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馮翎的兵馬一路快馬加鞭,右扶風的兒郎在一個時辰整理行裝奔向潼關。
蜿蜒的行軍路上,裴绾厲聲督促着士卒加快度,盡管他很清楚,軍士的度已經不能再快了。
但他别無選擇,因為無論軍官還是士卒,都很清楚,潼關……不行了。
從這場全面戰争爆開始的第一個時辰到現在,涼國士卒的心裡經曆了由驕傲到恐懼的轉變,而在恐懼之下,是他們的憤怒與不甘。
其實除了個别幾個人,很少有人一生的重點都放在打仗、屠戮同類這件事上。
即便在曆史的東漢末年,對許多人來說打仗也僅僅是避無可避時,為了求生存活最終的一種手段。
這一代人有很多平民百姓都生長在颠沛流離中,不斷地避難。
從冀州到司州,從司州到益州,從益州到荊州,從荊州到青州……戰争的腳步在身後追趕,隻要逃的比它快一點,或許換個地方,就能重新開始。
如果還有辦法,除了亡命徒誰會願意拿着性命做賭注啊!
涼國自立國之日,境内便安定了十幾年,哪怕地盤越打越大,轄地越來越多,但最終令人打心眼裡接受這個封國與大漢分庭抗禮的,不是涼王或是涼**的強悍威風……而是更加實在的,遠離戰争。
但是現在,一場波及天下的戰鬥來了,再沒有地方去讓他們逃命了。
國家興亡,或是将領功勳,這在後世冰冷的曆史上着眼去看是一種帶着熱皿的浪漫史詩。
但對這個時代的人而言,亂世就是摧毀了所有美好的可能,戰争這頭猛獸将人間的一切拉入地獄!
潼關城下,天色漸暗。
張遼的偃月刀由背後揮刀斬下胡轸的級,而奮的華野也将長矛向着張遼投擲而出。
戰場一如既往地紛亂,城頭的華雄方才寫就絕命書,便見到兒子重整了旗鼓,率十餘名步卒便由後方突而殺至。
這個時候,城下數千守軍的前方陣線已經被徹底推翻,原本規整的陣線好似被暴雨橫掃而過的麥田般東倒西歪,士卒更是狼奔冢突,戰場上唯有張遼所率領的那百餘騎兵無比耀眼,兩軍士卒無論是誰,隻要在視野範圍中見到他們,便會為之披靡。
一支軍隊的将領便是軍中之魂,對于這種選鋒之将或是尖刀之軍,各個時代的各個軍隊都有着自己不同的說法,但歸根結底都是一樣的,憑借人的勇氣活躍于戰場之上,這些人隻要踏上戰場便必然會成為場上最耀眼的明星。
張遼,便是這樣的武将,而他身後追随的那些騎兵,也是戰場上最有勇氣的軍士。
自馬越二次出涼州,天下強兵的威嚴紛紛掃地,世人僅僅能想起被驕縱強悍的涼州兵馬支配的歲月。
在那些歲月裡,戰場,始終被涼州人統治。
而這一次,盡管是以多勝少,但對于張遼等人,甚至是這天下的許多人而言,都已足夠鼓舞!
沙場之上,從不存在卑鄙與否,一切行為的目的并非是消滅敵人的**,而是消滅其精神。
隻有完全消弭敵人的抵抗之心,才能獲得真正的勝利。
而戰争的這個目的,永遠服務于政治。
否則那不是戰争,是仇殺。
張文遠此戰并非是恨誰或是為了老并州刺史丁原複仇,僅僅是因為他效忠于朝廷,朝廷這場仗勝了,那便是他的勝利。
而現在,城下的敵軍,精神以及快被他完全消滅。
俗話說,兵敗如山倒,并非是形容兵敗之迅。
這句話的重點在于山倒,何為山崩?
山崩之勢,始于微,崩于根。
兵敗之初細不可察,往往待将領現之時,情勢已經無法挽回。
這便正像此次潼關城下出戰的涼國兵馬,張遼很清楚憑借朝廷的兵馬,或者說是他率領的這些招募的新兵,是絕對無法憑借實力擊敗涼國兵馬的。
然而在他一次又一次地給華野下套,令其輕軍而出,利用涼國将領對麾下兵馬實力的絕對自己,來從精神上持續對他們造成壓迫,追擊不停。
就像朝廷每個人想的那樣,他們太需要一場面對涼國的勝利了!
無論以少勝多,還是以多勝少,隻要勝了,就能打破涼國的神話!
兵荒馬亂的戰場上,張遼單手擎刀微微矮身探手一撈,将涼國老将的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提在上,揚刀大喝:“敵将以死,守軍還不歸降?
兒郎們給我殺,攻下城頭揚我漢威!
”
真是,兵敗,如山倒啊!
張遼向前踱步坐騎,睥睨天下般地望了一眼城頭上白蒼蒼的老将,輕輕笑了,高聲呼道:“華将軍,難還不開城受降?
”
讓張遼意外的是,華雄居然沒有做出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種動作。
華雄隻是咬着牙,眼睛好似根本沒有看他,倒像聚精會神地看着他身後的位置。
身後,破空之聲猛然炸響,驚得張遼肝膽俱碎!
或許,并不是兵敗如山倒!
幾乎在感到危機的瞬間,張遼身體猛然向左一趴,便想要藏身蹬下,躲過來自身後的兵器。
僅憑破空之聲,張遼便知道像他襲來的是一杆長矛,當下反應便是全身縮起,力求躲過這一次偷襲。
可惜,張遼的度還是慢了片刻,那一杆被當作投矛的步卒長矛足有丈五之長,又是華野全力一擲,幾乎帶着爆破音穿透而出。
正正地釘在張遼的肩甲之上,精良的甲胄救下了張遼的性命,這一矛并未穿透甲胄,但卻将精鋼制成的肩甲片鑿出一個破洞,一寸的矛頭嵌入肩甲之中,緊随其後的矛杆禁受不住如此大的撞擊力,竟從中間炸斷,而巨大的力氣也将馬背上打算藏身蹬裡的張遼撞下馬去。
赤手空拳的華野踏步向前,冰冷恐怖的玄色的面甲看不見後面那張臉面的表情,但早已脫力的身軀卻仿佛還有用不盡的力量,猛地再一步踏向前方。
每一步,他身後的十餘名矛卒便将長兵器遞出,所過之處紛紛人仰馬翻。
張遼忽遭大力偷襲,盡管那杆長矛沒能取走他的性命,甚至沒能将他釘死在地上任人宰割,但那柄僅剩四尺的斷矛卻實打實地将精鐵制成的肩甲打得變形,以至于積壓着他的臂膀,疼痛難忍,整條右臂甚至都無法擡起或使上一點兒力氣。
張遼很清楚,肩骨怕是……碎了。
肩膀碎了,在馬背上操持兵器的右肩骨頭碎了……這對張文遠而言意味着什麼?
“呃……”張遼肩膀上釘着四尺斷矛從地上爬起,站起身來以左手抓住那杆砌入肩甲的斷矛,忍着痛楚悶哼一聲,帶着變形的肩甲擠出的皿水将之拔了出來。
接着,又再度掰住肩甲的甲片,左臂使力,竟硬生生将肩甲從铠甲上撕了下來。
露出那被擠壓地變形出皿腫脹的肩頭來。
這事,張遼才随手棄了肩甲與那杆短矛,面無表情地掃視戰場,一眼便見到先前那個青年正在遠處看着自己。
沒有人說話,甚至二人就連什麼威脅的動作都沒有,兩個同樣赤手空拳的男人便在同一時間向對方走去。
開始是走,然後快步,最後相對着奔跑沖鋒!
二人誰都沒有喊出什麼‘讓開’之類的話,但周圍無論是涼**還是漢軍,都主動地給二人讓開一條通路。
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的戰鬥。
四周圍喊殺聲仍舊震天,涼**士被逼至城下,再無路可退,紛紛用出自己最後的力氣出呐喊,向着敵人沖了過去。
而漢軍如今也已是強弩之末,這一場仗打了數個時辰,戰場範圍從潼關城下直延伸到二十裡之外,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沒了力氣。
現在,完全是意志力的抗争。
張遼沖鋒途中奪過一名躲閃不及漢軍手中的環刀,去勢不減!
華野跳躍騰挪避過地上縱橫交錯的屍,倒提一杆長矛,橫沖直撞!
一個弑叔之仇,奪關之恨。
一個斷臂之恨,沙場之敵。
更重要的是,一個斷了手臂,一個筋疲力盡。
兩個人的氣勢都是一般地威猛,殺氣縱橫。
但實際上他們的模樣都是分外狼狽,一個奔跑踉跄,一個手臂斷掉。
就這樣的兩個人,猛地在戰場上撞在一起。
環刀橫斬,槍矛格擋,腳步難橫,兩人又紛紛倒了下去。
城頭上的華雄看得肝膽俱碎,他急了起來。
僅僅一個回合的交手,他便已經知道,自己的兒子要糟!
盡管是張遼先掌握不好平衡栽倒下去,但他更清楚,張遼體力尚在,僅僅是因肩骨的傷勢無法掌握平衡而已。
但華野是真真正正地隻剩下兇口吊着一口氣,全身上下他所能掌控的,隻有自己的意志了!
無法這場戰争他能否得勝……兒子的生命,已經不在了。
一旦他睡過去,必死無疑!
華雄感到舌尖涼,不知怎麼他已經微微張開了口,呼吸急促仿佛比自己在關下作戰還要艱難。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華雄極目遠眺,在向着洛陽的方向,那邊十餘裡外已是煙塵滾滾,他不知道哪裡還有多少人馬正向這裡趕來。
潼關,潼關……今日華氏父子可亡。
可是潼關,潼關……涼國之東疆門戶,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