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不愛自怨自艾,也不願意做怨婦唱一曲閨怨,那樣的确讓人憐惜,讓人心疼,可是那不是她。
她僅存的驕傲不允許她成日以淚洗面,過得凄凄慘慘,也不允許她做個癡情的望夫石,苦苦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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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所言,事情已經發生了,那就去解決,解決不了,就去面對。
用盡所有可以用的智慧,可以用的力氣,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并且,走到最後。
她曾經選擇了放棄自由,與石鳳岐在一起,面對未來的一切。
如今,她就要為當年的選擇負責,不管石鳳岐是不是已經忘了她,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選的路要走到最後。
倒也不是想盡辦法要守在他身邊,就為了能日日見到他,陪着他,像個癡情的小女兒家,能看一眼心愛的人也覺得心滿意足。
而是魚非池覺得,他得活下去,活下去這件事,一直都是很重要的。
所有的愛恨情癡,都得是在小命還在的前提下,小命都玩完了,你再怎麼感天動地的情歌,也隻是挽歌。
所以,魚非池會不計代價,用盡力量,讓石鳳岐能活下去,以一個謀士,一個智者的身份。
他還愛不愛自己,記不記得起自己,這件事反倒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渾渾噩噩了好些天的魚非池終于清醒,也終于站了起來,她向來灑脫,喜歡了就是喜歡了,不必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也不必想盡辦法再讓石鳳岐記起自己。
聽天由命,他能記得固然好,他若是一直這麼遺忘下去,未嘗不是個好結果。
石鳳岐看着魚非池上了豆豆的馬車,趁着上央下來走動的時候,跳下馬來到他身邊:“她跟老胖子說了什麼?
老胖子之前明令禁止不許她進邺甯城的。
”
上央看着腿已經漸漸好起來,能夠自如走動的石鳳岐,笑道:“她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足以傲世天下衆生的能力,這樣的能力是隋帝現在迫切需要的,所以,陛下自然會允許她進邺甯城了,就跟你師姐蘇于婳一樣。
”
“這話說得,她有這樣的能力,難道老胖子以前不知道?
非得她上去說叨一番,老胖子才清楚?
”石鳳岐明顯不信。
“她以前有,但是她不願意用,甚至一直在逃避這樣的力量,但是現在,她願意用盡這些力量了。
”上央說。
“哦,這麼古怪?
”石鳳岐故意誇張地表情讓人好笑,可是上央看了卻隻覺得心中酸澀,石鳳岐又說:“為什麼她突然願意改變以前的想法?
”
上央步子停下,看着石鳳岐,想了一想,才慢聲道:“因為她知道,她自己該肩負的責任了。
”
“原來如此,看為無為七子果然個個名不虛傳。
”石鳳岐笑了一聲,很是自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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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慢慢逛吧,我有些累了,先去歇息了。
”
上央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說罷之後就上了馬車,靠在馬車裡他回想着魚非池跟隋帝說話的樣子,想了又想之後,最終也隻是歎了聲氣。
隋帝允許魚非池重入邺甯城的原因,固然有他的确看中魚非池能力這一原因。
可是更重要的,是隋帝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與其一直與石鳳岐對着來,讓他疑惑越來越多,執念越來越深,不如讓去看個明白,反正,他永遠不會看到真相。
等到石鳳岐自己死心了,也就不會再反複追問魚非池的事,更能慢慢放下心中的疑慮。
隻是上央覺得,他心中有些不忍,還不如讓魚非池離開呢,這樣她看不見公子,反而不會那麼難過。
天天這麼看着,不是日日淩遲麼?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自當明白這個道理,以前做事也很果敢,總能快刀斬亂麻,這一回怎麼就偏偏犯了糊塗呢?
石鳳岐性子裡的跳脫未能全部改去,見上央不願意說,他自己跑到豆豆的馬車前,敲了敲馬車門。
豆豆打開馬車,見到石鳳岐,又往裡面望了望,扁着嘴不滿道:“公子有事麼?
”
“我來找魚非池。
”石鳳岐指了指馬車裡面,就要跳進來。
豆豆一把把他推下去,悶聲道:“魚姑娘睡下了,再說了,這好說也是女子馬車,公子你也得注意着點。
”
“以前怎麼不見你這麼多講究?
”石鳳岐笑着點了下豆豆額頭,不理她不滿,跳進了馬車裡。
魚非池并未睡下,相反她正全力地補着大隋的律法,條令,朝中各官職,還有大隋各地的風俗等等這些東西,回到邺甯之後,這些都要用上的。
石鳳岐看着她,琢磨了片刻,覺得她跟前些日子不太一樣了,現在的她眉眼更加從容沉靜的樣子,還能帶些淺淺笑意,與自己相見時,也不再凄惶。
“你變了些。
”他想到什麼,就說了什麼。
“人都會變的。
”魚非池沒問他自己變在哪裡,她自己心裡清楚,自己變的地方很多。
“你在看什麼?
”石鳳岐伸出兩根手指,撿過魚非池身前小案上的書卷,翻了兩下,“大隋志,你準備入朝為官?
”
魚非池翻一頁書點點頭:“嗯。
”
“無為七子不需看這些東西,也可得高高官厚祿,不記錯,蘇師姐就不會看這種東西。
”石鳳岐看了兩頁沒什麼意思的書,随口說道。
“人無我有,人有我專,人專我恒,人恒我意,以前鬼夫子沒有教過你嗎?
”魚非池淡聲開口,就像跟石鳳岐隻是陌路之人,旁邊的豆豆看着都有些不能置信。
魚非池小心翼翼地找着以前說話時的感覺,生怕一個字說錯,就不再是以前兩人打鬧的樣子,也怕一個字說錯,就記起以前太多兩人打鬧的樣子,不管哪一種都不好,前者使二人尴尬,後者使魚非池崩潰。
這個度啊,很不好把握,就算是魚非池這麼聰明的人,也要很謹慎很仔細地考量着。
“你倒是刁鑽。
”石鳳岐笑一聲,懶懶扔下書,“你慢慢看吧,回邺甯城了好生為大隋效力,也不枉你費盡心思要跟上這車隊。
”
“公子!
”豆豆覺着公子這話說得誅心,魚姑娘明明是為了他才去邺甯城的,雖然……雖然他不知情,可是也不能大喇喇地說出這樣的話!
魚姑娘聽了得多傷心!
石鳳岐沒對豆豆的警告在意,隻是冷色瞥了魚非池一眼,就下了馬車,沒再多話。
魚非池握着書卷的手有點發緊,拽得書頁有點變形,慢慢幾個深呼吸之後,才緩了過來。
豆豆合上馬車門,看着魚非池已經快要虛脫的樣子,連忙抱着她拍着她後背:“沒事的沒事的,魚姑娘,這以後日子還很長呢,你這樣可不好,熬不了多久的。
”
魚非池深深地吸氣吐氣,緩着内心,說:“沒問題的,我沒問題,過一段時間我習慣了就好了,放心吧豆豆。
”
豆豆本是想安慰魚非池,可是聽了魚非池這話,自己倒是先忍不住哭出來,淚水打濕了魚非池的衣襟,她哭着說:“魚姑娘,你苦不苦?
你是不是很苦?
”
“還行,死不了。
”魚非池輕輕拍着豆豆的肩膀,反過來安慰她。
下了馬車的石鳳岐不知魚非池苦不苦,他隻是覺得有點好笑。
他笑看着那馬車,心情頗是愉悅,叼了根馬尾草在嘴裡翻身上了馬,哼着小調快活自在地晃着跟在車隊旁邊。
這樣的對比極是殘忍,而且每一天都在上演,石鳳岐并不知道魚非池的内心如何,他隻是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為了找到他想要的答案而慢慢努力。
他不知道,他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次眼神,每一次冷言冷語,于魚非池而言,都是一場刮骨剔肉的折磨。
那天晚上他又用老法子熄了燈,悄悄地跑了出來,躺在屋頂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無聊起來還會數一數星星有多少。
等了許久之後他聽到了房屋之下的開門聲。
豆豆提着夜宵來給上央送餐,豆豆很是氣憤地坐在一邊,一個人生着悶氣也不理人。
上央給她分了些湯圓丸子在碗裡,笑聲問她:“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
“還不就是公子!
”豆豆氣得直哼哼。
“公子怎麼了?
”上央不動聲色地吃了個湯圓,像是說閑話一般随意地問道。
“公子不記得魚姑娘也就罷了,今日還跑去馬車裡對她冷言冷語!
魚姑娘得多傷心啊!
”豆豆氣得鼻子都歪了。
上央聽了好笑,拉着她坐好,把湯圓碗遞到她跟前:“你要把他們兩個當陌生的關系,以前公子對别人,一開始也是這樣,他對陌生人,總不是很好相處的。
”
“可是魚姑娘她……”
“吃東西吧,再這麼氣下去,你就要氣飽了。
”上央打斷她的話,寵溺着把調羹塞進豆豆手裡。
“好吧。
”豆豆扁扁嘴,雖然還有很多話想罵,但也覺得沒個道理。
公子隻是不記得了,所以他按着他本性行事,又有什麼古怪呢?
屋頂上的石鳳岐依舊躺着看星星,唇連帶着嘴微冷的笑意,抿起的唇線薄如刀鋒。
公子不記得魚姑娘也就罷了。
是說自己以前是認識魚非池的了?
所以他們瞞着自己的事情就是這個了?
他聽到下面又有開門聲,眼珠子動了動,豆豆提着食盒回去了,上央送她到門口,卻沒有立刻轉身回房,而是拉上房門去了隋帝房中。
石鳳岐身形掠過去,小心輕聲地趴在隋帝房間的屋頂上,聽得上央說:“公子與魚非池來往并不親密,兩人相處也不融洽,陛下可以放心,魚非池知道分寸,沒有逾越之舉。
”
隋帝“嗯”了一聲,道:“她若是有反常之态,便立刻将她除掉。
”
“……陛下,一定要如此嗎?
”上央像是不忍一般。
“寡人讓她活到現在,還讓她進邺甯城,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她如果不懂得珍惜機會,不把握好分寸,留之何用?
”隋帝說。
“是,陛下。
”上央應道。
屋頂上的石鳳岐瞳仁微縮,眼中斂進寒意,比之天上星辰還要清寒。
若有反常之舉,就要殺了她?
他所說的反常之舉是什麼?
又有什麼理由一定要除掉魚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