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炘念一步步教導遊任雪該怎樣怎樣,下一步如何如何,遊任雪全都牢牢記在心裡。
“行了,就這樣。
”遊炘念收拾東西就要離開,忽然發現遊任雪穿得非常單薄,放在手邊的外套也不見得有多暖和,還是裸着腿出門,忍不住念一句:
“這麼冷的天就穿這麼點,難怪病一直好不了。
外套太薄,換件厚的吧。
”
遊任雪沒想到對方會突然說這種話,微微一愣,看對方皺眉頗為不滿地說出關心的話時,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來。
遊炘念見對方的表情有些微妙,問道:“怎麼了?
”
“你叫王芳,對吧,以前是預訂部的。
”遊任雪說,“不瞞你說,我查過你,你在進入預訂部之前在客房部工作過。
”
“沒錯。
”
“後來無緣無故消失了一周多,似乎是因為我被挾持的那件事。
”遊任雪問道,“那日天台事件之後,你去了哪裡?
為什麼沒再回酒店上班?
”
遊炘念被迫離體這麼些日子,也顧不上什麼工作不工作了。
當初她選擇回到酒店上班就是因為工作之便可以接觸到她想接觸的人。
現在她已經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工作也無所謂吧……反正也隻有半年時間了。
“因為一些私人原因,不想去了。
”遊炘念随口回答,她知道遊任雪不是個會追問别人隐私的人。
遊任雪仔仔細細地看着她,眼睛裡透出些溫柔:“我覺得你很像一個人。
”
“嗯?
”
“像我已經去世的姐姐,她也會這樣不耐煩地囑咐我。
”
心裡像被人突然揉了一把,遊炘念假裝翻包低頭,鼻子發酸,努力調整聲音道:“哦?
現在不都是獨生子女麼?
”
遊任雪笑道:“據說當初我爸媽懷我和我雙胞胎弟弟也是計劃之外。
”
遊炘念拿出墨鏡迅速戴上,擡頭:“沒别的事我先走了,遊總記得保持聯系。
任何時候有疑惑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
“王芳。
”遊任雪叫住她,“我現在就有個疑惑。
”
遊炘念沉默着,腦中飛速思考:任雪認出我了嗎?
當初她回到人間時不能被人拆穿身份是因為玉卮的勸阻,玉卮說人界處處都有小鬼,如果身份暴露被小鬼告到冥君那的話,冥君肯定不會放過她。
而鬼道開啟與屠蘇瑞露兄妹相遇之後,冥君肯定已經知道她的事,來人界将她緝拿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她現在還需要隐瞞身份嗎?
需要。
雖然現在多方證據直指盧漫,遊炘念心中已經确定盧漫就是兇手,但畢竟她沒有親眼見到兇手的臉,即便直接或間接的證據再充足,可在她内心的角落裡還隐隐地殘留最後一線陣地——或許盧漫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兇手。
那麼真正的兇手就有百分之一的可能還隐藏在謎團之中。
遊炘念一向謹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會從暗轉向明,諸多被動。
而且不說大範圍對人界的影響,會危及到的除了自身外,還有玉卮以及傅淵頤她們。
遊炘念不能和妹妹相認。
“什麼疑惑?
”遊炘念從容地反問。
遊任雪說:“你為什麼要幫我?
你已經不在酒店了,酒店任何利益對你而言都毫無意義,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做?
再說上回天台相救你也是拼盡全力,你……難道是……”
“我恨盧漫。
”遊炘念道,“隻有你們遊家重新站起來,将她打垮,才能大快我心。
”她站起身不打算再逗留,“僅此而已。
”
離開咖啡店坐入車中,遊炘念腦中奇怪的呓語一直沒停。
她覺得口渴難耐,空氣悶熱,将車窗打開透透氣。
深冬時分行人被寒流刮得恨不能一秒鐘鑽入商場或車中取暖,隻有遊炘念貪戀戶外的寒意。
她這是怎麼了?
一絲黑氣從她眼前飄過,她心裡一驚——這是惡鬼之氣!
附近有惡鬼?
!
她慌忙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可疑身影。
她忽然停下動作,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
她一雙眼睛像兩個漆黑的深淵,就要将她的理智全部吸進去。
“啪”地一聲,遊炘念将鏡子翻了上去。
惡鬼之氣來自她自己。
遊炘念心中砰砰直跳。
而腦子裡莫名其妙的呓語也如出一轍。
她壓着方向盤緩了很久,确定自己開車不會出危險,這才出發。
開出兩條街手機響了,看一眼,是傅淵頤。
“喂,傅小姐。
”
“遊小姐,身為無業遊民怎麼還成天在外面晃蕩呢?
你做什麼去了?
人家可是操心你一整天啊,也不見你回我微信。
”
“你給我發微信了嗎?
抱歉,我在忙沒看見。
”遊炘念是真沒看見。
“你在忙什麼呐?
”傅淵頤裝幼稚。
遊炘念忍不住笑:“傅小姐怎麼會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的眼睛可是遍布全世界。
就算不用小鬼當眼睛,你也能猜出我這幾天都在忙什麼吧。
”
傅淵頤道:“這都已經熟悉我的套路了?
”
“不敢不熟悉。
”
“你現在身體狀況不太好,别瞎轉了,回來吧。
”
“嗯,在回去的路上。
”
“一會兒見。
”
挂了電話,遊炘念松了口氣。
兩人上回鬧了些小情緒之後一直都沒怎麼說話,遊炘念好好反省過,的确是自己的錯。
無論她怎麼憤怒,怎麼情難自禁,這一切都和傅淵頤無關。
傅淵頤的質疑也是在幫助她發覺更多可能,沒有惡意,可她卻亂發脾氣……
幸好傅淵頤沒有怪她,輕輕松松地躲過她的爆炸餘波,還将戰場打掃幹淨,等待她回去。
一直忍着的眼淚忍不住往下落,遊炘念擦了一把,又是滿臉橫流。
不管結局如何,這趟重返人間得遇傅淵頤,真是三生有幸,值回票價。
回到工作室聽見傅淵頤在和林澤皛抗議:“哪有一桌子都是剩菜剩飯的……”
林澤皛怒道:“能把一桌子的飯菜都剩下來因為誰啊!
還不是你們不吃!
食物長這麼大容易嗎?
我做了這麼久容易嗎?
不熱熱再吃難道還要倒掉麼!
小胖子你回來就好!
一起來把飯菜解決掉!
”
看傅淵頤被唐僧念經念到翻白眼的模樣,遊炘念難得笑出聲來。
好像很久沒有過這熟悉的場景,小白的吝啬和唠叨都像很早以前的事。
坐到桌前,盡管沒什麼胃口,遊炘念還是振作精神想要進點食。
她看今天傅淵頤一身輕減,散着發穿了一套熊寶寶睡衣,沒有妝容的臉龐看上去就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她坐在遊炘念的正對面,有些喪氣地垂着頭,對小白說:“其實我一點都不餓。
”
“吃!
”林澤皛怒不可遏。
傅淵頤沒辦法,隻好動筷子。
遊炘念看着她搖頭笑,到底誰是老闆啊,誰家秘書跟老媽一樣。
腦中的呓語暫時念得累了,遊炘念心情輕松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看見傅淵頤笑容的緣故,她心裡橫沖直撞的野蠻被消融了。
……
好不容易把桌上的飯菜吃掉一半,傅淵頤幾乎是半癱地離開餐桌,王芳的胃都覺得撐了,林澤皛這才放人離開。
傅淵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原地着轉圈的消食,胃都撐出來了。
遊炘念看着她笑,傅淵頤沒好氣:“你還笑,你來。
”
“來哪兒?
”
傅淵頤走進直梯向她招手:“你來了就知道。
”
跟着傅淵頤上樓來到書房,遊炘念一進屋傅淵頤便把門關上。
“嗯?
”遊炘念一個分神,傅淵頤就将她抵在門上了,臉龐挨得極近,遊炘念以為她要吻她,心剛被提起,就見傅淵頤将一張符紙卷進她脖子上的項圈眼兒裡。
“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你知道我一貫的主張。
”傅淵頤溫柔道,“後來我也仔細想過了,你回來就是複仇來的,玉卮勸你這麼久你不聽,我說再多你也沒用,你早就下定決心了。
設身處地地想,換成誰都會走和你一樣的路。
我隻說一句,這符紙能暫時壓抑你心中的惡念,如果有朝一日你因仇恨将要變成惡鬼,它能将其抑制。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良藥,隻有一次的效果。
畢竟惡鬼這東西存在便是順了天意,很難改變,不然世間也不會有那麼多惡鬼了。
”
遊炘念當然記得傅淵頤是什麼身份,她一直都在抓鬼,掃清人界危害。
如果有天,我變成了惡鬼,你收不收我?
這句話遊炘念沒有問出口,她還沒那麼殘忍。
遊炘念抱住傅淵頤,将臉埋進她懷裡。
傅淵頤撫摸她的後腦勺,順她的長發,笑得有些許無奈:“我們家小貓怎麼突然這麼乖了?
”
遊炘念喜歡傅淵頤的懷抱,她總是将自己抱得很緊,仿佛可以待在裡面一輩子。
“傅小姐。
”
“嗯?
”
“等這件事結束之後……讓我陪着你好嗎?
無論幾個月,幾天還是幾小時,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
傅淵頤眼神閃爍,露出笑容:“我能理解成這是告白嗎?
”
遊炘念沒回答。
“好吧好吧,知道你臉皮薄。
那我就默認了啊。
”傅淵頤感歎一聲,“哎,為什麼感覺時間這麼緊迫呢?
之前都在幹嘛,浪費了多少時間。
”
那晚,遊炘念又一次在傅淵頤的懷裡睡着。
夢裡她似乎回到了忘川河邊,洶湧的水流激烈拍打岸邊,嘈雜的人群之外,三生石安靜地矗立在那兒。
遊炘念望了它一眼,它給出了一個名字。
……
us集團董事會。
盧漫早上出門時媽媽白雯過來,特意跟她說了那天遊任雪帶着遊然冬來請罪的事。
盧漫乍聽之下并不驚訝,遊任雪和遊然冬這對雙胞胎雖然在商場上欠了不少頭腦,可事到如今怎麼着也會來一場苦肉計。
隻是見媽媽說着說着便眼淚盈眶,不時提到自己去世的妹妹和遊炘念的名字,盧漫又頗為反感。
“我說,你就别計較這次了。
我看然冬是真的想改過。
都是一家人,你也不想趕盡殺絕吧。
”白雯道,“就算不看在你小姨的面上,也看在小念的面上吧。
”
盧漫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
白雯見她沒有多說,便明白盧漫這段時間為什麼總是不着家,就是為了給遊家姐弟騰出地方,給他們台階下。
讓遊任雪自己去說服各大董事,也不會落個自家人護着自己人的名聲,讓其他股東不服。
盧漫上車,去往lotus大廈的路上接到個電話。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緩緩接起來:“喂。
”
“喂,盧小姐。
”
盧漫說:“我讓你查的事你一直都沒給我消息。
收了錢這麼辦事,不怕砸了自己招牌?
”
“關于那件事,我正想和你聊聊。
”
“晚上十點,福明山頂。
”
挂了電話,盧漫走進會議室,董事會的人全都到了,她一眼就看見遊任雪坐在她平時坐的位置上,遊然冬居然也來了。
盧漫的助理過來耳語,說遊家姐弟一早就來了,還說上次踢遊然冬出董事會的事沒經過全體董事會的投票,不算數。
盧漫不做聲,微微點了下頭,坐到一旁。
遊然冬首先起來向所有人道歉,痛陳自己不堪回首的錯誤,請大家原諒。
以後他一定會努力工作,在各位叔叔阿姨的帶領下,将集團越做越好,不讓過世的父母和姐姐失望。
在場每個人都被遊家姐弟登門請罪過,現下的态度也很溫和,說他知道錯了就好。
盧漫在一旁冷眼看着,覺得事情有點兒微妙。
遊家這對雙胞胎姐弟不傻,但也不算太聰明。
以往辦事多帶着稀裡糊塗的勁兒,可這回他們緊緊抓住過世的父母和姐姐,大打親情牌,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話裡的重點詞是什麼,甚至連稱呼都考慮得十分妥帖……
盧漫不覺得微妙都難,肯定有人在背後指導她們。
會是誰?
遊然冬請罪完了,遊任雪開始說正事。
她想要讓遊然冬好好幹點事,于是傾遊家所有,拟收購三門國際100%股權,往lotus注入三大項目,交給遊然冬打理,讓他不要空口說白話,将自己的承諾落到實處,為集團作出貢獻。
遊任雪此話一出,整個董事會臉色就難看了。
三門國際100%的股權是個天文數字,但瘦死駱駝比馬大,遊封才去世多久,遊家勢力還真拿得出來。
一旦注入lotus,所有股東的持股比将被稀釋,而遊家的持股将迅速超過盧漫,形成一手遮天的态勢。
有人默默望向盧漫,盧漫山崩于前卻不動聲色。
剛剛才口口聲聲原諒了遊然冬的董事會成員們也都啞然。
盧漫望向一臉無害的遊任雪,不得不承認她這招厚臉皮的親情牌打得十分兇狠。
局勢瞬間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