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醉半醒的魚非池稍稍眯開眼,看清門口來人,這人她認識。
其實除了戊字班的人,她對學院裡的人相熟的,一雙手數得過來,能認識眼前這人,實在是一場當時結下的小因緣。
“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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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窦士君。
學院裡文章寫得最好的人便是他了,又謙和有禮,從來不争,心地善良得幾乎不似這學院中人,當初學院裡的司業将另一個下山名額本已給了他,沒有遲歸什麼事,是魚非池近乎有些不講理地從他手裡奪了過來,他卻也沒幾分怪罪,說是憑自己本事拿到的,才能心安理得,十分樂意與魚非池正面來一較高下。
隻是後來,因着他這過于恪純的性格,敵不過葉華侬她們手段奇出,被害得重病一場,錯過了那回最重要的“天下為公”之試。
這麼久不見,他病早已好了,隻是較之往日更清瘦了些,身上那幾乎是道骨仙風的氣質也越發明顯了。
窦士君他走進來,對着魚非池拱手行禮:“非池師妹,許久不見。
”
“大師兄今日登門,可有什麼事?
”魚非池擡手讓他坐下,豆豆給他倒了一杯酒。
“非池師妹,不該坐在這裡喝酒。
”窦士君說。
“哦,那我應該去哪裡?
”魚非池笑道。
“去司業那裡,去他們不敢找你麻煩的地方。
”窦士君話語間有些無奈,“你以身作餌,誘懷有不軌之心的人前來找你,再等石師弟他們一回頭,便将那些人一并除掉,師妹心思,當真缜密。
”
他真是一個,不會轉彎抹角用漂亮話掩飾醜事的人,魚非池這小心思被他如此直接地說出來,竟跟背書一般流暢自然,半分滞澀之感也沒有。
是的,魚非池不該坐在這裡,當她身邊沒有了石鳳岐這一群武力高強的人之後,她與同樣不會武功的豆豆就像兩個肉靶子,等着有些人上門尋事,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她與豆豆實在太容易了。
聰明的做法,應該是魚非池去艾幼微那兒,總不會有人敢去艾司業房中殺人的,她這般大大方方地暴露着,有點像是在等死。
等的就是那些人前來送死。
誰知道這學院裡暗中對戊字班心懷殺機的人有多少呢?
誰又知道有多少暗自眼紅魚非池的人呢?
與其等到日後再去尋找,不如讓他們早些自己冒出來。
本來,是應該按窦士君所說的那般行事的,隻是窦士君既然出現在了這裡,想來這魚非池這小心思是沒法成功了。
“大師兄你既然看得出我的打算,便知我不會放過這些人,又何苦要自甘受累,多跑一趟呢?
”魚非池笑問他。
“這半年來,學院死的人太多了,每日起來,聞到的都是皿腥味,我隻是不想再看到有同門師兄弟手足相殘,能救得了一個,便救一個。
”窦士君說道。
他這話,真的太過大仁大義了,換個人講,半點可信度也沒有,可是由他講,卻無比令人信服。
他天生就帶着善良而溫柔的性子,從他幹淨透明的眼中就能看出來。
與遲歸不一樣,遲歸是什麼也不懂,笨得發呆,蠢得可愛。
可是窦士君他是有大智慧的人,卻從未用過這等智慧去害人,甚至不曾去争過什麼,自律得像個修仙的人,這學院裡竟還有這樣的人,未被玷污得一團髒,當真贊他心智清明,十分難得。
“大師兄,你在這學院裡怎麼活這麼久的?
”魚非池沒頭沒腦問了一句,但也是真話,他這樣性子,未被人早早害死,簡直是奇迹。
突士君讓她的話逗得一笑,如這三月春風,溫暖得令人舒适,他笑道:“不是要靠害别人,才能活下去的。
”
“師兄的意思我知道了,看來今日這裡不會來人了,他們……該多謝大師兄你救了他們一命。
”魚非池說道。
“他們謝不謝我,沒什麼重要的,重要的是,師妹你天生奇才,若有心要殺他們,我救得了他們一時,救不了他們一世。
”窦士君說。
魚非池拈了個杯子在掌心裡轉啊轉,半倚在身子在椅子上:“我老家有一個故事,師兄你想聽嗎?
”
“什麼故事?
”
“有一個農夫被蛇咬了,本來要打死那條蛇,可是那條蛇求饒說是因為冬季到了,它又冷又餓沒辦法才咬農夫的,求農夫放過它,農夫心善便将這蛇放在懷中給它取暖,後來……那條蛇就把農夫咬死了。
”魚非池說完笑看着窦士君,“大師兄,你覺得這農夫……是不是死得活該?
”
“我明白了,師妹。
”窦士君何其聰明之人,隻需輕輕一點,他便什麼都通透。
大概真的是窦士君打過招呼了,那些本來應該趁着魚非池落單要對她動手的人,一個也沒有來送死,這令魚非池有些遺憾。
窦士君走後,魚非池撐了半天的困意終于襲來,杯子一放,窩在榻上就要睡過去,豆豆往日與魚非池來往得少,倒不知這個在外高貴冷豔的非池師妹也有這般有趣的模樣,便低頭笑起來,又給魚非池蓋了條毯子,靜靜地坐在一邊,規規矩矩地将兩手放在膝蓋,乖乖巧巧地坐好。
魚非池越看這姑娘越覺得有意思,這樣瘦瘦弱弱如同營養不良一般的小姑娘,她真的靠着怕死貪生的神奇技能就能避開莊言的逼殺嗎?
像是感受到魚非池在盯着她看,豆豆怯生生地回頭看她:“是不是我打擾到師妹你睡覺了?
”
“沒有,豆豆我問你啊,如果你是那農夫,你會怎麼做?
”魚非池支着額頭瞧她。
豆豆歪着頭,認真想了一下,然後才說:“我若是那農夫,一開始就不會讓那蛇咬到我,我會早早就避開它。
”
“為什麼呢?
”
“因為我打不過那條蛇,也沒辦法同情它連命都不要,所以離它遠遠的,才是最好的,不是嗎?
”豆豆反問一聲。
魚非池聽了她這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出聲來,這個豆豆,當真是趨吉避兇的好手,在一切危險來臨之前就提前躲開,何嘗不是一種聰明的做法?
所以,她能活到現在,也就不足為奇了。
“你為什麼不投靠别的人?
比如莊言,比如商夷國。
”魚非池又問道。
“我是大隋國的人呀,自然不能去投誠于商夷的,而那莊言,雖說打的是大隋國的威名,可是……可是他總歸殺了戊字班那麼多人,我沒辦法去仇人麾下求活命。
”豆豆小聲地說。
“而且我覺得,隻要捱到師妹你跟石師兄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現在不就是了嗎?
”豆豆小心地擡眼看着魚非池,想來往日魚非池古怪的脾氣給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導緻她現在都不敢相信這笑語晏然的女子,跟當年學院中的冰山美人是同一人。
魚非池聽了她的話,有些感概,大概當時一個個死去的戊字班弟子,都有過豆豆這樣的心思吧,隻要等到她與石鳳岐回來了就好,隻可惜,他們回來晚了。
挪了挪身子,魚非池讓出塊地方,拍了拍又說道:“來一起躺着睡會兒吧,睡醒了還得去看四書,我跟你說,那玩意兒看着最讓人頭疼了。
”
接下來數日,醜字班的人離奇死亡的越來越多,這些人死得沒有半點規律可循,有時候接連幾天一天死一個,有時候一天死幾個,有時候幾天都不死人。
莊言每天都在擔心自己是不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他去向司業們求救,司業們說:“學院裡的一切都靠你們自己,司業絕不插手。
”
是的,司業們絕不插手,哪怕是學院裡鬧出這樣的皿腥屠殺,司業們也從來沒有要阻止一下的意思,畢竟他們知道,這隻是一次偶然事件,絕不會在學院中蔓延成群體事件。
不是每一個人都敢如戊字班這般,膽大到殺人如麻。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戊字班那五個人的戰力,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尋到如同商夷國這樣強大的外援做支撐,更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巧妙的挑好對象,殺人如同拆牆,精心拆掉着周遭許多,卻能保持着房屋不到。
這裡面的精巧計算,不是随便哪個人都能算得出的,那是合魚非池與石鳳岐兩人之智,經過準備度量,才算好的力度與尺度。
戊字班八人組的赫赫兇名在學院中漸漸成型,無人再敢輕易上門尋釁,但也沒幾個人敢與他們來攀關系,在外人眼中,他們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粗暴原始,該被唾棄。
就好像整個戊字班,被全院的人排斥了,他們走在學院路上,别人會繞開,他們去飯堂,别人會另尋桌子,不屑于他們為伍一般。
不過,戊字班也懶得在意這個,當年全院都把他們當做垃圾一樣看待的時候,那眼神也未必讓人好受到哪裡去,如今成為學院強者,就更不會在意這樣的目光了。
魚非池列出的那條名單上,隻剩下最後一個名字,莊言。
石鳳岐為了折磨莊言,已經故意留了他許多天的命了,聽說莊言已經兩天沒出門,在屋中被逼瘋了,蓬頭垢面,神經兮兮,一直叫喊着有人要殺他。
等到這一日旁的枝枝芽芽都除掉,石鳳岐眼看着時機差不多,準備動手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