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前世是普通群衆,富豪的生活隻能想象,無緣親見。
這一世孫家社會地位要好一些,衣食無憂,但和奢侈靠不上邊。
對他來說,那種一擲千金猶無下箸處的排場很遙遠。
聽到蔡家為了一頓宴席居然要動用郵驿系統從襄陽運食材,心裡自然不痛快,甚至有些義憤填膺,頗有革命隊伍裡出了叛徒,不殺幾個立威不足以平民憤的感覺。
大戰之際,郵驿系統的任務很重,豈能做這種無聊的事?
袁衡身份不同,沒有參與說笑,敏銳的感覺到了孫策的情緒變化。
她走到孫策身邊,悄聲說道:“臣妾草率,還請大王降罪。
”
孫策撇了撇嘴。
袁氏姊妹是聰明人,絕不會在這種形勢下自找沒趣,但有機會就刷一下存在感在所難免。
就拿今天的事來說,他早有此意,隻是一時不知道如何解決禮儀的事,再加上年前的确忙,不想節外生枝,這才拖延下來。
她們都是知道的,适時提出來,并不是壞事,況且又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就算要敲打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
“王後深知我心,況且這件事由你提也正合适。
”
“那大王不悅,是因為蔡家?
”
孫策詫異地瞅了袁衡一眼。
我演技這麼差嗎?
袁衡知道自己猜中了,抿嘴而笑,抱着孫策的手臂,輕輕搖了搖。
“人各有好,不可強求,君子德風,小人德草,隻要他們不為非作歹,違法亂紀,就隻能引導而不是強行禁絕。
況且若非如此,這輪船也不會這麼快試航。
”
“輪船?
”
袁衡點點頭,向黃月英招了招手。
“這專業的事還是由專業的人來說吧,我嘴笨,也說不清楚。
”一邊說一邊向黃月英使了個眼色。
黃月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看孫策和袁衡的臉色,明白關系不小,不敢大意,問起情況。
孫策知道與郵驿無關,氣已經消了大半,便問蔡家是如何能在半個月時間内将食材從襄陽運來。
黃月英頓時得意起來,将情況說了一遍。
要在半個月時間内從襄陽運來食材,關鍵就是新造的輪船。
以輪擊水速度快已經是公認,但究竟采用哪種結構,眼下還沒有定論,幾個方案看起來各有優勢,難分伯仲。
無奈之下,黃月英隻能選擇最粗暴的辦法,挑選幾個最有優勢的方案試制幾艘,看實際運行的情況而定。
試制船需要資金。
黃月英就找到了蔡瑁。
蔡瑁有大量的貨物來往,對船的依賴很重,他手裡控制着大大小小幾百條船,聽說黃月英要試驗新方案,便爽快的同意了,提供了二十條中小船隻供黃月英改裝試驗,費用全部由他承擔,要求就是一旦技術方案選定,他有購買或改裝的優先權。
這二十條船改裝完畢後,不是在玄武湖裡跑兩圈這麼簡單,而是來往于襄陽和建業之間,每一次少則三五天,多則一兩個月,來回幾千裡,各種環境都要經曆,最大限度的考驗着新方案的可靠性。
這種長距離、高強度的試航很快體現了優勢,有些方案看起來很好,但實際效果卻不理想。
有的方案在逆流時有優勢,順流時優勢卻不明顯。
有的方案适合深水,有的方案适合淺水,不一而足。
其中由秦羅設計的一個方案優勢在不同的環境中都有不錯的表現,是最佳方案的有力争奪者。
但其他方案也有出色的,比如吳郡木學堂祭酒顧修設計的方案雖然在大船上效果不佳,在小船上卻無人能及,尤其是逆水而行時優勢明顯,用來傳遞消息最為合适不過,一船四人,輪流操作,取得了順水日行千裡,逆水日行五百裡的平均速度,從建業到襄陽隻要六天左右,比其他的船至少快一倍。
由蔡家私船來試航還有一個好處:保密。
行船的都是蔡家部曲,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有相當的戰鬥力,也知道這些新方案的重要性,一旦遭遇劫持,他們或者戰而勝之,或者按照預定的方案毀掉機構,盡可能的保守技術秘密。
到目前為止,蔡家部曲已經遭遇十餘次企圖打探機密的細作,結果不僅人船安全,還提供了線索,配合當地駐軍,順藤摸瓜,拔掉了幾個敵方細作潛伏據點。
聽說蔡家一下子提供二十條船進行試驗,孫策就不禁咂舌。
看來蔡家是真有錢啊。
二十條船和人,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是在春運這麼忙的情況下。
以蔡瑁那吝啬到摳**吮指頭的德性,影響他做生意的事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換句話說,這些人力、物力都是可以擠出來的冗餘。
“蔡家這麼有錢?
”
“不是蔡家有錢,荊襄豪強都有錢,要不然荊州能這麼太平?
”黃月英斜睨着孫策,皺了皺鼻子。
“你不會想打秋風吧?
他們可都是支持你的良民。
”
孫策咧着嘴笑了。
“打秋風不至于,但是我要派人查他的帳,看看他有沒有偷稅漏稅。
”
“那你随便查,漏一罰十。
”
“這麼自信?
”
“那是,我阿母和小姨看着他呢,不準他做偷稅漏稅這種丢臉的事。
正因為如此,他才急着要換新船,換新船可以多拉快跑,多賺一點。
”
想着蔡瑁被兩個姊姊逼着,不得不交出大批稅金時割肉般的痛苦,孫策忍不住放聲大笑。
——
郭嘉站在正殿下,籠着手,靠在曬得熱乎乎的牆壁上,舒服地閉着眼睛。
今天朝會,大家都要喝酒,他也不例外,比平時多了不少,一時竟有些不勝酒力。
虞翻、張纮站在不遠處,低聲交談着什麼,像是有些分歧。
虞翻笑容滿面,張纮卻有些憂色。
郭嘉不用去聽也知道他們在談什麼。
王後袁衡在朝會上的舉動并非一個尊重女子這麼簡單,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的反響絕非女子出現在朝堂這麼簡單,夠張纮頭疼一陣子的了。
郭嘉也有點頭疼。
夫人上殿,自然是正妻的特權,妻妾之間的矛盾本來就大,如今女權日重,女子謀生的機會日益增多,為了生存而委身為妾的女子越來越少,民間納妾之風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如今這股風看似要吹到權貴之門了。
一想到家中那兩個好容易才征得鐘夫人同意納的美妾,郭嘉哭笑不得,大王這步伐邁得太快,有點跟不上啊。
他是忘了聖人的教誨,還是自信得過了頭,以為自己一直能控制得住局面?
這時,郭奕從遠處一路小跑的趕了過來。
他一邊走一邊打量着四周,生怕遇到負責禮儀監督的禦史,跑到郭嘉面前時,已經有些氣喘。
郭嘉有些無語,這小子身體太弱了,要想點辦法才行。
“什麼事?
急急忙忙的,成何體統!
”郭嘉闆下臉,站直了身體,擺出父親的威嚴。
“軍師處……剛收到消息,戲志才……戲志才……”郭奕吞吞吐吐,膽怯地看着郭嘉,沒敢繼續往下說。
大年初一,又是在王宮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會不會挨揍?
郭嘉打了個激零,一下子反應出來。
“人在哪裡?
”
“在宮門外,沒有門籍,郎官不讓進門。
”
郭奕話音未落,郭嘉就沖了出去,直奔宮門。
一個正在巡視的禦史發現了,立刻趕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喊。
“請祭酒緩行,請祭酒緩行……”
郭嘉根本不理他,奔到門口,推開上門行禮的守門郎官,三步并作兩步,沖出了宮門。
正在門外等候的參軍見了,連忙迎了上來,将一隻銅管遞給郭嘉。
郭嘉打開銅管,取出裡面的情報,掃了一眼,情報上隻有十個字:臘月二十四晨,戲志才死。
郭嘉長籲一口氣,心裡卻沒什麼喜悅,反倒有濃濃的悲傷。
他和戲志才是朋友,各侍其主,鬥智鬥勇。
如今他勝了,戲志才卻死了,他永遠失去了這個朋友,而且等于親手殺了他。
即使這情報很簡單,他也能猜到戲志才是怎麼死的,謀士要從紛雜的情報中辨别真僞,判斷真相,這是一個極耗元氣的艱巨任務。
戲志才身體本來就不好,一直在青城山養病,再經這麼折騰,心力交瘁而亡是最正常的結果,本來就應該在他的預料之中。
隻是他沒想到戲志才真的就這麼死了。
他今年還不到四十吧?
兩個禦史追了過來,氣喘籲籲,神色愠怒。
其中一人拿起手中的漆版,正準備按律申斥,張纮趕了出來,揮手斥退了禦史。
禦史還待争辯,虞翻也跟了過來,眼睛一翻,就要發火,禦史見狀,隻好收起漆版,退了開去。
“奉孝,出了什麼事?
”張纮嚴厲地看着郭嘉。
郭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轉身向張纮深施一禮。
“承蒙先生教誨,幸甚。
”說着,将手中的情報遞給張纮。
張纮接過來,看了一眼,愣了片刻,又看看郭嘉,眼神複雜。
他能理解郭嘉此刻的心情,也明白郭嘉為什麼會說這句話,但他更清楚,對郭嘉甚至整個汝颍系來說,這隻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