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最後消失的時候,車内裡的忽然睜開幽暗冷鸷的黑眸,定定的望着她豎起的中指,銀制面具下的兩片薄唇,微微抿起,緩緩的揚起一個弧度。
随着馬車的駛入,城門便緊跟着關上了,就連吊橋也迅速收起,根本不等沈姑娘有所反應。
她仰頭,看着高達數米光秃秃的城牆,恨的咬牙切齒,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可以混進城了,可惡!
小氣!
小心眼!
“嗯……”
忽然,孤零零的城門外,響起一聲微不可聞的動靜,好像就在她身後的爛泥堆裡,若是不仔細聽,根本發現不了。
沈月蘿面露疑惑的摸過去,悄悄的扒開草叢。
這個時間,城門外,連個鬼影都沒有,怎麼會有人的聲音。
沈月蘿也是膽子大,壓根不會考慮神鬼的因素,朝着聲音來源的方向找了過去。
扒開一片草叢,就看見一個人縮在草堆裡,微弱的申吟着。
“娘?
”沈姑娘認得曲文君今兒穿的衣服,當即便認出這個申吟的人,正是曲文君。
迷迷糊糊的曲文君恍惚間,好像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可她心裡又明白,這裡是城門口,月蘿咋會到這裡來呢!
“娘,您怎麼在這,身上怎麼了,咋弄成這個樣子?
”沈月蘿奔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抱起來,離開水邊,怕被守城的士兵發現,引起誤會,她半抱着曲文君,走到遠離城門的角落裡。
輕輕将曲文君放下,沈月蘿着急的給她檢查,擔心她是哪裡受傷了。
可是沒有,身上的衣服也是好好了,除了沾上泥巴和水之外,就是呼吸很微弱。
曲文君清醒了幾分,睜開眼,瞧見眼前的人真是月蘿,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
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沒想到這丫頭竟然找來了。
這麼晚,她一個女兒家,走這麼遠的夜路,真是難為她了。
“娘沒事,就是沒趕上落橋離開,本想遊水回去,可是娘不會遊泳,蹚了水,又被卷回來,害你擔心了。
”曲文君撐着力氣,講這麼一長串的話,剛講完,便一個勁的喘氣。
“既然趕不上,為何不在城裡将就一晚,夜裡水急,你冒然蹚水,萬一被吹走可怎麼辦。
”沈月蘿又急又心疼,手撫着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城門口不是久待的地方,萬一給人發現,指不定就當奸細論處了。
沈月蘿站在上風口,擋着夜風,想讓曲文君歇會。
又拿出冷硬的饅頭,給她墊了肚子,便尋思着,得趕緊回家,讓曲文君洗個熱水澡才成。
此時的她,也顧不得詢問什麼,反正她知道,曲文君弄成這個樣子,絕對跟周秀蘭那個老女人脫不了幹系,至于沈奎是什麼态度,她還不清楚,總之,都不是什麼好貨。
這些賬,她都記着,以後尋到機會,再跟他們慢慢算。
“娘,您要是好些了,我帶你遊水過去,咱們得趕緊回家,成嗎?
”
曲文君有了些力氣,她不想讓女兒過份擔心,說道:“嗯,娘不用你帶,你在前面,拉着娘就行了,娘可以自己走。
”
“您别說話,留着力氣,咱先蹚過河再說,”沈月蘿拉起她,脫了身上的披風給她裹着,又将身上帶着的繩子,栓在兩人腰上,再将她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這一段河水很淺的,隻要咱們蹚過去,就能回家了,您撐着點。
”
五月雖然很暖和,但夜裡的河水還是挺冷的。
母女二人慢慢的河中摸索着。
就如沈月蘿說的那樣,她遊泳技術非常好,身體素質也高,即使白天奔波了一天,又是打架,又是找小花,來回跑了好幾十裡地,此時架着曲文君,步子走的還是很穩健。
河水最深的地方,快沒到兇口,加上水流湍急,幸好她有先見之明,用繩子将兩人綁了起來,否則手一松,曲文君就得被沖走了。
“娘,抓緊我,千萬别松手,再有一段,就能上岸了。
”
“月蘿,你不用管娘,我自己可以慢慢蹚着走,你注意點腳下,當心有淤泥,别把腳陷進去了。
”
母女倆花了足足一刻,才摸到對岸,此時已是臨近子夜,四周除了水聲,靜的可怕。
上了岸,月蘿顧不得喘氣,咬着牙,硬是将曲文君背上,一步一步往家走。
總算她們倆娘沒背到家,走了一段路,遇上一對乘夜趕驢車的老夫婦,載了他們一段路。
折騰了大半夜,總算摸到家門口,母女倆都松了口氣。
月蘿從懷裡摸出鑰匙,打開院子大門,将曲文君扶回屋子。
這一路的折騰,身上的衣服差不多也幹了。
點上油燈,有了光亮,沈月蘿這才發現曲文君臉色蒼白的跟紙似的。
“娘,快把濕衣服脫了,我去給你燒洗澡水,再熬些姜燙,給你暖暖胃。
”
“妮兒,你先自己把濕衣服換了去,娘自己能脫,鑽被窩裡躺會就好了,大晚上的,别忙活了。
”曲文君看見她半幹的頭發,粘在臉上,身上的衣服也髒的不成樣子,心疼壞了,總覺得是自己拖累女兒。
妮兒是沈月蘿的小名,曲文君最愛這樣叫她。
巧合的是,穿越之前,她的小名也叫妮兒,所以這會聽見曲文君喚她妮兒,便覺得格外親切。
沈月蘿不顧她的推脫,非要伺候着她脫了濕衣服,又去櫃子裡抱出家裡最後一床棉被,蓋在床上。
不知是不是要避着什麼,曲文君慌忙縮進被子裡,連自己發髻也顧不得解,“妮兒,你先去燒水洗洗,娘在被窩裡,很快就捂熱了。
”
沈月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想想也是,“那您躺着别起來,我去燒水,待會就來。
”
她也有些疲憊了,想着明日一早,還跟鄭林約好了去賣豬肉,得早些睡才成。
小廚房裡,有現成的稻草和幹柴,廚房外的大缸裡,也有上午挑來的井水。
用火石點上廚房裡的一盞小燈,沈月蘿去外面舀了半桶井水,倒進大鐵鍋裡,蓋上鍋蓋,她坐到鍋洞後面燒火。
溫暖的柴火升起來,驅散了深夜的寒冷,同時也驅散了孤寂的黑暗。
她想起今晚看見的一幕,曲文君大半夜的倒在城門外,當時她是又氣又心疼。
等明兒娘身子好些了,她定要問清楚,都已經把人欺負到這個地步了,難道她們還要忍着嗎?
就算她們繼續忍下,周秀蘭母女也不見得肯善罷甘休,貪婪慣了的人,胃口隻會越來越大,隻怕她還會拿定親的事為難自己。
想到這一層,沈月蘿止不住的哀聲歎氣,一定得把曲文君的身子養好,萬不能拖着病身子跟她跑路。
随着木柴添進去,鍋裡的水很快便燒好了。
月蘿端了個木盆,舀上熱水,送進屋裡,輕喚道:“娘,您起來洗洗再睡,不然很容易招風寒的。
”
“這就來,你把盆擱下,自己也去洗,洗過了,就趕緊去睡覺,剩下的事,明兒再幹,聽話。
”曲文君也怕自己生病,也不願沈月蘿看見自個兒身上的傷,所以一個勁的催促她離開。
母女倆各睡一個屋,這裡不是北方,沒有炕,睡的都是普通的木床,靠着牆擺放着,床上罩着白紗賬。
沈月蘿身上也的确難受,便沒再堅持,“那你洗好了,趕緊上床歇着,我去把廚房收拾好,便不再過來了,有什麼事,你叫我一聲。
”
看着沈月蘿離開,曲文君這才掀開被子下床,歇了片刻,這會稍一動彈,兩隻膝蓋便痛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