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第368章 母子之緣(二)
元仲華看到康娜甯手裡抱的嬰兒啼哭不止,她心裡便心疼不矣,頓時眼酸心熱起來。
掙開阿娈扶着她手,走到康娜甯面前。
阿娈将抱着孩子的康娜甯扶起來。
元仲華伸手來接她懷裡的孩子。
康娜甯看到元仲華眼睛裡隻有孩子,淚眼盈盈的樣子,她便将兒子遞到了元仲華手裡。
阿娈看康娜甯竟毫不猶豫地便肯将孩子給公主去抱,心裡也覺得稀罕。
人人都說康姬無寵,故視子如命,阿娈不禁多看了那孩子一眼。
阿肅和菩提一樣大,也同樣長得白胖結實。
阿娈也禁不住微笑,暗想,若是把菩提和阿肅放在一起,除了眸子的顔色不同,還真像是雙生兄弟。
菩提像父親一樣有一雙綠色的眸子,除了菩提,高澄的任何一個兒子都不是這樣。
而阿肅卻像母親一樣,有一雙褐色的眸子。
此外,兩個人的輪廓形貌都像父親,所以兄弟之間甚是相像。
當然,小嬰兒長到成年中間還會有很多變化,現在的樣貌并不會完全定下來不變。
孩子抱在懷裡沉甸甸的,元仲華看着阿肅在她懷裡小手揮舞,小腿亂蹬的樣子,甚是喜愛。
那一雙褐色的眸子裡滿是委屈和求助,看得元仲華心都要揪起來了,問道,“孩子怎麼了?
為何大哭不止?
可讓太醫令瞧過了?
”這時阿肅已經不再啼哭,隻是往元仲華懷裡拱,似乎在尋求安全和溫暖。
元仲華抱着阿肅,沒有要還給康娜甯的意思。
覺得外面夜裡天寒,吩咐讓阿娈帶着康娜甯進去說話。
康娜甯是街頭酒肆出身的胡女,之前常相往來于官宦之家的女眷。
她心裡明白,如果這個時候在公主面前告狀,雖也能得公主憐憫,但畢竟人多口雜、耳目衆多,那些看她母子不得勢的人将來必定還會加倍報複,所以便忍住了,跟着元仲華身後進屋子裡面去。
元仲華抱着阿肅在大床上坐下,又問康娜甯,孩子究竟為什麼啼哭不止。
康娜甯見屋子裡奴婢衆多,一時沉吟不語。
元仲華不解其意,阿娈心裡倒明白她的心思。
借故把奴婢都支使出去,康娜甯這才低泣傾訴起來。
小郎君阿肅不思飲食,煩躁不安有些日子了。
隻是近幾日來日夜不眠,時時大哭不止。
同時伴有發熱的症狀。
原來阿娈遣人來問詢的時候,都是派來奴婢去問康娜甯的奴婢,兩下裡說沒說清楚,聽也聽得不仔細,再回來向阿娈回禀,阿禀再轉述給元仲華,其實等于什麼都沒問出來。
康娜甯見兒子日益愈加不好,命人去告訴長史,請太醫令來給阿肅瞧一瞧。
這中間又要經過幾層的人,個個見康姬不得寵,阿肅是庶子,便都不理會。
若要換做是菩提的事,估計早就把太醫令請來了。
這種事元仲華在廢立風波中離府的時候也是略嘗過滋味的,立刻就明白了,當即令人去請太醫令來。
并吩咐,以後不管哪個小郎君和小娘子生了病,都要立刻去請太醫令來診治,不用特别回禀。
康娜甯原本的心思,自覺自己是高澄的妻子,并不認為有妻、妾之别。
在這府裡日子長了,她人又聰明,便把宦門中内宅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況她不會迎合争寵,漸漸境遇每況愈下。
平時冷清倒也罷了,真正遇到難處時才懂得高低之别。
這時主母竟如此慈心,便覺得元仲華悲憫,心裡方有了願親近之感。
元仲華從前因為高澄從建康回來時突然帶了一個異域粟特人做妾室,況已經有了身孕,難免心裡不高興。
正因為如此,高澄才對康娜甯每每冷落。
當然也因為高澄自己和康娜甯合不來,不喜歡康娜甯。
康娜甯一來府裡就有身孕,元仲華那時也有身孕,雖不喜歡她,但作為主母又覺得該盡力照顧,況且元仲華心裡從未長久記恨過一人,對康娜甯自然也如此。
兩人同時生育之後,各得一子,元仲華的心思被菩提占去,看阿肅也是同樣,對康娜甯的不喜之意也就漸漸變淡沒有了。
阿肅似乎這時心裡明白已不必再擔心,居然在元仲華懷裡睡着了。
阿娈剛才就看出來元仲華已經不太對,想阿肅小郎君生得白胖,睡着了還這麼抱着實在是太累,便将大床裡側騰開,鋪設好了,正好把小郎君放下來讓他好好睡。
元仲華自己不知道,她就是剛才擔心夫君高澄,乍然從暖和的屋子裡出去,熱身子被冷風一次,寒氣浸體,此時已經要發作起來了,還以為是深夜不眠有些倦怠了。
康娜甯又不敢回去,生怕太醫令來了又出了岔子。
況心裡也奇怪,阿肅隻有在公主這裡才睡得安穩,之前已經數日不曾好好安睡了。
隻有阿娈心裡擔心元仲華,想着等太醫令來了,也給元仲華診診脈。
夜色暗沉,越到了接近黎明時越黑暗起來。
一晚上燈火如晝人來人往的高仲密府第裡總算是安靜了。
内宅裡,主母院落中,奴婢都被苦葉遣出。
隻有她一個人在屋子裡候傳。
隻是畢竟隔着羅帳,她也不知道内寝之中是什麼情形。
這一夜,苦葉一點睡意也沒有,心裡七上八下也根本不敢睡着。
好在羅帳中并沒有任何異常響動。
剛開始雖有幾句喁喁絮語,聽不太真切,但很快就沒有什麼說話聲了。
苦葉不敢進去,貼近了細聽,居然在萬籁俱寂之中聽到了悠長的呼吸聲,像是大将軍睡着了。
如此一來可以放心。
可奇怪的是,主母也不曾出來。
其實苦葉仔細一想,心裡也就明白了。
自從中皇山之後,再到後來酒肆偶遇。
還有後來大将軍不知道的事,為什麼酒肆關閉,胡姬被逐?
一來也是因為當時小娘子嫌胡姬知道了她被大将軍戲弄這樣的秘事;二來便是主母現在自己心裡都未必想明白的心思。
這重心思,苦葉現在是看得清清楚楚。
隻是主母是個心機精明的人,反倒重重心思羁絆,更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了。
李昌儀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時睡着的。
等她突然驚醒的時候四周依然漆黑一片,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
她一直都沒有睡安穩,甚至還做了噩夢。
一會兒是夫君高慎被擒獲,大将軍高澄在大笑;一會兒又是她自己被追殺,高澄還是在旁觀大笑。
不,是有聲音的。
李昌儀靜下心來聽到高澄的呼吸聲。
她原本是跪坐在榻前的,她總不能公然與他同榻而眠。
而她自己都沒弄清楚,她怎麼會留在内寝中一直守着他。
因為睡得久了,身子麻木,李昌儀站起身來。
她瞟了一眼榻上酣睡的高澄,他居然睡得那麼安穩。
不知不覺中,便身子一偏坐在了榻上。
高澄身上的被子隻齊兇蓋着。
那件染了皿的中衣已經脫掉了,他的肩、頸處都是裸露的。
他閉着眼睛,夢得深沉,可曾知道她在看着他?
随着呼吸,他的睫毛微微顫動,李昌儀覺得他這樣子格外動人。
記起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小男孩,雖然容顔傾國,但當時因為曾落馬而衣裳肮髒,又是一副頑皮無賴的行徑,和現在比起起來簡直判若兩個。
這時躺在榻上的男人,已經完全是個青年男子,不再是個小男孩了。
他變得心思精明,頗有城府。
或許他原本就如此,或許他是刻意這樣對她的。
李昌儀自己也迷惑了。
她突然很想伸手去撫摸他的肌膚,輕輕摸一摸他傷處包紮的地方。
但是她忍住了。
她是名門貴女出身,還是高刺史的夫人,她甚至還是他的叔祖母……或者,都不是因為這些。
是因為她心裡非常清楚明白,她是絕不能沾惹他的。
她沒有力量去控制這一切,他也并不會以真心待她,最後她終将會身敗名裂,一無所有,連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都會失去。
突然安靜之中傳來了說話聲,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李昌儀沒往心裡去,因為她聽到了苦葉走出去的聲音。
就算有什麼事,苦葉也自然會去打理,用不着她去操心。
再轉過頭來時便看到榻上的高澄身子動了動。
他原本是平躺的,大概是想側卧,因為觸到了左臂的傷處又回複了原來的睡姿。
然而,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李昌儀來不及再起身躲開,被高澄看個正着。
高澄也沒想到李昌儀就坐在榻上正看着他。
這時已至拂曉,屋子雖燈光昏暗但已經有初升的旭日之光淡淡地掃了進來。
高澄借着亮光用朦胧如醉的睡眼看着李昌儀,心裡有種沖動湧上來。
他突然伸手就來扯李昌儀。
“娘子看着子惠做什麼?
”因為剛睡醒,他喉嚨略有沙啞。
李昌儀沒想到他與昨晚簡直就是判若兩人,他的意圖一點都沒有隐藏。
“大将軍小心傷口。
”她隻能找理由搪塞,還不敢太大聲音,因為她也不确定現在羅帳之外有沒有人。
而且屋子外面的說話聲重重疊疊,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事,苦葉去了半天也沒回來。
李昌儀下意識地推拒。
“既然知道我有傷,怎麼還用這麼大力氣?
”高澄已經把李昌儀扯到了榻上,他力氣大,她自然掙脫不開。
看樣子他這次是真的想要了。
李昌儀又氣又急,當然還是奮力反抗。
“大将軍無禮,妾是有夫之婦。
”她已經被高澄抱在懷裡了,兩個人緊貼在一起。
她又不敢大聲說話,她的嘴唇就在他面頰邊,說話間熱氣噴到他面頰上,又是這樣的低聲請求,不像是拒絕,倒像是挑逗了。
“那又如何?
”高澄不在乎地反問道,然後低下頭來。
李昌儀心跳如鼓,手觸到他有肌膚,他的身子好熱,她也像是要被點燃了。
被他壓在身下,有力地抵着,她幾乎快要失控了。
可是突然聽到高澄那一句反問的話,立刻便如冰水傾覆而下。
是啊,他是不在乎的,他隻要解一時之急。
“大将軍要是再無禮,妾就咬舌自盡。
”李昌儀這次是真是奮力相抗。
本來是風流韻事,可話要說得這麼煞風景就真沒有什麼意思了。
高澄有點不敢相信地停下動作看着她。
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堅決拒絕他的人。
難道他在她心裡還比不過那個高仲密嗎?
同時他心裡對李昌儀也略感驚訝了。
突然聽到外面屋子門打開了,接着是急急的腳步聲。
有人連連大聲喚“大将軍”。
太突然,太快了。
李昌儀是一驚,高澄卻根本不着急。
李昌儀驚的是,居然有陌生男子闖入了她的内寝中。
高澄不着急是因為他聽出來了,闖進來的人是崔季舒和陳元康。
反正他的事崔季舒也都知道,看都看多了,還有什麼可忌諱的?
李昌儀拼命推高澄下去,高澄慢吞吞從她身上下來。
李昌儀急忙從榻上起來,可這同時崔季舒和陳元康已經進來了。
李昌儀發髻略有淩亂,衣衫不整地站在榻邊。
她若這時出去便會和崔季舒、陳元康撞在一起,但站在這裡又格外不自在,甚至是羞愧。
雖然崔季舒見多了高澄做這種事,可這一次還真是把他驚到了。
這事太突然了,之前一點征兆沒有,他沒聽世子說過一次對高仲密夫人李昌儀留心。
可這事對于崔季舒來說又太痛快了。
畢竟是高仲密之前為了娶李昌儀才休了他的侄女崔氏,也就是崔暹的妹妹。
沒想到事後世子居然把高仲密的新婦又偷到了手,崔季舒此刻真想大笑,心裡對世子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床帳未放下來,陳元康看到高澄裸露的上半身也吃了一驚。
但在他眼裡,高澄臂上的傷處更觸目驚心。
看到李氏立于榻邊,把頭别開,高澄這麼公然躺在榻上,不用細研究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陳元康心裡覺得太奇怪了。
是大将軍的心腹,蒼頭奴劉桃枝去告訴他大将軍遇刺的事,本來以為是皿腥場面。
後來知道大将軍在高刺史府中,已經覺得奇怪。
府第裡的婢仆不肯放他和崔季舒進來,他怕大将軍在此不安全,這才和崔季舒一起硬闖進來的。
可沒想到,看到的居然又是這樣的春光乍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