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應站在門外自然将蕭天離的話盡數聽入耳中,好幾次都忍不住要沖進去罵人,卻不得不生生克制住,這會兒見齊傾墨出來了,趕緊推着輪椅往外走:“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黑羽騎營離華文街那麼遠,能這麼及時地趕過來已經很了不起了好嗎?
居然還怪人家來得不夠早,我看啊,是怪他們沒保護好青微姑娘,讓她受了傷,心疼了!
”
“好啦。
”齊傾墨打斷了鵲應絮絮叨叨地抱怨聲,搖了搖頭問道:“信帶來了嗎?
”
“在這兒。
”鵲應呶了呶嘴,遞過一封火漆封好口的書信,齊傾墨打開看完之後捏着薄薄的紙張望着遠處的天邊出神。
那邊的風吹起來,柔軟輕盈的白雲舒展着化作絲絲縷縷,像一團棉花被人溫柔的拉扯開鋪在湛藍的天空上,幾隻高飛的鳥兒化作黑點悠然飛過,慢慢的夕陽的紅色如同染缸裡的顔料一般,一束束從雲層裡透出來,萬丈金光。
齊傾墨似乎看得有些累了,眨了下眼,将信交到鵲應手裡,淡淡說道:“你去找遠石,叫他準備。
”
鵲應心頭一跳,問道:“小姐你決定了嗎?
”
“不是一早就決定了嗎?
”齊傾墨撫了撫蓋在腿上的毯子,那一雙似乎會永遠冰冷下去,毫無知覺的雙腿,蓋着這毯子又能暖和多少呢,低聲自嘲一般笑了一聲:“去吧,再幫我叫泠之繼過來。
”
鵲應不知道齊傾墨要做什麼,但看得出她此時心情很是低落,也不好再問,隻悶聲應是。
泠之繼知道齊傾墨,蕭天離,和青微之間三人的關系再次陷入了困境,也不敢再嬉笑着開玩笑,小心翼翼地推着齊傾墨到了細雨閣。
細雨閣在經過了前幾天的被截殺事件後,顯然加強了防衛,齊傾墨一路過來看到值班的暗衛多一倍,處處都透着一股凝重戒備的氣氛。
她坐在輪椅上看着身形柔弱的青微埋頭在一大堆卷宗裡,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一早便說過,青微不是一個容貌如何出色的人,但她極易讓人産生親近的感覺,就連齊傾墨這樣冰冷的人都無法讨厭她。
似乎她天生,便能使人信任,然後願意與她親近。
她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一直眉頭不解地來回翻着一袋宗卷,反複地看着,但又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身子還沒好,怎麼不多休息?
”齊傾墨盡量将聲音放得輕柔一些,但依然無法掩去她與生俱來的清寒。
青微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來行禮:“青微見過側妃娘妨。
”
“不用行這些無用的虛禮了,身上的傷好了嗎?
”齊傾墨擺擺手,青微了然地接過泠之繼推着的輪椅。
“差不多了,不過是些小傷。
”青微臉色仍有些蒼白,但并不矯情的躺在床上以企求蕭天離對她格外的關愛,這一點,齊傾墨很是佩服。
而且她語氣幹脆利落,不像蕭天離那般繼續埋怨齊傾墨為什麼不早些把黑羽騎的事說出來,而使她受了傷。
好像是她覺得既然齊傾墨心意已決,便絕不再多問一般。
齊傾墨搖頭不讓自己再想這些事,問道:“你在看什麼,好像很為難?
”
“顔回告訴我,那日晚上有一輛馬車經過,但不知道馬車上的人誰,所以我在查宗卷。
那天晚上所有的信息我都調出來了,細雨閣在各大府上都有安插眼線,按理說不應該查不到才是,但奇怪的便是我怎麼也查不出那輛馬車的主人到底是誰。
”
青微露出些疲色,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齊傾墨一直微笑着聽她說話,沒有打斷她,然後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找不出就别找了,累心累神。
”
“哪能不找,細雨閣成閣六年,從未出來内奸,這一次居然被人害得傷亡慘重,爺心疼手下,我也心疼,有不少人都是跟了我許多年的。
”青微苦笑一聲,極為無奈說道:“本來以為從那輛馬車入手,會查到些什麼線索,結果……唉……”
“我記得當初我剛剛拿到齊治的帳本解譯的時候,細雨閣解出來的答案與我解出來的答案有些出入,對嗎?
”齊傾墨突然提起了往事。
青微點頭,她記性極好,這樁促使她不得不和齊傾墨見面的事情自然記得很清楚,說道:“不錯,當年娘娘解出來是兵器,而細雨閣給出來的卻是金銀。
”
“那個解錯了的人,我如果記得不錯,是叫陳風對吧?
”齊傾墨隻稍稍想了一下,就想起了這個人名。
青微早已見識過齊傾墨非人的記憶力,并沒有吃驚,隻說:“不錯,正是陳風,娘娘的意思是……”
齊傾墨笑了笑,端了一杯桌上早就泡好了的茶,撥着裡面的茶葉,随意說道:“反正是找不到線索,查查他也無妨。
”
青微面色有些不滿,似乎覺得齊傾墨這是在借題發揮,拿着今日之事去報往日之仇,這種做法是極易讓手下寒心的,所以她遲遲沒有開口。
像是猜到了青微心中所想,齊傾墨說道:“你不要想太多,我隻是随便說說罷了。
”但齊傾墨心中是真的有疑惑的。
當初那些堆成小山一樣的帳薄,其實隻用在每一頁上面用齊字勾勒出來,就能得到正确的答案,這種手法并不難。
以細雨閣的能力,既然找到了方法,就絕無可能解錯字,但偏偏他們錯了,而且錯得如此相近,古怪。
齊傾墨将這樁事壓在心底很久,一直沒有說出來,到後來也就漸漸不再提及了。
可現在細雨閣因為一個潛在着的威脅,造成了這麼大的損失,還令青微這個實際的閣中操控者受了傷,她的疑問便再次浮了上來。
蕭天越與青沂國有勾結已成既定的事實,那在他們之間必定有一個聯系人,如果這個聯系人藏在細雨閣中,那真的是不堪設想,所以蕭天離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在太子的眼皮底下!
問題是,蕭天越似乎并不能完全掌握蕭天離的動向,不然宮中那幾件事也不會那麼順利。
可是幾天在華文街的那一場夜襲又清晰地指明,細雨閣中有人向蕭天越通風報信。
局面撲朔迷離,齊傾墨眉心皺得緊緊的。
到此刻,她越發覺得沒有将黑羽騎的實力暴露出來是明智的選擇,不然,那天晚上也絕不可能成功地奪來齊治的罪證。
現在的問題是,這些罪證怎麼用,是關鍵!
從細雨閣回到甯王府的時候,鵲應也早就回來了,備好了一桌飯菜,泠之繼肚子“咕噜”一聲,惹得幾人發笑,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能怪我啊,娘娘你去細雨閣一坐就是大半天,這天都黑了,我當然也餓了。
”
“吃吧吃吧。
”齊傾墨笑着搖搖頭,像泠之繼和顔回這種心思單純的人,生活也變得簡單好多,有好吃的就行。
正說着話,睡醒了的蕭天離也洗完澡換了衣服走過來,主仆幾人不分上下圍在桌子上,餓瘋了的泠之繼也顧不得兩位主子之間的小矛盾,放開了肚子拼命往嘴裡塞吃的。
齊傾墨喝了點湯,吃了幾口清湯的小菜,覺得毫無味口,便放了碗筷。
“就吃這麼一點兒?
”蕭天離不悅道。
“嗯,不餓。
”齊傾墨的回應也是幹巴巴的,這對話顯得生澀無趣。
“你今天去細雨閣了?
”蕭天離夾着一塊魚肉放到她碗裡,似是無意的問道。
齊傾墨擱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說道:“不錯。
”
“這麼着急查出細雨閣的内奸嗎?
”蕭天離語氣有些不痛快。
“難道不用急嗎?
”齊傾墨心中煩亂,回話也有些硬。
“那些事自有青微操心,你就安心在家等消息吧。
”蕭天離說道。
就連一心埋頭苦吃的泠之繼都不敢再伸出筷子,嘴裡含着一隻雞腿也不敢大口的咀嚼,低着頭不看對面上方坐着的兩人,想退出去又不好動,呆在這裡又尴尬,總之坐立不安。
齊傾墨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平複心裡的波動,甚至一些令她詫異的委屈情緒。
明明自己親自去細雨閣去看望青微,是一片好意,是在退讓,是在給彼此找一個台階下,都已經在低頭求和了,他說話為什麼要這麼傷人?
然後她才能保持臉上的神色不改,極為冷漠地看了一眼蕭天離,用最寒冷的聲音說了一個字:“好。
”
鵲應氣不過,剛要說話就被齊傾墨拉住:“回房,我困了。
”
看着齊傾墨離開,蕭天離長歎一聲,肩頭一垮,有些狼狽地垂着頭,低垂的眼眸看不見他臉上的神色。
泠之繼咽下嘴裡的雞腿肉,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走遠兩步拉開一個距離,然後才說道:“其實爺,今天側妃娘娘去細雨閣并沒有說青微姑娘不好,還叮囑她多多休息呢。
而且她還給青微姑娘提起了一個人,可能對查出細雨閣的内奸有幫助。
”
“我知道。
”蕭天離低沉着嗓音說道。
但他更需要讓齊傾墨知道,細雨閣對他的重要性,青微對他的重要性,以後他們兩人相處時平等坦誠的重要性。
黑羽騎,始終是橫亘在他們之間的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