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正熱鬧異常,朝臣們紛紛彈劾挽平生教子無方,由着小挽大人一個孩子胡鬧,竟将無罪之人強行押入天牢,聽聞還動用了酷刑。
如此濫用刑罰,逼良為娼,實為南燕之恥,要求立刻釋放餘岸,以平民憤。
餘岸與朝中官員有密切來往,手腳伸得很長這件事,早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不過是因為他沒有做出過什麼出格的事,誰也懶得理會罷了,此時他們逼上朝堂,更未被燕帝與挽平生放在眼中。
一如挽老将軍所說,這些年輕人的打打鬧鬧,不值得一提,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就是群胡鬧的黃口小兒。
挽平生老将軍老神在在,柱着拐杖眼觀鼻,鼻觀心,半句話也不說。
燕帝讓這群臣子吵得頭痛,斂起額間“川”字,望了望一副神遊八方心不在此的挽平生,又看了看這些唾沫橫飛的臣子,走過場一般問道:“餘岸因何事入獄?
”
“就是因為毫無罪名,才是天大的冤枉啊,陛下!
”臣子們聲嘶力竭地喊着。
“是啊陛下,我南燕律法豈容一個六歲小兒如此踐踏,毫無章法,這以後還如何服衆,如何以律令規範南燕?
”臣子們說道。
燕帝再看看挽平生,挽平生老将軍依然沒有開口的準備,這看來是并不準備為他家那個胡鬧的小兒子辯解,也不準備放人了。
不得已,燕帝問道:“挽将軍有何說法?
”
老将軍聽到這都點到了自己,不得不柱着拐杖走出來兩步,老态龍鐘問一聲:“剛才各位大人說什麼,老夫年紀大人沒聽清,可否請諸位大人再說一遍?
”
大人們氣得發抖,卻不敢當着挽平生的面罵人,連燕帝都要敬挽家幾分,他們如何敢放肆?
而燕帝隻是悶頭笑,老夥計這些年來裝傻充愣的本事倒是越來越熟稔了。
大臣們沒辦法,氣得半死也隻能再罵一次:“為何要将無罪的餘岸私自關入大牢,還濫用刑罰?
”
老将軍還未說話,門口傳來清淡的聲音:“是本宮讓挽小将軍捉拿的餘岸,罪名是他勾結權臣,私結黨羽,愚民欺衆,妄議朝政,諸位看着,似乎對本宮此舉,很有意見?
”
本宮這稱呼很是講究,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就目前的南燕而言,隻有一個人有資格如此自稱,而這個人以往從來沒有這麼自稱過。
所以大家乍一聽到這稱謂的時候,竟覺得十分的耳生,有點沒反應過來。
回頭一看,見到世子殿下音彌生清清淡淡地站在這莊嚴肅穆的禦書房門前,他提了提袍子走進來,對着燕帝穩穩一拜,再靜靜地看着幾位面紅耳赤的大臣。
燕帝有些訝異于音彌生這些日子的進步,他從半點不理朝政,到如今的可以正确認識自己身份帶來的利處,可謂是有了質的飛躍。
哪怕這質的飛躍并非是他本意。
不過這也沒什麼關系,隻要他開始了,帝王這條路,就停不下來。
燕帝很是滿意地點點頭,陪着音彌生靜靜地看着大臣們。
挽平生老将軍無比自然地倚在拐杖往音彌生那方靠了靠,站在了這位世子殿下的身後,燕帝的滿意又加一重。
故而,餘岸這個牢,他是坐定了。
就當是燕帝給音彌生鋒芒初露的獎勵,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殺了他的風頭。
相反,燕帝會幫着音彌生擴大這種威勢,讓更多的人清醒地認知到,這南燕說話算話的人除了他之外,剩下的隻有一個世子殿下,國之儲君。
而那餘岸,終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
大臣們紛紛閉嘴再不敢言,但從他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很不開心。
他們近來在仕途上很是不順,幾次提議都因為音彌生這個世子殿下從中作梗而隻能作罷,導緻于他近來的收入也驟減。
現在餘岸被關進了牢房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放出來,就更令他們不開心了,誰的銀子收入少了,都是要不開心的。
不開心的人有很多,赢的和輸的都不是很開心,或許隻有燕帝比較無所謂,這些鬧劇在他眼中,有點不值得一提,他讓朝臣與世子都下去,留下了挽平生。
“平生,你為何突然幫那魚非池?
”兩君臣于無外人在場之時,倒很是放松,沒幾分拘謹。
老将軍笑一聲:“本來那餘岸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今世子殿下漸漸掌政,這些雜草養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除掉了,正好借那姑娘的手,讓世子殿下能幹淨些。
”
燕帝點點頭,說道:“也是,難得彌生在此事上如此用心,雖然是因為那女子的緣故,但總歸是走上正軌了,這也算是意外收獲吧。
”
“陛下英明。
”老将軍客套一聲。
“不過此事到此為止吧,讓兩個外人把整個長甯城鬧得雞犬不甯,傳出去總不像樣子。
你與彌生接手此事,餘岸該查查,該殺殺,哪些官員糾葛其中,也不必再多猶豫,南燕不缺這幾個臣子。
”燕帝端着一杯茶走出龍案,伸手讓老将軍坐下。
老将軍謝過之後坐着一點椅子沿兒,垂首順耳地聽着燕帝說話。
“寡人看那魚家女子,對彌生影響極大,這樣的人,要麼為寡人所用,要麼……”燕帝笑了笑,沒再把話說下去,隻是喝了口茶水。
老将軍不說話,空心的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神色恭敬。
“等挽瀾長大,他就該輔佐彌生了,聽說挽瀾也十分喜歡那魚家女子,很是黏她?
”燕帝似無意間問起臣子家事來一般。
老将軍依舊垂着雙目,垂得兩個老人眼袋都要掉到地上去,恭順地回話:“挽瀾年幼,還是愛玩的年紀,再過一兩年,就該以學業武功為重了,到那時,也就沒什麼玩性了。
”
“說得也是,才五六歲嘛,想當年寡人五六歲的時候,還鬧着要騎馬放風筝,可沒少苦了你陪着寡人到處跑。
”燕帝笑聲道。
“陛下念舊,老臣惶恐。
”
“行了,你也别跟寡人客套了,出宮去幫着彌生把這件事做好,也算是讓他在朝中立個威,以後做什麼事都方便,待得他能徹底掌事,咱們兩個都輕松了。
”燕帝拍拍老将軍肩膀,笑得爽朗。
“謝陛下隆恩,老臣告退。
”老将軍扶着拐杖恭敬地行完禮,這才退着步子慢慢退下。
出得禦書房,老将軍望着禦書房外的花壇好景,搖頭苦笑:“帝王家啊……”
最是無情帝王家。
天邊的火燒雲燒去很遠的地方,團團簇簇,隻差一把濃煙便是烈焰滔天的模樣,老将軍在這一片金色的火燒雲慢慢走在莊嚴壯麗的皇宮中。
從前他從宮門處走到這禦書房前,是一千三百六十七步,後來是兩千一百七十一步,到如今,需要四千餘步。
這步子還在增多,等到哪一天,他一步都走不動了,也不知是不是會被擡進宮來。
他活在這世上一日,便要來這宮中一日,隻能期待着小挽瀾快快長大,再用他自己的一千三百六十七步,虎步生威地走進這裡,他挽家啊,就可以再延綿百年。
同樣的火燒雲還燒在另一個地方,這地方的火燒雲似乎黑一些,顔色深一些,有一個黑衣人跪在地上,施刑人站在上方,不過此次施刑人手中拿着的不是鞭子,而是一瓶藥。
“此事你辦得不錯,這是本月的解藥。
”施刑人扔下藥瓶丢在黑衣人腳邊。
黑衣人連忙捧起來倒出裡面的藥丸吞下去,跪在地上時後背微微起伏,像是慶幸自己又能多活一個月一般。
“餘岸為何沒有殺他,你可知道原因?
”施刑人問話。
“另有重用。
”黑衣人在紙上寫下。
“另有重用?
哼,我看現在,他可起不到什麼作用。
沒能殺了南九,魚非池的憤怒不會到頂點,事情依舊沒那麼容易辦成。
”施刑人淡淡道,“不過無妨,餘岸還沒死,就有機會。
”
黑衣人跪在那處不出聲,這種時候沒有他插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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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吧,沒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事,否則别怪我殺了你。
”施刑人淡聲道。
“是。
”黑衣人寫下。
施刑人一個人站在那處,望着天邊熊熊燃燒的火燒雲,冷冷笑道:“一群自視聰明的人啊,到時候可别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
長甯城中後來幾日迎來了連綿不絕的細雨,細雨如絲如霧的缭繞着飄下,輕且緩,不似一場快活酣暢的暴雨那般幹脆利落,這細雨陰綿綿,似斬不斷理還亂的情絲,平白堵得人心頭不快。
而長甯城這座甯靜又雅緻的古城,在細雨中顯得更像是一副水墨圖,透着她浸蘊千年的溫婉與多情,打着油紙傘踩着青石磚在街頭慢步而過的女子,柔聲低語,嗓音婉轉,衣裙翩跹。
那一角角的衣裙都是好風情,好風景,藏于裙袖之下的陰謀也在慢慢的醞釀,發酵,無聲無息如這綿綿細雨一般,看不到影,尋不到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