的傻商人。
而以絲綢生意為引,瑞施錢莊也開始在南燕遍地開花,到處都可見葉家瑞施錢莊的分号,生意興隆,如日中天。
瑞施錢莊的利錢要比别的錢莊高很多,又有朝庭做擔保,想不賓客盈門也難。
這一切都發展得極為迅速,葉藏早先時候在南燕已經暗中蓄力許久,隻是沒有找到一個好的時機,如今機會一到,他的生意在南燕呈井噴似地爆發,也是意料之中。
小小的問題是葉藏是個極為守财吝啬之輩,十分地不舍得花這麼些高價冤枉錢來做生意,覺得這太有違生意人的本性了,這令他十分地痛苦,時不時來信痛罵一番魚非池與石鳳岐,罵他們是不是要趕着去投胎,逼着他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成這麼多事。
好在他家夫人朝妍是個懂會錢,會花錢的,拍着他腦袋就是一頓罵,這日後收益不知多大,眼前虧這點銀子算什麼,見識短!
魚非池看到這些信時,會溫柔地發笑,縱是再多難,想一想當年的好友,依然暖心暖肺得如冬日裡的一壺老酒,便不會覺得日子過得苦。
新開的這家瑞施錢莊位置極好,是個旺地,這錢莊是城中最大的錢莊了,所以遠遠地都能聽到鞭炮聲響起,現在誰人都知道這葉家啊,是南燕的大金主,臉上隻差寫着“人傻錢多速來”六個大字了,所以前來捧場的人也很多,有那麼點兒人聲鼎沸的意思。
新來的錢莊掌櫃,也是魚非池相熟的,他是葉藏從後蜀調過來的二掌櫃,那位曾經陰了一把許家公子許良人的錢掌櫃,錢掌櫃有個喜慶的名字,叫錢多多。
他後來一直跟着葉藏做生意,這位錢掌櫃他投靠了一棵好大樹,生意做得風聲水起,财富滾滾,當真是錢多多。
錢多多遠遠一見魚非池走來,便立刻迎上去:“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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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掌櫃好。
”魚非池點頭示意。
“許久不見,沒想到魚姑娘還記得在下。
”錢掌櫃受寵若驚到。
“哪裡話,以後南燕的事,還要辛苦錢掌櫃的你幫着葉藏多多照看了。
”魚非池客氣道。
“魚姑娘言重,葉大掌櫃将如此重要之地交給在下,在下感激不盡,不甚惶恐。
”錢多多連連拱手說道。
魚非池知道這都是些場面話,葉藏能讓這錢多多來南燕辦如此重要之事,就說明他對錢多多極為信任,也說明錢多多是個能手,客氣話說多了反而沒意思
她應對兩句後,給了點禮錢,便準備帶着南九告辭,這些熱鬧客套的場面,她留在這裡也什麼意思。
隻是一轉身,就看到熟人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