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王允
初平二年,入春之後,接連幾場春雨,使得關中大地漸漸從冰封中複蘇。
寂寥原野之中,出現了些許綠色,點綴着一片荒涼中,卻襯托出一種别樣的勃勃生機。
初平二年正月,曹操奉诏出任東郡太守。
對此,袁紹大怒,派人至東武陽城嚴厲斥責曹操。
董卓乃國賊,何以孟德要接受他的任命?
而曹操則回答說:我接的并非董卓的任命,乃是天子的任命,朝廷的任命,與董卓無關。
除非,你袁紹認為,當今天子不是天子!
不管袁紹如何驕橫,也不敢否認劉協是漢帝的事實。
若不然,他那個渤海太守的職務,就名不正言不順……使者之後返回渤海,把曹操的回複告知了袁紹。
袁紹很生氣,卻又無可奈何,隻能眼睜睜看着曹操在二月初二,進駐濮陽,正式接掌了東郡。
他有心征伐,卻又騰不出手來,因為這個時候,他和韓馥之間已經徹底撕破了面皮,一場事關冀州的掌控權之争,已拉開序幕。
而兖州刺史劉岱,卻沒有就曹操接掌東郡,發表任何言語。
之所以沉默,乃是濟北相鮑信的勸告。
“孟德有大義,非是那野心勃勃之人。
否則,在偃師諸侯止步不前時,他大可以保存實力,卻率部追擊,幾乎是全軍覆沒。
而今,黑山賊雖然已經被驅趕出去,可是青州的黃巾軍卻蠢蠢欲動。
孟德善戰,手下更有精兵強将。
若他接掌東郡,與兖州而言,如同多了一支勁旅,何樂而不為?
”
鮑信其人,威望很高,哪怕是劉岱也非常尊敬。
他這麼一說,倒是讓劉岱放了心。
仔細想想,确實是這麼一個道理……青州黃巾餘孽号稱百萬之衆,橫行青州,無人能敵。
哪怕是劉岱,對此也頗為擔憂,害怕有朝一日黃巾餘孽會殺入兖州治下。
曹操确實善戰,有他鎮守東郡,對兖州來說,的确是大有好處。
所以,劉岱在思忖再三之後,決定聽從鮑信的勸說,對曹操接掌東郡太守之職不予置評。
袁紹無暇南顧,劉岱置之不理,鮑信更力挺曹操。
如此一來,其他各地諸侯也就沒有再說什麼,除了袁術對曹操得了世襲費亭侯的爵位有些不滿之外,大都保持沉默,算是默認了曹操成為一方諸侯的事實……
也就是在同月,荊州發生了一場大戰。
孫堅和荊州本地士族沖突,雙方損失頗重,最後不得不罷手言和。
可是,也正是這一場大戰,使得荊州世族和孫堅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他們想要驅逐孫堅,但又奈何不得孫堅。
于是,以蔡諷為首的本地士族,決意和劉表聯合。
蔡諷,更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劉表,以表達兩家的深厚感情。
劉表更因此,在荊州逐漸站穩了腳跟,目光旋即便放在了盤踞在長沙郡的孫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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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二年開春,其實是非常熱鬧。
曹操接掌東郡,孫堅在長沙開戰,袁紹與韓馥反目成仇……
但是這一切動靜,對于遠在關中的長安而言,沒有任何影響。
二月中,董卓下令,護送弘農王妃唐姬離開長安,前往會稽郡和她的父親唐瑁團聚。
為此,唐瑁更親自表奏,表達了對董卓的感激之情。
在此之後,董卓又任命蔡邕,希望他出任大司馬,但是被蔡邕委婉拒絕。
他對董卓說:“我脾氣不好,性格直,很容易得罪人。
大司馬之職非德高望重之人不可擔當,我實在是沒有這個德行。
我現在更願意把所有的精力投注于編纂漢書的事情之上。
如果丞相真的看重我,請允許我可以出入石渠閣和天祿閣兩個地方,那麼對我而言,已經是心滿意足,再也沒有遺憾了。
”
石渠閣和天祿閣,都是皇家藏書閣。
從洛陽遷都來之後,洛陽皇家藏書閣裡的藏書,幾乎都放置于這兩個地方,普通人根本無法靠近。
董卓對此,頗感無奈。
為什麼我看重的人,一個個都這麼清高呢?
蔡邕如此,而丁辰更是如此……
好在,丁辰并不似蔡邕那樣,而是接受了董卓的封賞。
董卓對丁辰的封賞很重!
拜虎贲中郎将,扈城亭候。
虎贲中郎将是一個比兩千石的官職,總體而言,與丁辰之前的騎都尉職務相差不多,屬于平級。
但其職權,卻有天壤之别。
騎都尉更多是一種虛職,沒有什麼實權。
從之前丁辰為騎都尉,但是在荥陽之戰中,卻隻能為将軍司馬,位列李肅之下,看出些許端倪。
而虎贲中郎将,确實實打實的官職,統帥一千二百名虎贲郎。
至于扈城亭候的爵位,是董卓對丁辰的一種嘉獎。
用董卓的話說,丁子陽乃義士,區區亭侯,除了是表達我對他的贊賞之外,更是對他之前出鎮扈城亭,擊敗叛軍的一個獎勵。
丁辰斬首青绶,生擒李旻的功勞,已經以他提出的要求作為賞賜,但是他在扈城亭立下的功勞,卻不能因此而忽視。
這,也表明了董卓對丁辰的喜愛!
對此,涼州軍中,無人反對。
哪怕是李傕,雖然對丁辰恨之入骨,也必須要承認丁辰的功勞。
至于并州軍一邊,由于呂布沒有任何的動靜,所以他們也就沒有人站出來挑釁。
如此一來,丁辰幾乎是順風順水,登上了虎贲中郎将的位子。
“丁子陽,你這是幹什麼?
”
在虎贲郎署衙的偏房中,賈诩黑着臉,怒視丁辰。
“我已經提醒過你,讓你莫要在長安停留。
本來大好的機會,你自己放走了,還要把我扯進這渾水之中……你到底什麼意思?
”
賈诩有足夠的理由生氣,因為丁辰在接受了虎贲中郎将的職務之後,再一次從董卓手中,把賈诩讨要過來,出任虎贲中郎之職,并且還要代丁辰,執掌虎贲右署。
虎贲中郎将,下轄虎贲左、右署。
有虎贲中郎擔當署理。
左署負責操練兵馬,安排宿衛值守;右署則負責花名冊,辎重糧草,以及大小事宜。
也就是說,虎贲左右署分管文武事務,相互節制。
賈诩的右署虎贲中郎,秩比六百石;而左署虎贲中郎則毫無疑問由高順接掌,而龐德與胡車兒則分别為虎贲侍郎。
丁辰的扈從,有一百二十六人被選為節從虎贲。
之後,丁辰還從張遼那裡讨要了賈衢過來,出任中郎。
八百陷陣士,并入虎贲郎之後,還需再增加四百人,湊足一千二百人的名額。
這許多事情,必須要有人專門負責。
在丁辰眼中,賈诩無疑就是最為合适的人選。
“先生息怒,我這不是沒有辦法,所以才找先生來幫忙嘛。
”
“你沒有辦法就來找我,那我又去找誰?
”
賈诩手指丁辰,氣得渾身顫抖:“某在丞相府,樂得清閑自在。
你倒好,把我找過來,好像牲口一樣的使喚。
我在荥陽就和你說過,不想再摻和進來。
可現在呢,你把我找來,分明是讓我成為衆矢之的。
你可知道,這長安城裡,有多少人想你死嗎?
”
“我知道,我知道!
”
丁辰的态度極好,更一臉谄媚笑容。
“可是我也知道,先生你一定不舍得我死。
”
“我恨不得你趕快去死。
”
“是,是,是!
”
賈诩素來是吃軟不吃硬,如果丁辰硬氣一點,說不定他扭頭就走。
可現在,丁辰一副痞賴的模樣,任他從晌午罵到正午,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減少。
伸手不打笑臉人,碰到這麼一個家夥,賈诩也頗感無奈。
“好了,找我來有什麼事情,便直說吧。
”
賈诩歎了口氣,道:“你整日倒是清閑,卻把我累得厲害。
那老高整日找我,讓我給他補齊人手……而且,還要求很高,必須上過戰場,且粗通武藝。
這也就罷了,還要身強力壯之人。
我那裡去給他找這麼多的人?
為此,我都快跑遍了涼州軍。
”
“是是是,先生辛苦。
”
“哼!
”
丁辰道:“其實我找先生來,是想要請教一下,王允其人。
”
“王子師?
”
賈诩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嘴角旋即微微一翹。
“王允出身官宦世家,十九歲即為郡吏,曾得到并州刺史鄧盛的提攜。
後為豫州刺史,在黨锢之禍中遭遇彈劾,被迫去官隐居,一直到中平六年,何進掌權之後才重新出仕,曆任從事中郎與河南尹,而今在朝中算是老臣,頗有威望。
”
賈诩這番話,說的是四平八穩,沒毛病。
可是丁辰卻感覺到,賈诩的話裡,似乎有話。
他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後突然道:“那鄧盛呢?
”
賈诩露出一絲贊賞之色,點頭道:“第三次黨锢之禍時,被十常侍所害。
”
他說到這裡,輕聲道:“我依稀記得,當年王允去官時,曾對好友道:有朝一日重返朝堂,定還一個朗朗乾坤。
”
丁辰為人不笨,立刻醒悟。
這一句話聽上去很平常,但也能夠透出王允的野心。
其實,他想要把持朝綱……
他是黨人,自認是這漢室江山的中流砥柱。
可惜,黨人在黨锢之禍中死傷慘重,元氣大傷,也使得他生出了别樣的想法?
也許吧,這個事情,誰也說不準。
但是他已經想明白了曹操留下那口七寶刀的含義。
七寶刀是王允所贈,而刀乃兇器……曹操的意思其實就是在提醒丁辰,他不過是王允手中的那口刀而已。
這樣想來,許多疑問就迎刃而解。
曹操或許對董卓并不認可,但要說刺殺,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畢竟,董卓行廢立之事的時候,朝中許多大臣也表示了贊成,也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廢立漢帝,并非董卓一人所願,而是有其他人在推波助瀾。
隻不過,當時跳到台面上的人是袁隗罷了!
依着袁隗這些人的想法,廢立之後,本應該是有他們控制漢帝。
可董卓強勢,而且骨子裡還有一種來自邊荒的獨有蠻性,使得漢帝最終為他控制。
如此一來,袁隗這些人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他們希望把持廟堂,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董卓。
誰都知道,殺死董卓,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所以在這個時候,一直渴望被黨人所認可的曹操,便進入了他們的視線中。
曹操的祖父曹騰,是一個閹人。
而他父親曹嵩雖做過太尉,卻是花錢買來。
正因為這樣,曹操雖很努力,始終不得他們認可。
現在,他們需要曹操去冒險行刺,于是便進行了拉攏。
而曹操自己何嘗不知道刺殺董卓的危險性?
可在洛陽,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如果不同意,隻怕接下來,就要面臨黨人的報複。
他那時候,手中無兵無權,空有些許名聲,卻當不得用處。
他也無法把妻子偷偷送走,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黨人所監視……
所以,他最後隻有留下了七寶刀給丁辰。
其目的,就是為了提醒丁辰,要小心防範王允和他的同黨。
王允,王允!
丁辰在心裡,反複念叨王允的名字,眸光旋即變得陰冷下來。
“丁虎贲,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就告辭了!
”
賈诩見丁辰半天不說話,有些不耐煩道:“你沒事就回家去,我還要舍了臉面,去求人湊足四百兵馬。
若今天再湊不齊四百人,高順一定會把我鬧騰的雞犬不甯。
”
“啊,先生請自便。
”
“哼!
”
賈诩氣呼呼的走了。
不過,那氣呼呼的架勢裡,有幾分真,幾分假,誰也說不清楚。
丁辰目送賈诩離開之後,緩緩站起身來。
我怎麼這麼笨,阿兄一早就已經給我留下了線索,可惜我卻視而不見,實在不該。
同時,他又感到了一絲絲輕松。
此前他提心吊膽,說穿了就是因為不知道對手是誰。
看不見的敵人,最為可怕!
而今,那敵人已經顯現出來,丁辰心中的恐懼感,也就随之減輕許多。
倒要看看,那王子師接下來會有什麼手段。
他并不認同董卓,但他更讨厭王允這些個隻敢隐藏在暗處,偷偷摸摸的野心家……
擡起頭,看了一眼天色。
此時,陽光正好!
丁辰伸了一個懶腰,而後慢慢悠悠走出了署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