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的月光皎皎,一片銀霜曬在大地上,像是長甯這座溫婉的古城披了欲露還羞的白色薄紗,透着婉約的嬌媚。
魚非池趕在音彌生乘上馬車離去時叫住他,音彌生驅退下人,笑問她有何事。
魚非池想了想,看着音彌生這位無争無欲無求無所圖的玉人,真誠地說:“世子殿下,你我之間最多便是萍水相逢之交,連君子淡如水都不及,所以,世子殿下你不必為了顧及我的感受而作出任何讓步,也不必為了讓我舒服而犧牲自己,請世子殿下你,按着你自己的本心去過活。
如果你不想做儲君,那便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與我相争,與石鳳岐相争,與燕帝相争,我會覺得這是一種榮耀。
”
“勝了,你是自由的,天下山水任你遊遍,敗了,你是光榮的,至少不是一味退讓而被迫成為一國儲君。
請不要為了我,而放棄你的自由。
我不會為之感動,我最多隻會内疚。
你無法打動我,反而會犧牲了你的人生,我不想承受這樣的罪孽。
”
“所以,請收回你今日的話,我甯可多一個光明正大的對手,也不想有一個為了我而放棄夢想的追求者,我不需要,也不稀罕。
”
“請你永遠記得我在偃都對你說過的話,我不會喜歡你的,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
魚非池一口氣接連不歇的話,像是一把溫柔的匕首,割破了長甯城中的婉約,露出了凜凜的刀鋒,點着寒芒。
她做不到江南女子這般的溫柔多情,她固執得像塊頑石。
音彌生站在原處靜靜地聽完魚非池的話,每一個字都不曾遺漏,每一個音節他都聽得分明。
但魚非池永遠不會知,正是因為她是如此的真誠并且光明,從不屑利用任何人的感情,所以音彌生才越發敬佩,越發傾慕,她越是如此的大氣,音彌生越是難以割舍。
世間哪裡還有魚非池這樣肆意而率真的女子?
音彌生甚至感激,感激魚非池今日說出這番話,讓他知道,他沒有愛慕錯人,他願意為之犧牲自由的女子,是值得他這麼做的,哪怕這麼做了在她心裡也留不下一絲的痕迹,誰讓她薄情至斯?
他沉默了許久,輕聲問道:“那麼,石鳳岐呢?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一個極淡的笑容弧度,“你喜歡他,你自己知不知道?
”
魚非池心跳露一拍,面色卻從容而鎮定:“不,我沒有喜歡他,我沒有喜歡上任何人。
”
音彌生笑容不減反深,卻難掩眼中濃烈的傷懷之色,像壇多年無聲無息埋在樹下的老酒,一日拍了泥封,酒香濃烈得像有實質一般将人困繞,逃脫不了。
他溫聲道:“是嗎?
”
音彌生離去,馬車哒哒哒地走在官道上,魚非池站在原地久未回神,銀色月光好似都要穿透她的身體,看一看她的内心是否與所說的那般,表裡如一。
不遠處的柳樹下,石鳳岐靜靜聽完她與音彌生所有的對話,一個字也不錯過、
她說她不喜歡音彌生,也不喜歡自己,她說不需要任何人為她做出無謂的犧牲,她不會稀罕,哪怕是他石鳳岐這樣付出也是一樣。
她把自己說得刻薄無情。
石鳳岐聽到最後,隻餘無盡的苦笑。
該感謝她,如此堅定地拒絕着所有的深情,所以自己不必擔心有誰會搶走她。
還是該恨她,連自己也一并拒絕了?
唱着小曲兒踩着步子輕快地來接魚非池的是遲歸,他沒有想到魚非池這麼早就離了宴席,所以看到她的時候連忙跑過來:“小師姐。
”
“嗯。
”魚非池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一般,随意點頭應了一聲。
“小師姐你怎麼了?
不舒服嗎?
”遲歸伸手探了探魚非池的額頭,沒發現異樣。
“沒事,回去吧。
”魚非池笑道。
遲歸想像以往一般挽起魚非池的胳膊,魚非池卻接着整理頭發的動作将手臂抽了出來,遲歸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平靜下來,笑聲道:“小師姐你不開心嗎?
”
“沒有,小師姐怎麼會不開心?
”魚非池搖搖頭,笑着對他說話。
話音将落,遲歸一把拖過魚非池拉到身後,别在腰間的軟劍寒光暴射地彈出,擋開了一枚對魚非池後背射來的飛镖。
魚非池在遲歸身後轉頭看,一個全身上下都籠罩在黑袍中的人迅速逃竄,一頭紮進黑暗裡看不到影子,遲歸想也不想就準備追上去,卻被石鳳岐淡淡叫住:“别追了,他跟着我們不是一天兩天了。
”
“他是什麼人?
”遲歸有些後怕,剛才若不是他反應快,那枚飛镖怕是要正中魚非池後背。
石鳳岐撿起地上那枚飛镖在,借着月光看了看,普通無奇的飛镖沒有任何特征,這等工藝天下七國到處都是,镖上有腥臭味,聞着是劇毒,割破肌膚怕是就要取命。
“回去吧,這裡不安全。
”石鳳岐一邊淡聲說話,一邊用一塊布包起了飛镖。
魚非池看着石鳳岐神色鎮定的樣子,想起初到長甯城中,她有一次與石鳳岐在河邊水柳下散步,他似乎也發現過異樣。
“你知道是誰?
”魚非池問他。
石鳳岐勻勻心中滞着的一口氣,笑着對她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什麼事都知道呢?
”
可怕的不是有人要刺殺魚非池,反正這一路來要殺她的人多到數不清,魚非池早就習慣了。
可怕的是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隻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或者有這麼一群人在暗處時時等待着時機,時時準備對魚非池下手,像是暗夜裡的一條毒蛇,你不知她會在什麼時候就鑽出來狠狠咬住魚非池的脖子,不死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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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都有可能,任何人都有除掉魚非池的動機,這盛世太平的長甯城中,暗藏了太多的危機與洶湧。
就算是魚非池與石鳳岐,也難以在一時之間推斷出下手的人是誰,是哪一方。
石鳳岐手臂搭上魚非池的肩膀,魚非池做了下掙紮,準備從他手臂裡逃出來。
以往她也這樣做過,總能輕易從他臂灣裡逃走,石鳳岐大多也是笑一聲“好個無情的小娘子”。
但這一回,石鳳岐的手臂卻蓄滿了力量,在不弄疼魚非池的情況下,将她死死地圈在臂灣中,形成一道不可突圍的鐵箍,魚非池半點也逃不脫。
但他笑得很是風淡雲輕的模樣,隻是目光與往常有了些不一樣,少了幾分浪蕩,多了幾分堅定:“雖然南九不在,但是我也不差,保護你不成問題的,回去吧。
”
魚非池在心底默默歎一聲,音彌生好說,石鳳岐怕是很不好說。
因為音彌生講理,石鳳岐他完全是個有理說不通的啊!
遲歸看着石鳳岐攬着魚非池的肩頭走在前面,安靜地将劍收回鞘中,目光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透着些狠色,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拳。
南九小師父不在,他便理當背負起保護小師姐的責任,他卻險些讓小師姐受了傷,這讓遲歸很是受挫。
他追上魚非池的步伐,不滿地對石鳳岐說:“你剛剛明明就在一邊,為什麼要躲着,小師姐受傷了怎麼辦?
”
“那我以後時時與你小師姐黏在一起,你可不要來打攪我。
”石鳳岐笑道。
“……那你還是離遠一些吧。
”遲歸沖過去挽上魚非池胳膊。
“男女授受不親,你躲開!
”石鳳岐嫌棄地拔開遲歸的手。
遲歸依舊黏上去,哼哼着對石鳳岐道:“你才躲開,小師姐又不是你的。
”
“臭小子,一點都不招人喜歡!
”
“誰要招你喜歡了,小師姐喜歡就夠了,是吧,小師姐?
”
“你兩能不能安靜一天不吵架?
我好懷念南九啊!
”魚非池哀歎道。
三人便這樣一路吵吵鬧鬧地往遠處走去,誰也不提心中各自的掙紮與難過,隻要捱一捱,總是可以捱到雲開月明那一日的吧?
這個夜晚似乎格外漫長,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那消失了的黑衣人正跪在地上,受着鞭刑,皮開肉綻皿肉模糊。
施刑的人也同着黑衣,目光兇狠毒利,每一鞭下去都似用盡全力,要打斷跪着的人的筋骨一般的狠。
“誰準許你擅自行事?
”施刑人聲音低沉,重重一鞭下去。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幾乎要被打斷氣,顫抖的手撿起地上的筆:“她礙事!
”
便又是一鞭子,甚至揚起了一道皿光,施刑人毒聲道:“她礙事,你除得掉她嗎?
”
黑衣人痛得握不住筆,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有,頭上的鬥篷掉被掀開了一角,能見到一雙眼睛,眼睛裡充滿了令人驚心觸目的怨毒與狠戾,濃得似一場重霧壓在他眼中。
施刑人扔了鞭子,冷漠地看着地上像條死狗一般苟延殘喘的黑衣人,扔了一封信在黑衣人眼前,傲慢的聲音高高在上:“滾吧,此事若辦不成,你便自行了斷。
”
黑衣人撿起地上的信,爬起來跪在施刑人腳下,幾乎是五體投地一般的姿勢:“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