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枝雕翎箭于她咫尺處折停,霎時間枯朽,在倏起的烈焰中燃燒殆盡,隻留下一攤灰燼,被晨起的風一吹,不經意間四散而去。
此情此景中,甜兒始終一副沉靜臉龐,隻教山風微微掀起她鬓發,露出驚為天人的模樣,直驚煞了一群看呆了的衆人,瞠目間無人說出話來。
晨霧在山間化開,四下俱靜,半天才有泠竹出語驚歎道:
“姐姐好一個化幹戈為朽腐,果然不愧山神之力!
”
這一化幹戈的神迹,她曾親眼于清涼山巅見過一回,此次再見,依舊覺得神奇至極,驚豔得非比尋常。
此神迹一出,獄族士氣為之一振,族衛将軍騰奕趁此躍起,振臂高呼道:
“衆族衛軍兄弟聽令!
與我一鼓作氣攻上山去!
”
說畢,率先而起張弓搭箭,弦響之時,一名神策軍士瞬間一箭穿喉。
頓時四下裡呼喊聲浪漫遍山野,黑衣大軍如潮似水般逐奔而上。
待到令狐嗣如夢初醒,已然來不及轉身回去,隻好硬起頭皮揮起手中銅杵迎敵。
虧得他力道大得駭人,手臂揮起間自上而下将一賒刀人連刀帶臉擊了個粉碎,皿直直濺了一身。
然而漫山遍野黑衣人刹時湧上,瞬間已将身後的兵陣擊潰,厮殺呼号聲中已然全沒了開始的陣型。
情勢之下,令狐嗣已無暇顧及指揮,回首隻看着數百人的軍陣已在黑衣人的沖擊中潰不成軍。
令狐仰首喟歎,寒風潇潇兮肅目而向,握杵的雙手也不免抖動起來。
騰奕離于遠處,矯姿疾躍而起,身在空中已将一支長弓拉圓,冷目凝神間撤手,一支羽箭如是流星般穿襲至令狐嗣面前。
令狐嗣餘光察覺,待要揮杵去擋已然為時已晚,隻好急速縮首去躲,倉促間正被羽箭射中頭盔,紅櫻随之散落地上,一時模樣極為狼狽。
令狐嗣索性擲盔于地,披亂發而起,眦目圓瞪道:
“豎子小兒!
今日你莫想逃脫,我非卸了你項上首級不可!
”
騰奕低首不語,隻一路抽刀,默默縛于臂膀上奮足前行。
寒瀝獄刀,曆來是獄族人的首選利器。
長久山林之困,取東海之濱始皇帝遺留的丹石精礦來煉,得以鍛鑄為寒刀。
需以執刀者的皿色開刃,外人觸則自傷。
如此兵刃,獄族人一生唯此一刀足矣。
等他趨于令狐嗣近前三尺開外,刀已倏然出手。
令狐嗣沉哼一聲橫杵去接......
兩下兵刃相撞一起,電光火石!
騰奕就着去勢空身騰躍起來,四下裡飛舞着皆是族衛将軍的刀影。
他身手極是淩厲,遍布刀光中,教人尋不得半點時機。
這是獄族刀法之密,密在快不可破。
令狐嗣隻是少許推擋,觸碰間肌膚已濺起一陣寒意。
他心頭一驚,想不到這厮的刀鋒竟然極寒,舉手投足間怎麼窺不到半點江湖的路數。
心下思量着,對方招式更厲。
他稍作守勢,萬象金剛杵隻于周身上下徘徊,放任這執刀人恣意進犯,他隻需沾衣不入即可。
幾下來回,族衛将軍騰奕已有些心驚。
在他看來,令狐嗣卻才是真的可怕。
與方才的嚣狂相比,一旦動起手來,騰奕發覺作為對手的令狐嗣竟然冷靜到極緻。
尚武之人,一旦動起手來,冷靜才是制勝之不二法門。
毫無疑問,令狐嗣在等待時機,久攻不破必有一漏的時機。
而破綻就在此時!
令狐嗣照例揮銅杵接了騰奕一刀,接刀瞬間,臂力陡然一增。
騰奕未曾料到他在此時發力,臂彎間猛覺一震,就此蕩開手去,頓時令兇前門戶大開。
宋甜兒遠觀着真切,急提醒道:
“族衛将軍,當心!
”
騰奕心叫不好,低頭看令狐嗣實實祭起一腿正疾踹在他兇口上。
騰奕兇口一甜,仰頭,身子向後方飛起,人在半空一口皿噴灑出來,眼前一黑直往人叢裡栽去。
令狐嗣哪會放過這絕好殺他的機會,不等他落下,随之躍起......
甜兒于遠處冷靜道:
“放箭!
”
一撥箭雨升空,令狐嗣忙伸手撥打雕翎,人卻由此退了回來。
他怒叫道:
“弓箭手!
弓箭手待命,給我射将回去!
”
說畢就有身後副将一把抱住,哭喪道:
“将軍!
都戰成這樣了,哪還有什麼弓兵?
”
令狐嗣聞言回首,愕然驚覺滿目皆是躺倒下的神策軍,荒野遍布屍首,哀嚎與掙紮者幾無可數......
難道就此大勢已去了麼?
“哭喊什麼?
是男人就給我站起來再戰!
”
他不甘心,眦目嘶嗓着,手中兵刃猶自滑稽地在半空中揮動不息。
“給我起來!
”
他幾近瘋狂嘶吼,聲音在原野山谷間破碎回蕩......
三四名副将推扯着令狐将軍上馬,要逃離這無辜而又是非的地方。
有族衆不依作勢要追,卻被宋甜兒伸手止住。
她自顧望着他們狼狽于灼日下的背影,鬓發飛散間淡淡道:
“由他們去吧。
”
……
烈日灼燙下的山林,空氣中不知何時已屏息得沒有一絲風的味道,滿山俱是搏殺後的傷痕,無論是人身上,還是山坡草木間……
抑或是每一個人的心裡?
……
甜兒俯身于族衛将軍騰奕的面前,他嘴角的皿色還在。
“騰将軍你可有事?
”
騰奕臉上蒼白地掠過一笑道:
“族領放心,我騰奕尚還能挺得住,隻是那令狐嗣……”
“此人無妨,留下他不定是件壞事。
”甜兒略帶絲笑容安慰道。
獄族之人皆是自然賦予生命之靈,一如草木的命理,隻要有口氣在,就有活下去的理由。
她所以放心騰奕,大概就是因此緣由吧。
“現在什麼時辰了?
”甜兒回頭問道。
“午時剛過。
”有身邊人答道。
甜兒點頭,蹙起眉頭自語道:
“照這算來,他們入那地宮探尋也已有七八個時辰了,隻不知他們那裡現又是怎樣的情形?
”
泠竹聞言不語,獨自一人起身走及四野沒膝的長草中,默默然極目四顧。
然而在這一片烈日下的草色蒼茫中,誰又能知道,哪片土地之下才是她馳哥哥此刻身處地宮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