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鳳岐走進來,苦笑一聲,何時他這個最是浪蕩不過的風騷客,已淪落到為了一個女人甘願退居第二的人了?
“你要罵便罵吧,這一回我不會還口的。
”石鳳岐說。
“我叫南九走,是有些事不能讓他聽到,他太單純,若是讓他聽了去,一定會殺了你。
”魚非池太了解南九,對南九而言,天底下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不過是自己的平安,而石鳳岐卻是個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的人,以南九的性子,除了石鳳岐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魚非池并不想石鳳岐死掉,否則也不會舍得自己背一刀也要救下他。
“石鳳岐。
”魚非池喊了他一聲。
石鳳岐看着他,目光裡神色複雜。
“你的傷怎麼樣?
”魚非池想,總是要找一個比較好的切入點,切入話題。
“你想跟我說什麼。
”但石鳳岐今日卻不想轉彎抹角。
他把正題引進得這麼快,魚非池也不好繞彎子,她想了想,想着這話若是說了,石鳳岐會不會直接再把自己拍暈一回?
想過許久後,她還是冒着被拍暈的風險說道――
“我承認我很讨厭麻煩事,但我并不怪你給我帶來了麻煩,說白了那是我自己撞上去的,與你無關,你不用這麼自責内疚,我真的不會怪你。
我也知道你喜歡我是真的,但你是心有抱負的人,而我一生所求不過是安穩平淡,混吃等死,我不适合站在你的身邊做你的良人,我……”
“你怎麼就知道你不适合?
你怎麼就知道我一生所求的不是安穩平淡,混吃等死?
你适不适合我不應該是我來說嗎?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對,你是有可能與一般人不同些,誰會挨一刀傷口都好了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可是那又怎麼樣,你怎麼就知道我給不了你想的那種太平日子?
你不就是擔心南九日後會為了你不要命嗎?
我養着他就是了!
你那麼在意他,把他放在心上,我做第二我不在乎!
我都不在乎,你憑什麼還要說這樣的話,魚非池,你的良心真讓狗吃了嗎!
”
石鳳岐陡然打斷她,打斷了她後面全部的話。
在魚非池的印象中,好像從來沒有見到石鳳岐這麼失控激動過,他的眼眶都猩紅,透着尖銳的狠色。
不止魚非池,這樣的石鳳岐,是連上央都沒有見過的。
他年紀的确不大,才十八之齡,但是所經曆之事遠非常人可比,這使得他心性堅韌,平日裡看上去或許老不正經無個正形,可是他的心智極其成熟,那是一種幾近壓榨性地被迫成熟。
他很小就懂得,情緒這種東西,是用來控制的,而不能對其放任。
苦時可以笑,喜時可以哭,他若要做個僞君子,必是天下最成功的溫潤佳公子。
可是他今日築了十數年的心中高牆垮得徹底,他隻是想不明白,這天底下,何以有魚非池這般冷靜清醒直至涼骨冷皿的人。
你看她,面帶病色,卻能從容地與你分清一二三,劃開四五六,她将一切将開始的故事掐死在剛萌芽之時,不給未來半點機會,尚未來得及展開的色彩缤紛讓她一語定成黑白。
她既不渴求,也不向往,更不稀罕,她以如此殘酷桀骜的姿态,淩駕于衆人情愛之上,毫不在意,毫不憐惜。
她無争得像尊佛,她殘忍得如同魔。
必須要承認,魚非池被他這番話震動了。
但是也必須也說明,魚非池的良心,大概真的讓狗吃了。
如果不是那天初到邺甯城的一碗玉娘豆子面,魚非池在今日,或許就會應了石鳳岐也不一定。
她被收買過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對不起。
”
她的聲音極輕但笃定。
石鳳岐也不會知,這是魚非池此生中,第一次跟人說這三個字。
他第一次,對魚非池動了手。
石鳳岐扣緊了她的下巴,讓她高高昂着頭看着自己,讓自己眼中的倔強與堅定如有實質一般落進她眼中。
柔順的黑發自他臉頰側落下幾縷,莫名間這個年方十八的少年眉眼處竟染上了霸道的妖孽色,他聲音低沉而肯定,還有幾分嘶啞的狠:“我不接受!
”
誠如石鳳岐所言,世間不會有比魚非池更狠心的人。
有哪個女子聽得那一番赤誠火熱的話能不動容不動心?
又有哪個女子面對着這樣俊郎深情的男子而不情意綿溢?
隻有魚非池,她在内心深處無人可知的地方輕輕歎了一口氣,仔細檢讨了一番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招惹撩撥過石鳳岐,是不是真的欠過他。
關于奪了他初吻這件事,關于他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種事,關于他隻對自己動過心這樣的荒謬事,魚非池一直是不信的。
現在看來,真有可能,情場浪子,不會失真心。
如此算算,當真是冤孽。
然她隻能說,石鳳岐命中有自己這一劫,願他早日渡劫去。
屋子裡沉默的氣氛令人難受,直到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石鳳岐才放開魚非池,甩袖而去,撞得剛到門口的司業們一陣暈頭轉向,罵着石鳳岐是不是趕去投胎。
魚非池快速收斂心情,換上笑意望着門口衆人,隻是心底有些古怪的情緒,不似平日裡那般可以輕易抹去,似根尖尖的小釘子,釘在肉中間,說疼的話也沒有疼到哪裡去,隻是鈍痛,有些難受。
“小師姐你終于醒了!
”遲歸最先沖進來,抓住魚非池手,太過用力捏得魚非池手骨有些疼。
“我睡了幾天了?
”
“都快半個月了,你再不醒過來,艾司業都要操刀子去殺了葉華侬了。
”遲歸拉着魚非池的手不松開,又看她臉色蒼白,眼中滿是心疼與不知所措。
這些天他一直在暗中生石鳳岐的氣,他想得簡單,若是沒有石鳳岐,他的小師姐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魚非池抽出手來拍拍他肩膀:“我沒事了,隻是睡了一個長覺,别擔心。
”
艾幼微幾個司業幾乎是撲進來的,一把把魚非池扣進懷裡,直嚷嚷着:“唉呀我的心肝小寶貝兒,你可算醒過來了,再不醒來我這老命都要吓沒了。
”
心!
肝!
小!
寶!
貝!
兒!
魚非池讓這幾個字驚得心肝直顫,雞皮疙瘩抖了一床。
學院裡的司業幾時學來的這口甜蜜餞兒似的話,簡直要膩死人!
“小寶貝兒快告訴司業,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要是還不舒服就再給你熬幾碗參湯,反正是商夷皇宮裡的,不要錢,不用白不用。
”
“沒錯沒錯,隋帝那老王八蛋之前怠慢了你,這些藥材就當他賠罪了,你可勁兒吃,不要錢!
”
……
魚非池擡頭望望天,覺得她應該多昏迷幾天,讓耳朵也多清靜幾天,然後問道:“石鳳岐的傷怎麼樣?
”
剛才跟他說話,也沒問個明白。
“他死不了,你看看我嘛,我天天擔心你,我都瘦了。
”艾幼微湊過去。
遲歸遠遠地說:“艾司業,你明明是天天都跟上央先生呆在一起的,哪裡有天天擔心小師姐,而且你明明胖了,前兩日你還說你衣服又瘦了。
”
遲歸小朋友,這一年多年來在學院裡沒有被打死,當真是天大的好運。
魚非池看着遲歸被艾幼微打得上竄下跳,輕捂着小腹傷口微笑,商向暖坐在床邊,笑着替魚非池披了件外衣,望了望門邊,那裡有一角白袍:“你跟石師弟怎麼了,剛才看他眼都紅着。
”
“沒什麼,你們最近怎麼樣,累着了吧?
”魚非池不願拿類似隐私的事情出來講,沒什麼必要,又想着自己受了傷,學院的人定不會輕饒對方,這些天他們怕是忙得辛苦。
“你是天天躺着不知道,自打你昏迷以後,石師弟天天忙上忙下,都沒再笑過了,連着我們都不敢說句輕松話兒,生怕惹得他傷懷。
”商向暖打趣一句,又給魚非池掖了掖被子,跟她簡單說明了下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
魚非池看着那方如同活寶的艾司業與遲歸,聽得有一句沒一句,反正她根本不在意這些事,隻是石鳳岐這三個字變得奇怪起來,不由自主地便往她耳朵裡鑽。
慢慢聽到後來,她的笑容收了收,一把抓住了商向暖的手:“你說石鳳岐他們故意激得葉華侬去刺激石牧寒,讓石牧寒與葉家産生嫌隙不睦?
”
“是啊,怎麼了?
”商向暖點點頭。
“不好!
”魚非池低呼一聲。
“出什麼事了?
”衆人也停下嬉鬧,望着魚非池。
艾幼微與兩位院長悄悄對了一個眼色,無聲地退出了房間,這裡将起一股小旋風,他們這些老東西不必留着,有這些年輕人就夠。
艾幼微就知道,魚非池一定能看出石鳳岐他們那計劃裡的一處纰漏。
他的心肝小寶貝兒,是誰也比不上的。
“南九!
”魚非池來不及解釋,隻大聲喊道。
tqR1
可憐南九剛剛歇下,又被魚非池這一場喊叫過來,不過幾眨眼的功夫,他穿戴整齊來到魚非池房間:“小姐?
”
“韬轲,阿遲,向暖師姐,韬轲師兄,石……石師兄,你們算漏了一個地方,今日要辛苦你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