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明軍神色疲憊,士氣低迷,還沉浸在白天被追殺的恐懼中,有人想起不幸被殺的同袍,不時抹一把淚。
宋誠停在一個咬一口馬肉,抹一下淚的小兵面前,小兵臉頰烏黑,眼睛周圍一道白一道黑。
“哭什麼?
”
宋誠的聲音很溫和。
巡了半圈,這樣抹淚的人真心不少,有些還是将領,隻是大家都是男人,不好意思哭出聲罷了,空地上籠罩着悲傷的氣氛。
小兵擡頭見是一個身着铠甲的少年,不敢怠慢,趕緊站起來。
軍士隻着護甲,能着铠甲的一般是将軍,像宋誠這種勳貴子弟,要上戰場,铠甲自然是必備之物。
宋誠的爺爺宋瑛,本身就是領軍的大将,他是将門這後,一套铠甲算得了什麼?
“回将軍,小的兄弟為敵軍所殺。
”小兵說着又抹了一下眼睛。
宋誠很意外,道:“你們兄弟倆同上戰場?
”
“是。
”小兵再次抹眼睛,嗚咽道:“我兄弟隻跑慢幾步,隻是幾步啊。
”
當時他們心如死灰,料定必死無疑,隻是下意識朝前跑,根本沒有别的想法,然後兄弟就被殺了,他想上前和敵人拼命,轉身卻看到不遠處,一杆白色的大旗在灰蒙蒙的天空中耀眼奪目。
旗上的字看不清,他也不識,看旗的顔色,知道這是英國公的大旗。
英國公在抵擋敵人!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撥腳朝大旗飛奔。
敵人拍馬追來,可天很快就黑了,他借夜色掩護,裝死屍,待馬蹄聲消失,才朝大旗的方向摸來。
天黑得厲害,大旗卻沐浴在光亮中,像指路明燈一樣,他很快就找到這裡。
到了安全地方,慶幸自己得救的同時,想起兄弟,這淚就再也止不住了。
沒有皿性啊。
宋誠感概了一下,道:“想不想為你兄弟報仇?
”
“想。
可是……打不過。
”小兵實誠。
“人人這樣想,人人都隻顧自己逃命,才會被敵人逐個擊破,你兄弟才會被殺死。
你還要這樣做嗎?
”宋誠問,眼睛淩厲掃了全無形象散坐在空地上狼吞虎咽的軍士,最後停在一個同樣身着铠甲,應該是将軍的男人身上,厲聲道:“你們還要繼續逃嗎?
想逃到什麼時候?
逃得了嗎?
”
含着一嘴肉的停止咀嚼,正在咬肉的嘴裡還含着肉,正在喝水的脖子還仰着,所有人的眼睛都望了過來,怔怔地看着宋誠。
那個将軍停下咀嚼的動作,迎着宋誠淩厲的眼睛,慢慢走了過來,在宋誠面前三尺處停下,臉呈四十五度角望天,道:“本官武德将軍鄒德遠,你是誰?
現任何職?
”
這官腔擺的威風凜凜。
空地上這些人狼狽不堪,有些人不要說铠甲,連護甲都不知丢到哪裡去,隻着中衣。
不用說,他的官職最大。
武德将軍是五品武官,放在随駕出征的文臣武将中卑微得很,但現在隊伍被打散,眼前除了宋誠,就他身着铠甲,雖然遇上兩撥瓦剌軍,他奮力抵抗,铠甲破了好幾處,也受了一點小傷,但他已經打聽過宋誠的背景。
這并不難打聽到,夥頭軍是宋誠帶人救下的,對宋誠崇拜得不行,他剛起了個頭,就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一個沒有官職的毛頭小子,敢在他面前耀武揚威,這是找死呢,還是找死?
宋誠生硬地抱拳行了一禮,道:“西甯侯府宋誠。
英國公令宋某救人,鄒将軍有何高見?
”在軍中,宋誠還沒有官職,人家是五品的武德将軍,他行參見上官之禮。
宋誠出身西甯侯府,而且敢這樣通名報姓,肯定是嫡系,若鄒德遠圓滑些,應該還禮,哪怕不為别的,就為前段時間西甯侯宋瑛在陽和為國捐軀,起碼的尊敬也是要有的。
可是鄒德遠皺了皺眉,一臉的嫌棄樣:“原來是勳貴之後。
”
他出生入死數十次,才積功升到武德将軍,可是這些勳貴之後靠祖上餘蔭,成天走馬章台,混吃等死,最是讨厭。
宋誠手早就放下,不鹹不淡道:“宋某奉英國公之命救人,才湊巧救下鄒将軍,要不然鄒将軍這會兒怕是去閻王殿當将軍了吧?
”
這是嘲諷他嗎?
絕對是嘲諷。
鄒德遠大怒,道:“你一個靠祖上餘蔭的勳貴子弟也敢跟本将軍如此說話!
”
“這就是鄒将軍對救命恩人态度麼?
将軍英勇,為何不在白天率部下迎敵,而是此時狼狽趕來?
”宋誠唇角勾了勾,語氣平淡,像在說今晚天氣不錯,可空地上聽到這話的人着實不少,人人望向鄒德遠的目光充滿鄙視。
一支号稱精銳的軍隊,在遇到敵人時各自逃命,說出去實在丢臉,可上官沒有組織指揮,上下有志一同,隻顧逃命,意義又自不同。
眼前這人,可是正五品武官,官職比在場很多人高很多,很多人自然而然地就想,若是敵人進攻時,上官不是隻顧自己逃命,而是組織我們抵抗,我們也不會去鬼門關轉一圈,同袍更不會因此而死在敵人鐵蹄之下。
小兵更是眼睛紅紅充滿仇恨地瞪着鄒德遠,要不是這些狗官隻顧自己逃命,兄弟怎會被殺?
鄒德遠感覺到小兵仇恨的目光,不過一個小兵,他不放在心上,隻是惱怒宋誠嘲諷,怒道:“若不是英國公庇護,你何能得以保全?
”
如果你不是勳貴子弟,怎麼能跟在英國公身邊?
若不跟在英國公身邊,也像我們一般無二,有什麼好得意的?
小旗陳春旺剛好換班回來,聽到鄒德遠的話,接口道:“将軍錯了,英國公為宋公子所救,若沒有宋公子,我等都活不成。
”
這些宋誠在戰場上從瓦剌軍手中救下來的人,對宋誠感激得不行,視宋誠為再生父母。
有人向宋誠發難,哪管這人是五品還是四品,是将軍還是千總校尉,腳步錯動間,就把鄒德遠圍在中間。
一雙雙憤怒仇視的眼睛讓鄒德遠心寒,失聲道:“你們想做什麼?
以下犯上嗎?
老子軍法處置你們。
”
話音未落,陳春旺喝:“打!
”
一群人如狼似虎撲上去,拳腳交加,很快鄒德遠就被打倒在地,就這,陳春旺和那個小兵還不解恨,擡腳猛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