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顔貼木兒生病了,還不肯讓太醫為他診脈。
院正徐彪奉旨前來,卻不得其門而入,急得嘴角冒泡。
昨晚還好好的,一覺醒來卻病了,不吃不喝,連房門都沒開,隻在江雨生像往日一樣來宣他進宮時,讓守在門口的護衛傳話,說他生病了。
這擺明了就是賭氣嘛。
宋誠心裡跟明鏡似的。
宋誠過來看了一眼,隻看一眼,然後轉身就走,回自己院子吃早飯了。
一碗冒着熱氣的幹面端上來,醬是他弄出來的,前世吃慣了的味道,把醬倒在軟硬适中的面條上,攪均勻,吃了一大口,再喝一口蘿蔔羊肉湯,運動了半天,幹癟的肚子頓時熨貼得不行。
一大碗幹面快吃完時,蘇沐語來了,在宋誠對面坐下,道:“如果他不願意看太醫,院正會不會受罰?
”
小姑娘既擔心徐彪觸怒朱祁鎮,又擔心宋誠受牽連。
“不會。
”宋誠把最後一筷子面吃了,掏出錦帕拭拭嘴角,道:“你看着吧,皇上來了,門就開了。
”
蘇沐語埋怨:“他跟皇上嘔氣嗎?
兩人加一起得有五六十歲了吧,怎麼還像小孩子?
院正夾在他們中間,很難做的。
”
說話間,門子來報:“世子,皇上來了,侯爺已經迎出去了。
”
宋傑料定這位爺生病,皇帝肯定會來,早候着了。
朱祁鎮的馬車剛在府門前停下,他就迎了出去,府門打開,馬車直入,他也到滴水檐下。
“平身。
伯顔病情如何?
”朱祁鎮很着急,下車後腳步匆匆,頭也沒往宋傑這邊擡一下。
宋傑跟了上去,道:“使者不肯開門……”
門都不肯開,鬼才知道他病勢如何。
這個,真怨不得别人。
朱祁鎮皺眉:“宋卿呢?
他沒有勸勸伯顔嗎?
”怎麼看宋誠也不像置身事外的人,人在生病時最是脆弱,這個時候讓伯顔貼木兒感受到家一般的溫暖,是留下他的好機會。
這個機會,宋誠不應該放過才對。
宋傑很自然地為兒子說話:“勸了,隻是門總不開。
”
“參見皇上。
”宋誠在道旁施禮,道:“恐怕元帥得的是心病。
”
朱祁鎮敏銳地發現,宋誠不是從伯顔貼木兒的院子來,這貨分明是從自己院子過來,伯顔貼木兒都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情在自己院裡圖清閑?
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在朱祁鎮心頭冒起,他克制住了,道:“什麼心病?
”
宋誠道:“怕是想求和,想朝貢。
臣以為,皇上避一避最好。
”
朱祁鎮擡起的腳在空中停了半息,他不是傻子,這些天酒至酣處,伯顔貼木兒抱怨般的訴苦,用意何在,他何曾不知?
隻是瓦剌不除,邊關豈能安穩?
說為十幾萬軍士報仇,隻是說服朝中那些懦怯自私的朝臣們的借口而已。
如今瓦剌受白災之苦,能多死一人,以後開戰時,大明就能夠少死一個軍士,他是皇帝,是天下臣民的君父,應該把國家大義,天下臣民放在心上,民為重,君為輕才對。
私人感情在國家大義面前,隻有讓道的份。
“就當朕沒來過。
你告訴他,朕病了。
”朱祁鎮腳落在地上,人已經轉身,來得有多快,去得就有多快,宋傑看得目瞪口呆。
宋誠跟在後邊道:“這樣不是辦法。
”
“卿有何妙計?
”
“不如就說皇上昨晚着了涼,已宣太醫進宮,看元帥有何反應。
”宋誠道:“但此計隻能用得一時,用不了一世,若皇上不答應瓦剌求和,又想留下他,怕是得另外想辦法。
”
伯顔貼木兒的妻兒盡在草原,和也先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什麼能留下他呢?
在接到他作為使者,前來京城時,宋誠想了很久。
朱祁鎮覺得,靠兩人之間的友情不行,就像自己,把伯顔貼木兒引為知已,可一旦涉及到國事,隻能盡量拖延。
伯顔貼木兒何曾不是如此,不就是想利用和朱祁鎮的感情,達到朝貢和要些糧食回去救急的目的嗎?
“卿趕緊想辦法,朕回去了。
”
宋誠目送禦辇遠去,回到伯顔貼木兒房門外,沉痛地道:“元帥,皇上病了,你若肯讓徐院正為你診治,趕快開門,徐院正還得進宮呢。
徐院正醫術高明,幾個太醫還在等他定方子,他沒進宮,藥方都沒能定下來。
”
話音剛落,門無聲打開,伯顔貼木兒站在門口,道:“皇上怎麼生病了?
”
原來他一直站在門邊,也不知有沒有湊在門縫朝外偷看。
宋誠忍着笑道:“着了風寒。
昨天你們做什麼了,怎麼兩人都病了?
”
“一整天在殿中喝酒觀賞歌舞。
”伯顔貼木兒歎氣:“我哪有心情觀賞歌舞啊。
”他這都快急死了,怎麼一提正事,朱祁鎮就裝糊塗呢。
說話間,伯顔貼木兒出房,在沙發上坐了。
宋誠讓徐彪回去,也在另一隻沙發上坐了,道:“我是指揮使,不能摻和戶部的事,不過,元帥住在我府中,是我的客人,不避嫌幫忙說句話我還是做得到的。
元帥勿憂,待年過完,我去和李大人說說,讓他通融一下。
”
和瓦剌議和、朝貢的事沒有提上日程,找戶部有什麼用?
宋誠擺明在忽悠。
伯顔貼木兒眼神怪異地看他,道:“某自幼傾慕儒學,頗知政事,宋大人休要騙我。
”
被當面說破,宋誠一點不臉紅,道:“元帥可再于早朝觐見,請皇上和諸公商議此事。
何必為難皇上呢?
”
伯顔貼木兒一驚,道:“朝中諸公不欲與瓦剌交好麼?
”
朝議一向沒有武将說話的地方,而文官們,口口聲聲外族蠻夷,我天朝上國何必與之一般見識,所以但凡瓦剌求和必然允準,以上國姿态對瓦剌諸多要求一概答應。
現在是怎麼了?
宋誠無奈道:“若瓦剌多像元帥這般重情義之人,朝中諸公也不會反感。
唉,可惜了。
皇上一心向着元帥,隻是你也知道,上次交戰,大明損兵折将,縱然最後大捷,也難以掩蓋軍士折損過多的事實。
”
伯顔貼木兒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