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前蟲子就越發的多,一到夜裡,倘使沒有蚊帳,細密的蟲子或是飛或是鑽,總能在家裡肆虐。
好在京中權貴也不是用不起蚊帳的人家,這幾年流行樟木珠子來防蛀防蟲,一個個樟木小球,都是用車床車的,時有小孩拿來玩耍。
倘若在京城的巷子中,看到幾個小男孩趴在地上,又有幾個男孩女孩站着圍觀,不出意外,就是熊孩子們組團打樟木珠子玩。
安國公府上,就有一台腳踏的車床,專門用來車木頭珠子賣。
家中的抛光師傅手藝也好,是九江公主為數不多的嫁妝之一。
每年這個時侯,九江公主自己就會盯着産量,這算是一個産業,九江公主出品的樟木珠子,算是小有名氣的。
滋滋滋滋……嗤!
一枚珠子車下來之後,九江公主拿起看了看,然後放下:“嗯,不錯,好好幹,今年賣得好,予不會少了賞賜。
”
“謝殿下……”
叮囑了一番工人,九江公主這才離開,此時天色早就黑了,不過安國公府内的樟木珠子作坊,是三班倒的,連夜都在生産。
離開了作坊,穿堂過戶九轉十八彎,這才回到了庭院住處,此時卧房裡燈還亮着。
玻璃燈罩裡頭,燭火搖曳,一旁坐着安國公執失思力,正在長籲短歎。
“驸馬,怎麼還不睡?
”
“睡了的,隻是……”
欲言又止,見丈夫如此,九江公主小聲道:“又做了噩夢?
”
執失思力點點頭,一臉惶恐地說道:“我是真的怕了,京中遍地的惡狗,真要是胡亂攀咬,這個家……如何承受得起?
二聖可不會念舊,也不能念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
“驸馬安心就是,今日大哥回來,不是有了好消息麼?
”
輕輕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背,見他像個孩子一樣無助,九江公主将他摟在了懷中,柔聲道,“這麼多年,大病小災的都過去了,還有什麼不能過去的呢?
今日一早,琅琊阿姊就入宮面聖,這是好兆頭。
鄒國公素來有口皆碑……”
“不要提碑!
不要提!
”
“不提,不提……”
丈夫在懷中哆嗦着發抖,哪裡還有當年突厥英雄的氣概,此時此刻,隻是提到了一個“碑”字,就讓執失思力猶如驚弓之鳥。
“四夷懷德碑”的威力,着實驚人!
“琅琊阿姊久不去宮中,此事,驸馬也是知道的。
如今央了鄒國公辦事,便有今日的變化,可見還是有了效果。
”
說着,九江公主一邊給丈夫拍背安撫,一邊輕輕地說道:“很快的,琅琊阿姊面聖之後,想來鄒國公也會去一次的。
到那時,說不定就會女聖召見,驸馬說不定就會得了賜姓,從此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
“會是如此麼?
真會如此麼?
”
“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繼續拍着丈夫的後背,背脊依舊寬闊,卻仿佛是沒了脊梁一般。
九江公主語氣平穩,語調輕快,仿佛這真是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
隻是搖曳燈火的照耀下,還是能夠看到她雙目中閃爍的淚光,以及咬出皿來的嘴唇,她一點都不敢松懈,讓自己軟弱的一面被丈夫看到。
她很清楚,這一刻要是她不支撐起來,她的丈夫,大概最後一點勇氣都會消失殆盡,或許會自殺,或許會巅峰,總之……這個家,的确會散。
“驸馬早點睡吧,等明日,我去拜見一下琅琊阿姊,看看有甚麼消息出來。
”
“驸馬?
”
久不見執失思力回應,九江公主微微一愣,忽地聽到很有節奏的呼吸聲,頓時愣了一下,将執失思力緊緊地摟在懷中,不多時,眼淚就很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啪!
“五筒!
”
“碰!
三條!
”
“弘慎,這幾日,怎地跟叔寶走得恁近?
”
“關你鳥事。
”
張叔叔瞪了一眼坐對家的李勣,此時李勣面前,一摞籌碼極為搶眼。
“你這就不厚道了啊,有地方發财,卻也不跟老兄弟知會一聲,實在是可惡,可惡啊。
發财!
”
“碰!
東風!
怎麼?
甚麼大财,能讓叔寶都意動?
見着有份,俺家大業大開銷大,如今又不比從前,住在漠北不愁吃喝。
”
摸了一把毛絨絨的兇口,尉遲恭拿起茶杯“噸噸噸噸”就是一通牛飲鲸吞,“日娘的,今天這牌真日娘的邪門,拿了好牌就是胡不到,俺掐指一算,這位子乃是風水旺财之地啊。
”
“你怎麼不掐鳥一算?
”
白了一眼尉遲恭,左腿擱在右腿上正抖得起勁的張公謹罵了一聲,“這買賣還沒成呢,還得熬幾天。
等事情成了,京城那些個物業,你們兩個倒是可以摘選摘選。
老夫跟叔寶,那是隻要現錢。
”
“嚯!
好大的口氣!
”
李勣頓時眼睛一眯,“這光景,還能殺多大的豬?
莫不是侯君集?
這老畜生有把柄?
”
“他有屁個把柄,要扳倒這老混賬,不涉謀反都是沒戲。
”張公謹搖搖頭,又摸了一張牌起來,抖着腳輕飄飄道,“你們兩個先别問,老夫和叔寶口風最緊,事不成别想老夫說出來。
真要是說出來……哼哼,你們兩個王八蛋,能忍住不捷足先登?
”
“我呸!
”
尉遲恭沖一旁啐了一口,“俺差你那幾萬貫?
”
“啧。
”
幾萬貫?
張叔叔頓時就不屑地撇撇嘴,對面披着浴袍的李勣頓時眼睛一亮,尋思着這老帥哥一向是要麼不出手,一旦出手,那從來都是一本萬利啊。
想當年,他怎麼就關鍵時候保護了長孫皇後,擺平了馮立和薛萬徹?
這就是典型的關鍵時刻從來不虛!
“敬德,隻怕不是幾萬貫哦。
”
“嗯?
!
”
尉遲恭頓時一驚,眼睛微微一眯,看了看坐對家的秦瓊,又看了看抖腿都快要抖成仙的張公謹,頓時咧嘴一笑:“看來是真有大魚啊。
”
面無表情的秦瓊裹了一條紫色絲袍,露了半個臂膀出來,全是傷疤。
四家三家沒有坐相,唯有秦瓊坐得筆直,摸牌的時候,更是無聲無息,俨然不存在一般。
“杠。
”
突然,秦瓊吐了一個字,然後又吐個字,“胡。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