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業眼光齊刷刷望向石鳳岐,石鳳岐摸摸鼻尖兒:“想來那個商向暖是與商帝串通好了的,今日故意在親王府上演那麼一出,讓蜀帝覺得此事難成,日後等商帝松口答應裡,蜀帝才會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和平果實,更加不會輕易起戰事。
這手段,也算是高明的。
”
“還有呢?
”艾幼微又問。
“還有就是……他大概真的很想除掉曾鋒吧。
”石鳳岐步子稍微挪一挪,離着幾位司業遠些,“所以準備利用你們幾位司業,幫他一起除掉曾親王,沒了這個心腹大患,商帝在商夷國就可以縱橫馳騁了。
一個溫暖,換兩份勝果,這……還是挺值得的。
”
司業們齊齊點頭:“嗯,不錯,有進步。
”
“不過弟子有個疑問,你們為什麼明知這是商帝的局,還故意往裡走,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石鳳岐虛心好學地問道。
艾幼微手指一指前面,前面魚非池負手而行,老氣沉沉的樣子,艾幼微說:“與她讨論去,看看你們能不能猜出咱們的目的來。
”
石鳳岐笑了笑:“她這會兒心情不好,就等等再問吧,對了司業,我想帶她去個地方,今晚不回去了。
”
艾幼微一下子提住了石鳳岐的衣領:“小兔崽子,她才十四歲,你敢動歪心思?
”
石鳳岐白眼要翻上天:“司業,你思想能不能别這麼龌龊?
你當我是你啊!
”
說着拍開艾幼微的手,快行幾步拉起魚非池,也不管魚非池答不答應,拖着她便往遠處跑走,落得後面三個孤寡老人相依遙望,唉,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太不節制了。
石鳳岐帶着魚非池來的這地方,是金陵城一座荒蕪已久的宅子,大約是下過幾場秋雨的原因,這宅子裡并倒沒有厚厚的灰塵撲過面來,推開吱呀的舊門,宅子後面是另一方世界。
那日月光很好,澄澈似水凝于半空,将這宅子在夜間照得亮堂堂,爬山虎爬上牆壁,破舊的木窗角落結着蛛網,台階上散了幾塊零碎的石磚,滿眼皆是廢墟的模樣,一些尚未枯萎的青草倔強地從石磚縫隙中長出搖曳的姿态。
這裡破爛,頹廢,但别具美感,好似在這裡,可以看見光陰流過的痕迹,甯靜得有如不存于這世間。
“好看吧?
”石鳳岐站在她身後,有些懷念般地看了看這四周的破舊宅院。
“你怎麼發現這地方的?
”魚非池望着這寫着衰敗令人心生惆色的院落,問着石鳳岐。
“以前我來過金陵城,夜間四處閑逛時,發現了這裡,沒想到幾年過去了,這地方未有半分更改,跟當年一模一樣。
”石鳳岐說着伸出手,拉着她往後面走,後邊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宅子圍着的是個天井,上邊是天,下邊有井。
意頭是極好的,四水歸堂,人丁興亡,料想當年這宅子的主人也該是個懂風雅之人。
井中的水還很清亮,飄了些浮萍,浸着半邊溶溶的月亮。
石鳳岐撿了塊石頭扔進井中,激得井水波紋推開,月亮被打散,又重聚,他說:“很多人說世間之事有如天上的明月,陰晴圓缺,總有盈虧之時,但我說若世間得有心人,世間之事當如井中之月,縱使被人打散,遭人破壞,水面平靜之時,井中之月依如往昔。
”
魚非池聽着他這自信滿滿地歪道理笑道:“你是在跟我說禅經揭語嗎?
”
“我沒那麼高深,我隻是覺得,如果商帝與溫暖二人真有那般相愛,終有一日他們會重聚,所以,你不必為溫暖覺得惋惜,曆些磨難,經些苦楚,就當是曆練了。
”石鳳岐拍了手井沿,讓她坐上,背後是水中月,頭頂是天上月,還有院中的好月光,這是一個很美好的月下夜。
“我也不是為溫暖感到惋惜,我隻是覺得,個人的命運在家國之前,真的很渺小,商帝雖然有些無恥,但他的确很愛溫暖,想必你也看出來。
可他縱使為帝,也難以守護心中所愛,說到底了,他也隻是個人,在商夷國的利益面前,他不僅僅犧牲了溫暖,也犧牲了他自己。
”魚非池難得說這樣的話,她想,應該是今晚的月光太美,讓她情緒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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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商帝,我不會這麼做。
”石鳳岐笑道。
“怎麼,你要為了一個女人與天下開戰?
”
“不是,卿白衣所說的那十座城池顯然隻是用來吓退商帝的,肯定還有可以協商的地方,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但如果我是商帝,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蜀帝卿白衣的弱點,用以掣肘,但商帝沒有這麼做,說到底了,他還是想借着溫暖除掉親王曾鋒,好完成一箭雙雕,野心太大的人,要犧牲的東西也就注定多了。
”
他或許是還未做皇帝,所以不知皇帝苦,十七的少年他說這話時,依舊帶幾分掩不去的輕狂與飛揚。
魚非池想着年少輕狂固然好,但怕司業們是不愛這樣的,于是發了善心,要壓了壓他這過份自信的心理,免得他日後吃苦頭,問道:“若他沒有弱點呢?
或者說,你遇上這樣的情況,卻沒有找到對方的弱點呢?
”
“不知道,但我可以确信,如果我喜歡一個人,就絕不會把她送走,天下固然重要,可如果守着這天下的人是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靈魂不圓滿的人,是不可能把天下治理好的,你看曆史上的暴君,大多是這類人。
”
他的目光灼灼,并未盯在魚非池身上,隻是淡淡地望着天井上方的月亮,這眼神的灼熱好像能将這清涼的月色溫暖起來,沒有看在魚非池身上,魚非池卻覺得,兇口微燙。
魚非池在暗中祝福,願石鳳岐能一直記得他自己今日說的這番話,若有朝一日,他遇見可以為之如此喜歡的女子,他還是不顧一切予以守護。
“我一直覺得奇怪啊,你才十四歲,卻好像看透世間人情,不過,大概真的是你天賦異禀吧,就像溫暖,天生異香。
”石鳳岐的話打斷了魚非池的思緒,他支着一邊井沿,身子微斜地看着魚非池:“那麼天賦異禀的非池師妹,司業給咱布置了功課,讓我們想一想,他們明知是局,為何還要入局的原因,你有何見解啊?
”
魚非池也學了他,支着井沿斜着一半身子,望着白月光,輕聲道:“你是知道無為七子的吧?
”
石鳳岐的眉猛然一壓,直起身子來:“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