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1)
五月十日,揚州刺史袁襲,親自送來請帖,邀請劉鼎在五天後的考試中前來巡查。
劉鼎表示自己一定前往。
五月十五很快到來。
這天,是揚州刺史衙門公開招考官員的日子。
經過半個月的宣傳和準備,揚州這次大考,幾乎天下皆知。
由于招考條件比較低,而且又不需要報名費,所以大家都踴躍參考。
根據最後統計,參加考試的人員,足足有五千人,除了部分揚州本地人之外,還有不少從外地趕來的士子,甚至有來自鄂州、襄州、宣歙、鎮海地區的秀才舉人。
自從黃巢起義以後,朝廷科舉就一直處于停頓狀态,讀書人沒有正當的出路,隻能給人做幕僚,又或者是到書院裡面教書。
到現在已經整整十年的時間過去,鷹揚軍終于舉行了一次重大的考試。
這場揚州大考,無疑是被看做科舉重新開放的标志,讀書人當然要奔走相告,踴躍參與。
或許這時候的劉鼎、袁襲和南平莊鐘傳,都還沒有意識到,鷹揚軍組織的這場大考,在士人舉子的心目中,已經完全替代了國考。
士人舉子本來就是國家統治的主要人才來源,現在他們已經不認可朝廷,反而認可了鷹揚軍,顯然是意味着改朝換代,勢在必行了。
為了容納這麼多的考生,南平王鐘傳早早騰出了都督府,還在外面的大校場也設置了臨時考場。
老天爺非常照顧,風和日麗,晴空萬裡無雲,使得考場設置得以順利進行。
當時的考場,就和後世的監獄單間差不多,條件非常艱苦,參考的人員卻義無反顧。
考試從早上辰時開始,到午時結束,總共兩個時辰的時間。
期間,不得提前離開,不得上廁所,否則視為棄權。
當然,提前交卷的例外。
在入場之前,還要進行嚴格的檢查,以防止夾帶、作弊等。
所有試卷的考生名字,在交卷以後,都将被封閉。
考試的題目,是南平王鐘傳出的,來源于四書五經。
評卷則是揚州大儒劉明學和袁襲兩人。
當時的考試都是這樣,隻需要從四書五經上随便摘取一句話,考生們就依據這句話寫文章。
題目劉鼎很早就知道,但是他琢磨半天,也不知道這個題目到底是什麼意思,真是苦了這些讀書人了。
快要巳時的時候,劉鼎來到了考場。
這時候考生都在認真答題,整個考場靜悄悄的,都督府附近也都靜悄悄,附近的好幾條街道,都被臨時封閉了,目的就是為了保持考場的安靜。
為了不驚動考試的人員,鬼雨都都在外面戒備,劉鼎隻帶着令狐翼進場,信馬由缰,走到哪看到哪。
巡視一圈,沒有什麼特别的,考生們都在認真的答卷。
可能有些考生水平不怎麼樣,抓臉撓腮的,着急得不行。
還有人長籲短歎,唉聲歎氣的,看來是被題目難倒了。
當然,也有人喜色溢于言表,下筆疾書,看來是頗有把握。
更多的人,卻是在沉思,看如何能寫一篇好文章。
這些考生,一般都在二十歲或者三十歲左右,四十歲的也不少,甚至還有年紀挺老的,須發皆白的,可能五六十歲了。
這年代考試沒有年齡限制,三年一次大考,有些人連考七次,都名落孫山,年紀當然不會小了,何況,中間還相隔了十年,劉鼎慢慢的也就見怪不怪了。
“咦?
”
忽然間,劉鼎停住了腳步,好奇的打量着一個考生。
與其說是考生,倒不如說是一個孩子。
那孩子不到十歲,答題的時候,倒也像模像樣。
劉鼎故意湊近去看了一下,發現這個小孩子書寫的文章,已經基本成型,字體也相當的清秀,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相當的不錯。
來到不會影響考生答卷的地方,劉鼎就問道:“三六零一号房的孩子多大了?
”
旁邊的官員翻看資料以後,說道:“虛歲九歲,實歲八歲。
”
劉鼎越發驚疑,好奇的說道:“這孩子是誰的孩子?
怎麼來考試了?
”
劉明學聽到劉鼎咨詢,就從旁邊過來,詳細解釋道:“殿下,這位小友名叫馮道,河北人。
”
劉鼎聽他稱呼馮道為小友,就知道他對着孩子的印象極好,于是說道:“你批準的?
”
劉明學含笑說道:“正是。
”
原來,這位馮道小友不是揚州人,家在河北,聽他自己所述,倒也是書香世家,隻是這些年河北亂糟糟的,各個節度使互相攻讦,後來契丹騎兵又到處肆虐,燒殺搶掠,他們一家就搬到了滁州。
他的父親,就在滁州的書院教書,在當地也有些名氣。
盡管生活有些波動,逃難的味道也不好受,但是馮道卻十分喜歡讀書,據說五六歲的時候,就已經熟讀四書五經,還有些獨到的見解。
聽說揚州要大考,他居然也報名了。
他的父親本來不允許,結果他當場和父親争辯,用四書五經裡面的句子,将父親駁斥得啞口無言,隻好同意他前來考試。
揚州的考試官員,當然以為他是開玩笑,說什麼也不給他報名,于是他就要找管事的人。
剛好袁襲經過,就停下來問是怎麼回事,有關的人員就說了簡單經過。
袁襲随口出了個題目,要馮道作答,意思是考究一下,要他知難而退。
沒想到,這位叫馮道的小孩子,竟然出口成章,言之有物,袁襲驚為天人,于是将其引入刺史衙門,詳加詢問。
此事最後驚動了劉明學。
劉明學親自和馮道聊了很久,最後批準他參加考試,還以“小友”稱之,顯然對其十分器重。
劉明學乃是洋州當地的大儒,名望甚高,能夠得到他的誇獎,那可是真的不容易啊!
劉鼎說道:“聽你這麼說,倒是真的後生可畏啊!
”
劉明學含笑說道:“到時候成績出來,老朽拿他的文章,給大人過目便是。
”
劉鼎說道:“這倒不用。
”
心想自己對文言文的理解,那是一等一的厲害,說不定根本看不懂馮道寫的文章,到時候豈不是被人看笑話?
當然,馮道這個名字,在他的内心,也有些印象了。
三天後,考試成績公布。
第一名,赫然是年齡不過十歲的馮道。
而第二十七名,則是郭崇韬。
郭崇韬聽說揚州要大考,飽讀詩書的他,也有意思鍛煉鍛煉,令狐翼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自作主張,就批準了。
沒想到,考試成績倒是不賴,拿了個第二十七名。
孟知祥、趙宋等一群小家夥,馬上就要郭崇韬請客去了。
消息傳來,劉鼎狐疑的說道:“不會吧?
榜首真的是馮道?
”
朱有淚含笑說道:“沒有作弊,文章的确不錯。
”
馮道的文章,在考試成績出來以後,就已經謄寫了好幾份,分别送給不同的人員審閱。
其中一份,就送到了劉鼎這裡。
劉鼎的水平有限,當然是交給朱有淚他們研讀。
朱有淚讀過以後,又交給李怡禾,結果兩人都表示,單就文章來看,第一名的确是沒有問題的。
李怡禾還贊歎的說道:“針砭時弊,言之有物,既有疑問,又有解決之道,如此文章,的确少見。
隻是他小小年紀,居然如此圓滑老到,實在是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我想,就是他的老子,也未必有這般見地。
日後有機會,倒要見見這個孩子才行。
”
劉鼎又好氣又好笑的說道:“九歲的孩子,揚州刺史衙門準備如何安排他?
”
朱有淚搖頭說道:“他應該是繼續跟劉大學士學習吧!
聽說劉明學已經答應,收這個小朋友為弟子,不知道羨慕死多少人了。
”
李怡禾笑着說道:“擔任官職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是為了做官而來,這孩子倒是喜歡出風頭。
郭崇韬那小家夥也差不多,現在的孩子啊,可沒有我們當初那麼規矩了。
”
朱有淚笑罵道:“去你的,你當初很規矩嗎?
”
李怡禾就笑。
既然李怡禾和朱有淚都認為馮道的文章甚好,顯然劉明學沒有偏袒,劉鼎也就不關注了。
然而,這場揚州大考的風波,注定不能平靜結,随後兩天,劉鼎收到各個渠道轉來的投訴信數十封,都是狀告這次考試不公,請求韓王殿下清查其中的黑幕。
投訴信信誓旦旦的表示,馮道一個毛孩,居然拿了第一,肯定是有人偏袒。
在投訴信裡面,郭崇韬的名字也被提到。
郭崇韬也不到十四周歲,按規矩不能參加考試,但是他偏偏參加了,還是令狐翼保送的,于是就有了作弊的嫌疑。
到後來,又有數百落榜的考生,聚集在都督府的面前,靜坐情願,要求節度使衙門調查此次考試的黑幕。
大概是他們覺得南平王鐘傳素來寬松,肯定不會用暴力來對付他們的,因此有恃無恐,結果他們的猜測對了,南平王鐘傳的确沒有處理他們,而是好言相勸,那些落榜的考生,這才心有不甘的離去。
這次揚州大考,老天可以作證,的确沒有作弊的行為,作為主考的袁襲和劉明學,受到此事的牽連,頗有些無辜,又覺得有些郁悶。
南平王鐘傳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可是讀書人向來是他維護的群體,他不好拂逆這些讀書人的要求,便要刺史衙門就此事做出解釋。
這天袁襲專門前來彙報此事。
本來是好端端的一件事情,卻因為這些落榜讀書人的狀告,鬧得沸沸揚揚,讓袁襲很是惱火,又是郁悶,對于鐘傳的處理,更是不解。
以前每次大考,落榜的人多了去了,也沒有看見有人鬧的,都是這些讀書人覺得鐘傳不會責罰他們,所以膽子才會大起來的。
劉鼎安慰說道:“這不是你的責任,”
袁襲苦笑着說道:“有些人鬧到了刺史衙門上來,說是考試不公,指名道姓,說是劉明學偏袒,我們将文章貼出去,以正視聽,結果他們攻擊那是劉明學預先寫好的,劉明學氣的渾身發抖,差點就要中風。
屬下倒是無所謂,隻是此事處理不好,影響我們鷹揚軍的威信。
”
劉鼎明白,因為考試的主要内容,乃是四書五經,範圍很窄,又沒有什麼實際應用的知識。
那些死讀書的人,自然容易勝出。
好像馮道這樣的孩子,年紀雖然不大,但是一心鑽研四書五經,比一些腦子不好使的考生,厲害一些,一點都不稀奇。
對于這次揚州大考,劉鼎是很清楚沒有作弊行為的,因為就算有人要作弊,在這麼短的時間内,也沒有機會來作弊。
隻是,四書五經的範圍太小,從裡面選拔出來的人才,隻能說讀書讀得好,實際工作能力,卻不知道咋樣,好像馮道這樣的小孩,居然上了榜首,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也難怪其他的學子們要鬧事。
不過,刺史衙門的權威,肯定是要維護的,否則以後袁襲就無法開展工作,和鐘傳的矛盾,也難以化解。
鐘傳和袁襲都不願意唱黑臉,看來這個黑臉,隻有自己親自來唱了。
劉鼎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此事我來解決,你告訴落榜的考生,明天下午,都要校場集合,我有話說。
”
袁襲如釋重負的說道:“感謝殿下出面處理此事。
”
第二天下午,落榜的考生大約兩千人,聚集在校場上。
到了未時,大隊的鬼雨都戰士出現,将整個校場都完全包圍起來。
刀光凜凜,盔甲锃亮,凜冽的殺氣,馬上籠罩了整個校場。
有些考生還以為劉鼎要對他們動刀,居然吓得昏死過去,又有人被吓得屁滾尿流,現場臭不可聞,不少人都捂着鼻子。
劉鼎皺皺眉頭,掃了在場的讀書人一眼,心裡不免有些鄙視,連一點膽色都沒有,即使書念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也虧是南平王鐘傳主政,他們才敢起來鬧事,要是換了别人,早就大闆子打出去了,焉得他們跟官府叫闆?
他走到高台之上,掃了下面隐隐發抖的落榜考生一眼,沉聲的說道:“我知道,大家對考試成績有些不服,以為其中有黑幕。
但是,我在這裡明确的告訴大家,這次考試,沒有黑幕。
國家大考,也是同樣的題目,同樣的考試方法,同樣的評卷過程。
你們落榜,說明你們的水平不如别人。
實際上,你們的水平,還不如一個十歲的孩子,我替你們感到羞恥!
你們如果要搗亂,先過我這關!
”
下面的考生,感覺到凜冽的殺氣,哪裡還敢動彈?
攻擊一下袁襲和劉明學,那是可以,他們畢竟是文人,但是如果惹火了劉鼎,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但是,劉鼎最後的一番話,又讓他們感覺到非常難受,這顯然是在藐視他們了。
可是,在劉鼎的威嚴面前,卻是誰也不敢出聲。
劉鼎最後說道:“現在,我給你們再次考試的機會。
三天後,五月二十三,大家同樣到這裡來。
由我本人親自出題,題目不包括四書五經。
天文、地理、算術、物理、化學,是我考試的主要内容。
對這些有研究的人,可以前來報考。
現在,我宣布,所有人立刻離開,不得再行聚集鬧事,否則,刀劍伺候!
若是還有人私底下妖言惑衆,攻擊官府,本王嚴懲不貸!
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