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女帝陛下,窮瘋了
于是,可憐的女帝陛下,被兩個塊頭加起來足夠三百斤的宮婢“請”下龍榻,按在妝台前,淚目地洗洗涮涮。
未了,還得穿起九凰朝聖的朝服,拖着足有二尺長的裙裾,帶着先後各有十二道的旒冕,身後至少一百人的依仗,轟轟烈烈上地朝去了。
坐在鎏金的龍椅上,略略出神的夜绛洛心想,這龍椅這麼硬,還硌得慌,怎麼那麼多人拼了命也要往上爬呢……他們難道不知道,做皇帝是天下間最苦的差事,沒有之一麼?
“陛下,陛下?
”
“啊――”她眨眨眼,“你說啥?
”
方手持笏闆的大臣滿臉黑線,強咬着牙,重複道:“臣啟奏陛下,今年西北大旱,早春種下的糧食旱死大半。
柳州并諸州等五州知州上奏懇請減免百姓賦稅,請陛下裁定。
”
雖說夜绛洛抽風起來很讓人無語,但對于正事,她可絲毫不馬虎。
考慮到自己剛剛登基,國祚不穩,又逢西北大旱這種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她細細思量後,道:“西北大旱實乃天災,理應減賦,朕準卿所奏。
”
“陛下,請三思。
”左手邊突然站出來一個人,他年過半百,聲音洪亮。
夜绛洛瞧着他笏闆後的樣子,想起來昨晚百官朝賀的時候見過他,他是四大世家之一,白家的人,也是現任家主白若溪的叔父。
夜绛洛稍稍挑眉,緩而微笑,姿态無比謙和,“白卿以為哪裡不妥?
”
“啟奏陛下,我朝自先帝起就一直戰火不休,先帝以武勳稱雄天下。
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這麼多年,國庫早已空虛,入不敷出,倘若陛下免了西北的賦稅,老臣怕今年戶部的财帛又要告罄了。
”
夜绛洛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夜素在位的時候年年打仗,你說這仗不能打,兵也不能白搭是吧,先别說吃穿甲器,單說撫恤傷兵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所以,這麼一來二去,他們南晉窮了……從土豪打成了貧農,光榮成為了整個天陸最窮的國家。
戶部估計也無奈了,女帝一聲令下,隻能捧着比磚頭還厚,事實上卻比羽毛還輕的賬目,甩手丢給了夜绛洛。
之所以說最窮,是夜绛洛在翻過戶部呈上來的奏本,自行得出的結論――你說堂堂國庫,全部銀子加起來居然隻有五百兩!
同學,五百兩啊!
!
這是什麼概念,也就是說,她堂堂南晉女帝,權大遮天,能拿得出手的銀子隻有五百兩!
夜绛洛抽搐着唇角,專程問了戶部的大臣,結果更悲劇的發現,她夜绛洛居然連帝都皇城根底下超過三間的院子都買不起……
好吧,她合上賬冊,無語地望着天。
“碧雲,南晉七品官的俸祿是多少?
”
正在磨墨的萬能女官随口回道:“五十兩一年。
”
哦,還好,她的家當至少比七品官多一點――極容易滿足的女帝陛下拍了拍兇口,随即一愣,不對啊,她好歹是皇帝,怎麼能和七品呢,最次也得五品以上!
結果,在碧雲所有的技能裡,最強大的名為“打擊夜绛洛”,她本人又很懂得如何使用才能讓夜绛洛嘔皿三升。
輕飄飄地,司墨女官道:“七品官的俸祿是五十兩一年這沒錯,可人家還有可持續發展啊,一年五十兩,十年就是五百兩。
陛下,奴婢覺得您十年後未必還能剩下五百兩,因為您得算上今年給百官的俸祿啊陛下。
”
砰――
夜绛洛倒地不起,隻差口吐白沫了:也就是說,年底她要是弄不到錢,明年開始她就隻好打白條了?
!
她能不能成為史上最有功績的女帝沒人知道,但她成為史上最窮的女帝這基本上是妥妥的……
憂傷地從地上爬起來,夜绛洛已經失去再翻閱賬本的勇氣了,“碧雲,你說朕要是窮到連俸祿都發不出,那些當官的會不是更鄙視朕呢?
”
碧雲磨好了墨,還真的認真考慮一番才說:“奴婢覺得他們不會。
”
“哎呀呀,果然,最了解朕還是碧雲你。
”夜绛洛抓着碧雲的衣角,小腦袋往上蹭了蹭,她就知道,這世上還是有人能看透她夜绛洛的内涵――因為隐藏的比較深嘛!
“反正他們現在已經對陛下絕望了,鄙視……這個詞程度好像不夠用。
”碧雲如此的說。
“……”夜绛洛無語了,她松開手,拿過面前的紫毫,在指尖上轉來轉去,腦中的思緒比手中的筆鋒轉得還快。
片刻後,筆鋒倏然一停,她略略的眯起眼,唇兒一掀,含着賊溜溜的笑,模樣像是一隻有了壞主意的小狐狸。
“碧雲,你說,這天下間哪裡最富?
”
“自然是江南,魚米之鄉,連年都是給朝堂糧饷最多的地方。
”
“是啊,江南。
”夜绛洛眯起的黑眸間透出屢屢精光,轉而又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江南三州是江陵王的封邑,朕隻怕都沒他有錢啊,況且,還有白家……對了,碧雲,白家那位少夫人沈歡顔還在帝都嗎?
”
“回陛下,她在,而且已經呈了奏本,要觐見陛下呢。
”碧雲翻出奏本,呈交給了夜绛洛。
由于沈歡顔沒有官職,因此她的奏本也無需依照官本制度。
夜绛洛拿着硬邦邦的奏本,仔仔細細扒上瞧,手指在金色描字上摸了幾下。
“金子!
”窮瘋了的女帝陛下從龍椅上跳下來,歡天喜地的捧着奏本,那樣子就像捧着缽盂裡隻有半個饅頭乞丐(?
)差不多。
碧雲經手奏本,自然知道那奏本上行雲流水的字是以金粉入墨寫上去的,但她可不像夜绛洛那麼窮,所以她很淡定,對夜绛洛這種“又”抽風的行為,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沈歡顔是天下第一富豪,出手就是大方啊!
”仿佛看見了希望,夜绛洛笑得露出八顆白牙:“快快快!
宣沈歡顔觐見!
”
有一種關系,叫君臣;有一種關系,叫尊卑;還有一種關系,叫貧富。
别懷疑,這順序沒錯。
夜绛洛和沈歡顔,前者是君、尊,後者是臣、卑……當然了,我們也可以這麼以為,在天下第一富豪面前,夜绛洛那五百兩的身家,毫無疑問地秒成了渣渣。
沈歡顔進來的時候心裡還在想,聽說南晉女帝夜绛洛本性殘忍,又聽說南晉女帝經常會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原本,她也不甚在意,想說自己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國民,三觀端正,品行優良,應該不會被這“又兇殘,又雷人”的女帝怎麼樣吧……可從她邁入禦書房的那一步開始,就預示着,她要倒黴了……
“臣妾沈氏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有着秀麗五官的女子在龍椅下盈盈一拜,半天,沒聽見除了自己以為的第二個聲音。
女帝不說話,誰敢起來,沒辦法,她隻好維持着無比艱難的姿勢,繼續行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又等了一會兒,居然還不說話?
!
沈歡顔彎曲的膝蓋有點發麻,雖說觐見皇帝,不得允許不能擡頭,可總是這麼僵持着也不是個事兒啊。
沈歡顔想了想,還是決定看看夜绛洛的臉色,再決定要不要起來。
她悄悄地掀起眼簾,往黑檀龍案後看去,隻見那南晉帝國最尊貴的女子,此時此刻,正瞪着一雙清澈無垢的大眼睛,以一種“狼看見羊”“狗看見x”的表情,死死看着自己,那垂涎三尺的程度,隻差沒流哈喇子表示她皇帝陛下此時的“饑渴”。
“……”沒聽說女帝陛下是斷袖這件事啊,沈歡顔下意識地退了一點點,沒辦法,人都是有本能的,在夜绛洛這種赤・裸・裸的視線下,任誰都不會傻得主動向前,羊入虎口。
其實沈歡顔真心誤會夜绛洛了,她流口水的對象可不是沈歡顔本人,而是沈歡顔身上的這身衣飾。
作為天下第一富豪,沈歡顔可沒有一身“土豪金”的品位,她觐見夜绛洛時穿的是一件碧色衣裙,勒着一線細流蘇腰帶,挽着一條純白臂紗,頭上斜插兩根玉簪,整個看起來素素清清。
以上,都是表象!
她身上碧色的衣裙,乃是雲州特産的天青錦,每年隻出兩匹,又因為不在進貢名列之内,民間叫價千金一寸。
她腰間那根腰帶,以金絲編織,墜了不下百種寶石,隻因做工繁瑣精緻,乍看起來光閃明耀。
她臂彎上的一丈白紗來頭更大了,那是蘇州獨有的晶蠶絲,看似輕薄,實則堅韌,是刀槍不進的寶物啊。
最後就是她發髻上的玉簪――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兩枚玉簪上該是千年古物,其色潤雅,質地絕佳。
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字――土豪啊啊啊啊啊!
!
!
!
夜绛洛心裡盤算着,要是能把她這一身兒撸下來,最少幾萬兩就進賬了……
碧雲看着夜绛洛泛着綠光的眼睛,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麼,要是真放任她沖上去“打劫”沈歡顔,這南晉皇族的臉還要不要了?
所以,當機立斷的,碧雲朝夜绛洛腰間狠狠掐了下去。
“嘶――”夜绛洛立刻收斂口水,心想可愛的金子們等等我,我對你們是真愛啊啊啊!
“陛下?
”沈歡顔見她一張清秀的臉皺得和包子一樣,輕輕喚了一聲。
“咳咳……”
夜绛洛清了清嗓子,自龍椅上站起身,整了整衣履後緩緩坐下。
當她坐下時,長睫微掀,一雙明眸猶如初月薄洛,哪還有剛剛半分抽風的模樣。
當下,沈歡顔脊背一僵,她久經商場,有富可敵國财勢,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極強。
“沈夫人,平身。
”
夜绛洛喚她沈夫人,而并非白夫人,這星點差别旁人也許不甚在意,可對于沈歡顔這種聰明人來說,其中暗藏的深意就足以令她不敢輕看了夜绛洛半分。
斂起目色,沈歡顔起身,“謝陛下。
”
夜绛洛擡手取過她呈交的奏本,以指尖輕撫上面的墨金文字,然後,就在沈歡顔琢磨着接下來自己想說什麼時,女帝略略擡起了明眸,展顔一笑,聲音輕飄而動人:“沈夫人是南晉首富,長年居于江南,這次來帝都隻為了朕登基之事嗎?
”
“當然,臣妾――”“恩?
”
淡淡的長音截斷了沈歡顔的話,她看着那高坐龍椅的尊貴少女,見她清麗面容上露出了些許的微笑,分明純然的眼神,卻含着深沉的笑意,似乎……可以看透人心。
沈歡顔突然心尖一動,盈盈再拜:“臣妾此來,是有事相求。
”
“正好,朕也有一件事要請沈夫人幫忙呢。
”夜绛洛眨眨眼,忽地笑開:“說不定,我們兩個說的是同一件事。
”
“臣妾……”沈歡顔低下頭,她與夜绛洛不過才說了兩句話,心裡卻跳得極快,“臣妾想請求陛下将揚州的鹽阜交由臣妾開采。
”
話音一落,禦書房中一片安靜。
鹽阜産業,利益豐厚,攸關國祚命脈,曆朝曆代都是由朝廷派人監管、開采、販賣。
民間倘若有人私販,哪怕隻有一斤半兩,也難逃一個死。
如今,沈歡顔竟然敢求夜绛洛把鹽阜開采權讓出來――當真,膽大包天!
碧雲大吃一驚後,立刻看向夜绛洛,見她面色不變,甚至笑眯眯的彎起了眼眸,但碧雲知道,在那一線細眸中,隻怕已經卷起了滔天巨浪!
慢慢地,夜绛洛放下手裡把玩的奏本,單手托腮,斜斜地對沈歡顔微笑:“揚州的鹽阜……呵,沈夫人還真是會給朕出難題啊。
”
她這麼說着的時候,沈歡顔擡起頭,有那麼一瞬間,她發誓自己在這少女的眼眸裡看見了冰涼的光芒。
敬畏的同時,她卻心如明鏡,這筆生意,其實很容易可以談成,因為夜绛洛是真正聰明的帝王。
夜绛洛悠悠地睜開彎月般的眸,原本隐藏極深的鋒芒奔騰而出,猶如亮出利爪的猛虎一般,要将三丈内的一切活物撕碎。
那是一種,類似于皿煞的殺戮。
夜绛洛,她不像是高貴的天之傲凰,她像是從地獄深淵爬出來的皿腥霸主。
四月天的帝都已經是暖春花開,可禦書房裡平白升騰起的冰意,穿衣透骨,令人生生感覺到陰森的寒冷。
然後,她們就聽見龍椅上的女子,一聲輕笑:“如此,朕答應你。
”
沈歡顔與碧雲同時擡頭,驚愕朝她看去。
舒卷着廣袖的夜绛洛指尖纏着一縷發絲,唇角銜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原本娟秀清華的容顔染了霜氣,眉眼之間飄忽不定的更像是殺意。
下一刻,她自龍椅上站起,穿堂而過的暖風揚起她的長發,鳳袍上金翅舒展,明眸裡冷酷森森,一瞬之間,她娟麗容色竟有迫人的美麗!
“朕,答應你。
”
沈歡顔的指甲深陷掌心,疼痛喚起了她的理智,也讓她能勉力走出夜绛洛的氣勢,她恭敬躬身,一拜在地:“臣妾,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送走了沈歡顔,碧雲抱着黃絹走到她身邊,将黃絹平鋪在黑檀龍案上,探手為夜绛洛磨墨。
夜绛洛仰首靠在龍椅背上,緊閉着雙眼,不言不語。
将墨磨好,碧雲拿過一隻小豪,在墨汁中潤了潤,挽袖懸腕在黃絹上。
夜绛洛維持着這個姿勢,連眼皮都不曾掀起,聲音平穩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責令江南沈氏沈歡顔……”
碧雲手下不停,将她的話述以文字,撰寫成聖谕,很快,一張黃絹寫得滿滿一片。
“……欽此。
”夜绛洛淡淡道:“用印。
”
碧雲放下小豪,雙手捧過一個雕刻龍鳳紋路的金盒子,裡面是象征皇權至高無上的帝玺。
她将盒子放在一旁,卻遲遲沒有打開,夜绛洛閉上眼睛,好似睡着了一樣……碧雲猶豫再三,突然朝夜绛洛跪下:“陛下,請三思。
”
夜绛洛睜開眼眸,漆黑無波的目色落在碧雲臉上,彎起了唇角,似笑非笑:“碧雲,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沖動,不該把揚州鹽阜給沈歡顔?
”
“陛下,恕奴婢直言。
江南三州,蘇州産絲,杭州産糧,揚州産鹽,這三樣是關系到南晉命脈。
自先帝起,沈家已經壟斷了蘇州的絲綢;江陵王坐鎮杭州,掌控米糧大權;唯一隻有鹽業還控制在朝廷手中。
一旦陛下将鹽權給了沈歡顔,朝廷将盡失江南!
”
“你說的都對,江南富裕,倘若失去江南,朕的龍椅怕是也要坐不住了。
”夜绛洛懶懶地微笑,那怡然自若的樣子讓碧雲微微一怔,她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碧雲,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夜绛洛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又單純,“我問,你答。
輸了話,就給我二十兩銀子~啊,碧雲,其實你的俸祿也很多吧?
”
“……”碧雲很想把夜绛洛拎起來,狠狠搖晃到她腦子正常為止,都什麼時候了,她竟然還有心思玩什麼遊戲。
二十兩?
!
她現在想把二十兩銀子換成銅闆,盡數砸到夜绛洛臉上!
“碧雲,你是母皇的貼身女官,對南晉各方勢力自然一清二楚。
我問你,隻在江南,誰的勢力最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