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漫醒來時天已經放晴了。
厚厚的積雪鋪滿了墓地,她起身,雪塊紛紛滑落。
陽光照在白雪之上,晶瑩剔透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暖。
盧漫抖了抖身上的殘雪,環視周圍。
大雪過後這兒依舊甯靜,依舊隻有她一個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怎麼會在這裡睡着?
她回頭看了眼墓碑,紅腫酸澀的眼睛微微眯起,她想起剛才做的夢。
夢裡小念回來了,她坐在墓碑前微笑:
“很辛苦吧,這些年……對不起,因為我你承受了這麼多不該承受的事,你最不擅長應付這些亂七八糟的,結果卻全堆加在你身上了。
雖然你說不在意,但怎麼可能不在意,你心也不是鐵打的。
如果當時我能小心一些,如果我能再厲害一些,如果我不死,你的人生,我的人生,都會不一樣吧。
不用花那麼多的時間在查案上,現在的你生活更平穩,在事業上也會有更大的成就。
可惜,在命運面前沒有如果。
我們都不是會被命運打敗的人,所以我們依舊各自努力着。
”
盧漫想要說話,卻被困在夢中,什麼也說不出。
小念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她,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太一樣,感覺她變得溫柔了,不再鋒利如刃,不再焦躁憤怒,甚至連說話的語調都變得平和。
遊炘念想了想,道:“其實老天對我真的很好,給了我一個幸福的家庭,衣食無憂,還能讓我遇見你。
我知道我的缺點很多,幸好有你的包容和陪伴,我才能沒有煩惱的長大,度過快樂的二十四年。
我怎麼會忘記最熟悉的你?
我怎麼會懷疑你怎麼會懷疑你從未改變的一片真心?
這個世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陷阱,引誘着我犯錯。
當我犯錯時當我懷疑這個世界時,依然有你,将愛還給了我。
你是我至親至愛的人,可惜我沒辦法在未來的歲月中繼續陪伴你。
幸好還有那麼一個人,愛你不比我少。
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像我一般愛你,那個人一定就是蔣铮青。
”
遊炘念擦了擦眼淚,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不是沒有遺憾,但命運已經将她們帶到了分岔路路口,她們會擦幹眼淚繼續在屬于自己的路上奮勇向前。
再見,祝你們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夢的結尾遊炘念走了,盧漫隻是看着她的背影,沒有追。
她明白這是夢,可太過真實的場景讓她覺得,小念是不是真的回來過?
一直壓抑在心裡的堅強被這場遲來的短夢碾壓得一片狼藉。
盧漫靜靜地落淚之後,将眼淚擦去,把遊炘念墓前的雪掃幹淨,擺正玫瑰花。
也要謝謝你,小念,也謝謝那無悔十年。
盧漫望着湛藍純淨的天空,深深地呼吸,感受活在當下的生命力。
……
遊炘念浮在g城上空,心中空蕩蕩的,又特别難過。
抹眼淚的時候見下方有個人站着,大晴天拿着把傘,戴着墨鏡看着她。
天哪,傅小姐!
前幾日做的荒唐事立馬回湧到她腦海裡,臉色皿紅,立即掉頭要走。
“嘿——嘿!
還想哪兒去?
對人家做了這種事就跑,你還是人嗎?
”傅淵頤沖着她高聲道。
遊炘念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她——什麼鬼!
這種事也好大聲喊出來的嗎!
傅淵頤說:“還走嗎?
再走我還叫。
”
遊炘念隻好乖乖飄下來。
“清醒了?
”傅淵頤問。
遊炘念點點頭。
“怎麼清醒的?
”
遊炘念有些不太好說出口,傅淵頤說:“這回看到盧漫心頭皿了?
”
“你……都知道了?
”
“我不知道,我隻看見盧漫去買了白玫瑰,想着她應該是要去你的墓地吧。
她的心頭皿我還是不方便圍觀,萬一看見什麼活色生香的場面還不把我自個兒堵死。
”
遊炘念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拙舌的時刻,傅淵頤在那滔滔不絕,她隻有乖乖聽着的份。
她當然記得自己變成惡鬼時的那些荒唐事,簡直沒臉再見傅淵頤——這封建迷信的社會怎麼這麼坑人?
變成惡鬼就把所有記憶都抹去好麼?
宿醉後就該失去記憶啊,不然第二天醒來怎麼面對枕邊人?
遊炘念一個勁搓臉,被傅淵頤拉住手,靠近過來微笑道:“這會兒知道害羞了?
”
“廢什麼話啊……我臉皮薄!
”
“在床上脫我衣服,坐我大腿上扭腰時沒見你臉皮薄。
”
遊炘念差點兒又被她氣成惡鬼!
“等會兒,在變惡鬼前是什麼事來着?
我不是還在生你的氣嗎?
氣你鬼鬼祟祟的和盧漫交易?
對,是有這麼回事!
”遊炘念被傅淵頤繞了半天總算找回自己的軌道了,義正言辭地抨擊她。
“怎麼了,你和盧漫不都和解了嗎?
當時我接受她委托時還不認識你,金主要求幹活兒我怎麼好推脫?
我可是吃這碗飯的。
哎,最後也是為紅顔一擲千金,把錢退了回去,拒絕了她的委托。
”
“你好意思,你都調查了差不多了還拒絕?
而且你拒絕……”遊炘念忍不住笑,“難道沒點兒私心?
嗯?
”
“私心都被你看出來了。
是啊,我都被你生吞個幹淨了,當然得有點私心。
”
傅淵頤三句話又拐回來,遊炘念翻過去無數個白眼。
“所以,盧漫不是兇手。
”傅淵頤拉住她的手,将她帶到自己面前,“我是有些事瞞着你,也不是個會說好聽話的人,現在你用你雙眼親自見證了真相,不生我的氣了吧?
”
“嗯……”遊炘念說,“我就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
傅淵頤懶得吐槽她:“那麼,你放下盧漫了嗎?
”
提及盧漫,遊炘念心中還是隐約有些酸澀。
“幸好兇手不是她。
”
“嗯。
”傅淵頤說,“幸好你沒愛錯人,不枉費十年青春好年華。
”
遊炘念被她說的眼淚又要往上湧,一副将哭的模樣罵道:“你煩不煩啊!
能不能别說了!
”
見遊炘念又要咧嘴哭,傅淵頤趕緊寬慰:“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怎麼說風就是雨啊,我就說句實話。
”
“說實話就說實話!
煽情做什麼!
”
傅淵頤抓抓脖子:“那什麼……所以你看了盧漫的心頭皿,除了你們過往的那些你侬我侬之外,還有什麼重要的線索麼?
”
遊炘念算是聽出來了,傅淵頤這話裡有話,盡酸她。
懶得理會她的幼稚,遊炘念回憶起盧漫心頭皿中關于案件的線索。
盧漫的心頭皿為她指引了一個新方向,這方向她不是沒有想過,但于情感而言她不願相信。
盧漫之所以非常針對遊任雪和遊然冬,不僅是因為她們能力不匹配,更是在懷疑遊任雪就是兇手,而且列出的證據對遊任雪不利,尤其是家中門窗緊閉這點。
很多人的心頭皿都有主觀誇大的成分在,記憶混亂無序,時不時地跳到另一件事上,顯得很雜亂,看起來非常頭疼。
多虧盧漫一向理智,即便是火災現場那麼焦急的心境下她的心頭皿居然非常清晰而有條理,對還原當天真實的現場有很大的幫助。
隻是,一直都很乖很聽話的妹妹怎麼會做這種事?
但就理智而言,盧漫的調查清清楚楚,結合武阿姨的心頭皿,兇手的确像是遊家自家人。
遊炘念心很亂,幾乎所有相關的人心頭皿都已經采集,都看過了,遊任雪的心頭皿她也曾經親眼見證,那晚遊任雪在睡夢中被武阿姨救了出來,并沒有殺人縱火,為什麼……
想到這裡遊炘念忽然一頓,她發現一個異常古怪的地方。
“怎麼了?
你想到了什麼?
”傅淵頤見她神情一變,問道。
遊炘念望着遠方,一邊思索一邊道:“在小雪的心頭皿裡她是在卧室被武阿姨叫醒的。
可在盧漫的心頭皿裡她和武阿姨沖進屋子之後,武阿姨是在浴室找到小雪。
為什麼同在現場的人心頭皿卻不一樣?
”
傅淵頤微微蹙眉:“這個細節我們之前在看你妹妹和武秀英的心頭皿時都沒有注意到。
”
“是,因為這個細節太不引人注意,作為受害者,我在看武阿姨心頭皿的時候本能地在關注屬于我自己的部分。
在此之前小雪的心頭皿早已看過,當時就排除了她的嫌疑,所以我根本就沒有刻意去關注小雪的事……”
居然漏了這麼大一個問題!
“盧漫的心頭皿裡你妹妹是被武秀英從浴室裡找出來的,那麼武秀英的心頭皿呢?
你還記得嗎?
”
遊炘念極力回想,卻無法從記憶的角落裡搜尋到這個細節,怎麼回憶都覺得是自己主觀臆斷。
傅淵頤也不記得了,心頭皿也無法再看一次,這真是件難辦的事。
遊炘念和她一同坐到車中,遊炘念很疑惑:“為什麼同一件事會有不同的回憶?
”
傅淵頤說:“有可能記錯,在記憶裡主觀堅信的事情很有可能造成心頭皿的偏差。
”
“你說過,心頭皿不會騙人,兇手表面再怎麼隐藏,他的心頭皿都不會說謊。
”
“對,但是如果有人故意讓心頭皿有偏差呢?
”
遊炘念心中一緊:“故意讓心頭皿有偏差?
”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取盧漫的心頭皿卻沒有取到的事嗎?
”傅淵頤說,“當時你很可能已經取到了,但某種力量将它破壞了。
”
“你是說……”
“正如兇案現場找不出一隻目睹真相的小鬼一樣,也如同你跟蹤陳姝在福明山頂遭遇襲擊一樣。
”
遊炘念忽然想起來:“說到陳姝……你記得我們在救臨邛和玉卮出符袋時忽然遭遇的惡鬼嗎?
這些……也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
“不是不可能。
”
“這個人會是誰?
”
傅淵頤和遊炘念都沉默了,兩人坐在溫暖的車裡,許久沒好好睡上一覺的傅淵頤一陣陣地犯困,忽然被遊炘念一句堅定的話提醒:
“反正,小雪不會是兇手。
”
“你怎麼這麼肯定?
”
遊炘念指着自己豎起的手臂道:“疤痕。
我清晰地記得我狠狠抓了一把對方的手臂,因為疤痕我才那麼肯定盧漫是兇手。
既然盧漫的傷疤是因為翻牆所緻,她又來祭奠我,說明我一直誤會了她。
但兇手手臂上肯定會有一道疤痕,小雪的手臂上并沒有。
”
傅淵頤握住遊炘念的手,将她的十指攤開,仔細看。
遊炘念:“嗯?
”
“真好看。
”
遊炘念:“……你。
”
“你說過,你當時用盡全力狠狠抓了對方一把,甚至連指甲也脫落了,是吧。
”
“對。
”
傅淵頤說着就要掀她衣服,遊炘念錯愕:“你幹嘛!
”
“我沒要耍流氓……你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皮膚上時不時會呈現出粉紅色?
”
遊炘念的确沒有注意過,被她一提及認真看了看,的确……
“還有你的脖子。
因為我一早就給你戴上了寵物圈所以被遮蓋了,你看。
”傅淵頤輕輕扯了扯項圈,“你的脖子上也有一道更深的紅色。
這就是死亡帶給你的印記。
你死于大火,所以皮膚上全是火傷,這才呈粉紅色,而你的脖子也有這道勒痕。
雖然冥君出于人道主義考慮,重建了亡魂的魂魄,讓所有屍骨無存的魂魄都能以生前的形象變成鬼魂,但是創傷還是會留下痕迹。
如果你的指甲真的被掀,也是會有痕迹的。
”
遊炘念像被燙着似的迅速縮回手:“不……好,就算你說的是對的,但你也說了,我葬身火海,指甲也有可能全部被燒毀,所以看上去沒有區别。
而且我分明記得我狠狠抓了對方一下。
”
“當時你處于半昏迷狀态連站都站不起來,更被襲擊生死一線,你覺得的是非常用力的一抓,可能對對方而言隻不過是撓癢,甚至連痕迹都不會留下。
”
“不會,不會是小雪。
”
傅淵頤知道她不肯相信,所以不再說什麼。
“一定有誰在背地裡引導一切。
這個人可以引導我認為盧漫是兇手,也可以引導我錯認小雪是兇手,這對他而言并不困難。
”
傅淵頤沒說話。
劉可不是兇手,陳姝不是兇手,甚至盧漫也不是兇手……
那麼兇手到底是誰?
遊炘念已經沒有頭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