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接觸過曆史或者古文的人大多聽過一句話:國雖大,好戰必亡,真正理解這句話的人卻屈指可數。
有人覺得這是後世儒生斷章取義,故意忘了另外半句。
這也許是事實,但絕非全部。
最先說出這句話的人是兵家。
身為兵家卻說出這樣的話,足以說明問題的重要性。
作為真正意義的兵家,比如孫子、司馬穰苴、吳起,大多出現在春秋末年或者戰國是有曆史原因的。
這時候的戰争形式出現了重要變化,其中有一點就是戰争規模變大,時間變長,行軍問題迅速凸顯。
春秋時小國小林,大多數戰争都在國境,行程不過百裡,雙方在約定的地點交戰,和約架差不多,來回不過三五日,不存在嚴重的運輸問題。
到了戰國則不足,行軍動轍千裡以上,一打就是幾個月,糧草、辎重的供應就成了必須重視的問題。
在技術條件有限的情況下,運輸方式無非那麼幾種:水路靠船,陸路靠人挑肩扛,或者牛馬馱運。
車這種後世司空見慣的運輸工具在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沒出現,到漢代才出現鹿車,顧名思義,載力有限,隻能裝一隻鹿。
在這種近乎原始的條件下,長距離運輸就成了不可忽視的問題。
随着距離的增加,運輸中的消耗迅速增加,成為限制戰争規模的重要因素。
要解決這個問題當然需要錢,但僅有錢還不夠,因為還受制于另一個重要條件:糧食。
小農經濟,糧食的畝産有限,那麼多地,那麼多人,隻能生産那麼多糧,錢再多,就算挖到一座金山,買不來糧食也無濟于事,千裡運輸,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同時也消耗了大量的糧食,沒有吃的,人就會餓死,一旦糧食緊張,人心大亂,社會離崩潰也就不遠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當了家才知道掙點家當不容易。
孫策如今家大業大,也背了一屁股債,對這個問題感觸最深。
拿這個問題來考孫朗,純屬是發乎自然,絕非故意為難。
魯肅可以從弘農、陝縣撤回來,周瑜、黃忠不能撤,平原戰事将起,也要控制好節奏,萬一徐琨、沈友等人打得手滑,深入冀州,由本土防守變成進攻,消耗就會成倍增加。
一旦後勤供應不上,不是像魯肅一樣主動撤出主力,就是先勝後敗,被人趕回來。
與其如此,不如開始就不進攻,等攢足錢糧再說。
張纮要求申斥作戰取勝的魯肅,意義也正在于此。
魯肅、辛毗都是明白人,不僅沒有任何不滿,穩住了戰線後迅速将主力撤回洛陽,盡可能減少不必要的消耗。
隻有這樣的人才能獨當一面。
孫朗身份不同,孫策希望他将來能獨當一面,既然要培養,就要高标準、嚴要求,實在不行,也别勉強他,做個普通将領,帶在身邊也不錯。
孫朗天賦不算很高,卻還算踏實,至少不像孫權那樣好高骛遠,知道孫策的一片苦心,硬着頭皮接下了任務。
孫策對孫朗的态度還是很滿意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對孫家的貢獻不僅僅是打下一片基業,更改變他們父子兄弟的人生。
孫家兄弟和父親孫堅差不多,都有些輕佻急躁,包括孫權、孫朗在内,如果能有這樣還算穩重的心态,都應該歸功于他這個穿越者。
孫策讓孫朗不要急,可以慢慢算,并以荀子的名言鼓勵他,然後繼續問孫匡集市上的見聞。
他越聽越覺得好奇,尤其是對建業的王城。
他審閱過相關的圖紙,也聽過虞翻的描述,畢竟沒有親眼看到效果圖,聽人說得這麼神奇,也有些心動。
後世因為長江水道變遷,石頭城已經不在江邊,而且看慣了高樓大廈的現代人也不覺得那座遺址有多雄偉,如今這名城從無到有,并将成為自己的王宮,想想都有種走上人生巅峰的激動。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外出皿拼的陸續回船,艙裡熱鬧起來。
孫策放下公務,聽弟弟妹妹和妻妾們說些見聞,享受天倫之樂的同時憧憬着宮城的壯麗。
我走到這一步,應該不負小霸王本尊的赫赫威名了吧?
孫策嘴角挑起淺笑。
“想什麼呢?
笑得這麼陰險。
”黃月英走進船艙,毫不客氣的将靠在孫策身邊的孫尚香扒拉到一邊,鸠占鵲巢。
孫尚香眼睛一瞪,剛要說話,黃月英說道:“陸伯言買了一隻小貓,說是從西域來的,兩隻眼睛顔色不一樣,一身白毛好長好長。
”
孫尚香一聲歡呼,顧不上和黃月英争搶聽故事的最佳位置,轉身奔了出去。
黃月英心安理得地坐在孫策身邊,靠在孫策肩上。
“這石頭城裡有我的宮殿不?
”
“當然有。
”孫策笑道:“如果沒有,就找虞翻麻煩。
”
“我為什麼要找他?
我就找你。
”
“姊姊真是多慮了,怎麼可能沒有你的宮殿?
”袁權出現在門外,未語先笑。
孫匡、孫朗見了,連忙起身讓座。
他們随孫策出征期間,生活起居都是由袁權照料,對袁權極是依賴,比當年依賴二姊孫尚英有過之而無不及。
袁權進了艙,從侍女手中接過托盤,取出一件件精美的點心,每人遞上一隻,又取來一隻裝滿果汁的琉璃大杯,幾隻小杯,擺在案上。
孫匡正說得口幹,見狀大喜,一邊笑嘻嘻地緻謝,一邊伸手去接,卻被袁權輕輕打開。
“又忘了?
”
孫匡恍然,赧然笑道:“沒忘,沒忘,尊卑有序,君子慎獨。
第一杯是王兄的,第二杯是王後嫂嫂的,然後才有我們的。
”
“還有呢?
”
“還有……”孫匡咬着指頭苦想,眨着眼睛向袁權求援,袁權眼神一閃,瞥了一眼黃月英。
孫匡恍然大悟,撫掌而知。
“今日是家宴,還有諸位嫂嫂,尤其是金不換……呃,大匠嫂嫂。
沒有大匠嫂嫂,大兄也不能這麼快稱王……”
“打住,打住!
”黃月英連忙打斷,對袁權說道:“權姊姊,你這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
“沒事,真金不怕火煉。
”袁權笑道:“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的殿在十二殿位列第二,就等着你回去取名字了。
你的木學這麼好,是叫魯班殿還是叫墨子殿?
”
“都不好,叫勾股殿。
”黃月英笑着,悄悄撓了一下孫策的大腿内側,眉梢輕揚。
“你說好不好?
”
孫策哭笑不得,卻裝聽不懂她們之間的交鋒。
“你的殿叫什麼,你自己定,不過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原本第二殿是權姊姊的,是她不肯要,說是治家如治國,亦當酬功賞能,非要讓給你這個金不換。
”
“喲,這我怎麼受得起。
”黃月英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向袁權行了一禮。
“多謝姊姊,感激不盡。
”
“感激我作甚,該我感激你才對。
等你造出海船,我們才能跟着大王乘風破浪,巡遊四海呢。
你辛苦了,多喝點。
”袁權忍着笑,将杯子塞到黃月英手中。
“今天這兒全是家裡人,我就僭越一下,先敬你。
大王想必不會介意吧?
”說着,如波的眼神睨向孫策。
孫策攤攤手,很無奈。
“姊姊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怎麼,你把金不換架在火上烤還不夠,還要把我架上去?
”
“不把你架上去,怎麼烤金不換?
”袁權忍不住笑出聲來,眉眼含情。
“你這是烈火鳳凰嘛,比真金還耐烤,從來隻有你烤别人的份,誰能烤你?
”
“噗!
”黃月英及時用手掩着嘴,剛喝進嘴的果汁噴了出來,全噴在手心裡。
她放下杯子,一邊抽出手絹擦手,一邊說道:“姊姊你這也太狠了,非要把我烤化了不成?
”
“不會的,大王才舍不得你化了。
若是不然,早就把你含在嘴裡了。
現在麼,隻有捧在手心裡。
”
“呃……”黃月英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哈哈哈……”見一向強勢甚至有些霸道的黃月英吃癟,孫匡等人都忍不住笑了,前仰後合,擠成一團。
孫策無辜躺槍,隻能陪笑。
放開了心扉的袁權戰鬥力飚升,别說黃月英不是對手,連他都自愧不如。
“你們說什麼呢?
”孫尚香重新出現在艙外,懷裡抱着一隻純白的長毛小貓,一臉茫然地看着衆人。
“我錯過了什麼?
”
“喲,小貓!
”孫朗湊了過來。
“小妹,這貓哪來的,真漂亮,讓我抱抱。
”
“不行。
”孫尚香連忙将貓藏起。
“這是我的,誰也不能搶。
”
撸貓的曆史源遠流長,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漢人也一樣,可愛的小貓小狗向來是寵物首選,一看到如此漂亮的小貓,所有人都圍了上去,就連黃月英都不例外,孫尚香頓時成了圍觀的中心。
孫策頓有人不如貓的感慨。
袁權倒了一杯果汁,遞了過來,順勢坐在黃月英剛剛坐的位置。
黃月英趕走孫尚香,也沒坐一會兒,全便宜了她。
“勾股殿啊。
”袁權一聲輕歎,若無其事的瞥了孫策一眼,嘴角輕挑,似笑非笑,翹起的尾指有意無意地勾了一下孫策的大腿。
“呃……”孫策老臉通紅,連忙抓住袁權的手,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