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扶風的羊腸小路上,幾名衣甲陳舊的騎兵呼嘯而過,兖州劣馬揚起的塵土才不過半人之高,馬力之弱,與騾馬相近。
≥,片刻之後,大隊步卒列陣前行,從者皆布甲,皮甲者寥寥可數,木矛鐵戈,積弱不已。
他們的首領并不以其貧弱,隻是兩鬓斑白的八尺首領眉宇間帶着幾分憂愁。
程立有些焦慮,本以為董卓能在關中為馬越堅持月餘,他單騎奔東郡借馬越之威望與自己當年協助防守東郡的名望募來三千鄉勇助軍,卻不想,董卓連一旬都沒扛住,更無法預料期門軍造反,朝中大員勾結董太後将馬越一支放逐涼州!
沒錯,在程立眼中,這就是一次針對馬越的放逐,這就是一次勾結!
自出山東阿,這些年馬越的努力程立是曆曆在目,平東郡殺蔔己,讨黃巾誅張梁,掃荥陽治長安,敬先帝奉陛下,馬越的努力他都看在眼中。
為人謀,如何不忠?
事急倉促之時,他隻潦草募到千百鄉勇便急忙前往洛陽,卻在路上聽人傳言,輔國将軍被降罪為涼州牧的消息,急忙星夜兼程趕往京兆尹,最終在長安令杜畿口中收到真正的消息,明白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這下子,可是不妙。
最要緊的是他不敢去北大營取辎重,司州不知有多少馬越的敵人身居高位,他手下的兵馬無法懸挂輔國将軍的軍旗,成了一股野軍,亂軍!
難道還有比這還糟得事情嗎?
沒有辎重,沒有食物,沒有軍饷,還有東北西逃地清理蹤迹,一切都隻是為了趕到那個叫做美陽的地方。
那是馬越的封邑,他隻能趕到那個地方才能得到辎重補給,等待後面的打算。
稍待,前騎哨兵探查回報,程立引軍寄身荒野,巨石林木不遮風,枯枝殘葉難擋雨。
饑寒交迫。
程立苦中作樂地笑,這場風霜雨雪,倒剩下了費力掩蓋蹤迹的力氣。
涼州,他是回不去了。
隴關封鎖,途徑八縣二郡,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被守軍驅逐,他們撐不到涼州。
為今之計,他隻能引軍代馬越入主美陽,取得糧草辎重以備軍需。
杜畿告訴他的一個消息倒是令他很是心動,身負涼州軍旗的傳令前些日子途徑長安奔赴洛陽,要給陛下帶去美陽侯宗族子弟赴洛陽公署為郎的消息。
屆時,他便能與涼州搭上線,到時是散去兵馬隻身赴涼還是留作聽用,都看馬越的意思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已經有個想法,他要在司州為涼組建一支刺客間使的部隊。
刺客間使,古已有之,刺客,暗挾兵器刺殺他人以報仇者。
間使,隙也,軍中反間。
早在洛陽之時,程立便有了建立情報機構的想法,馬越此次大敗更是加劇了他這個意圖。
兵家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沒有情報,軍事行動與政治鬥争就是個笑話。
這個道理連張角都明白,程立又如何會不知道呢?
孫子兵法第十三篇已經給予了用間足夠的理論支持,程立如今所差的隻是資财所需,因此他必須前往美陽縣,卡下馬越的采邑。
他的懷中已經揣了一封寫與馬越的書信,待到奔至美陽縣探查确實情況之後便會給馬越去信,到時一切都看馬越定奪。
此次身邊的鄉勇足有六百之數,他希望到最後,經過遴選能剩下二百人,到時候身強力壯、頭腦不足者為刺客,機智聰慧深密謀慮膽大心細者為間,為馬氏大旗下聚攏一支可靠的間刺隊伍。
之所以選擇美陽是有程立自己的想法在内的,首先在美陽縣有錢财可供他使用,一縣之封邑勉強能夠支撐數百間刺的訓練、生活所需。
再者美陽離涼州不遠,情報網可涉司、涼、并、益四州,足夠馬越所需。
在再者,便是方便征募可信之人。
“元平,怎麼樣,一路奔馳身體可還受的住?
”程立咬了一口堅硬的囊餅,從雪地上随手撈了一把放進口中嚼着,拍了拍身旁青年的肩膀,說道:“沒事,等到了美陽就沒事了。
”
崔均在馬越西遷之事尚在輔國将軍府,兵亂發生時期門軍入府連砍帶殺,吓得崔均急忙騎牆而逃,後來趁夜掏出城去才知馬越兵敗,隻好一路向西走到長安縣,一路走了十餘日,望見長安縣時已經筋疲力盡,累倒在街上,城門卒見他穿的體面,便上報給縣令杜畿,醒了一番交談才知道竟是輔國将軍府的人,後來趕上程立前來,便跟着一路西奔。
這一路,可是吃夠了苦頭。
崔均搖了搖頭,這一路若不是程立的照顧,隻怕他早死了,就連手中這塊硬囊都是程立掰了一半給他的,程立說,崔均和他的兒子年歲相近。
鄉勇中隻有他穿的還算體面,卻殘破不堪。
咬着囊餅,崔均含糊地搖頭,鼻子酸澀卻心若鐵石,搖頭說道:“沒事,我沒事!
”
經曆滅門的青年一顆心已經變得足夠堅硬。
程立咬了兩口,将剩下的小塊囊餅小心翼翼地放到懷中,又在水囊裡舀了些冰雪,這才起身朗聲道:“諸位,還有五十裡到美陽,咱們走吧!
”
帶着使命感的程立再度率領六百亂軍上路了,為了名正言順地挂上馬涼州的大旗,為了涼州組建一支間刺力量。
他上路了。
……
幽州,州牧劉虞與奮武将軍公孫瓒的關系随着用兵次數的上升開始顯著下降。
幽州窮苦不亞涼州,但因為劉虞的勵精圖治,無論是漁陽鹽鐵還是上谷開市通商都給幽州帶來極大的資财,使得青徐二州流民皆奔赴與此,在此地開始新生活。
但這些事情對公孫瓒而言是不同的,劉虞的和談意味着與烏桓人的戰争、與濊貊人的戰争、與鮮卑人的戰争、甚至是與那些扶餘人的戰争都停止了,這對公孫瓒而言是不可能,甚至是萬萬不可的!
不打仗了?
為此公孫瓒跑去州治與劉虞争論了無數次,最後一次甚至拔劍喝罵劉虞,當然,最終還是以公孫瓒離開而告終。
走之前,公孫瓒留下了一句話:父兄的仇還報不報了?
袍澤的恨還雪不雪了?
在那之後,公孫瓒散盡了家财,大肆擴充私兵部曲,所募者多與外族背負皿海深仇,又從各郡購入三千匹雪白駿馬,練兵整部,傳擅騎射弓刀,号白馬義從!
靠着這支部隊,私掠烏桓,處處與劉虞作對。
你劉虞要安撫外族,通商互市,我便遣輕騎掠奪。
你要遷烏桓入幽,我便将他們殺得幹淨!
盡管幽州虎符在劉虞手裡,可幽州上下哪個兵卒不聽公孫瓒的?
匹夫劉虞,短視之人!
事實上,劉虞并不短視,盡管與外族和談的事情因為公孫瓒橫插一腳變得波折莫測,但劉虞并未放棄。
他做出最大的舉措,便是與劉備拉關系。
如今的劉玄德,是幽州的一員大将,且不說結拜兄弟張飛有萬夫不當之勇,還有幽州的校尉徐榮也與他為善,那是連輔國将軍馬越都重視的人物,領兵作戰無所不能,曾率兩千虎贲在關外抵擋鮮卑五千兵馬半月有餘,最終大獲全勝。
隻不過,劉備還是個軍司馬罷了,但他和公孫瓒的關系也像劉虞一樣,出現了裂痕。
前段時間張純張舉造反,劉備寡不敵衆被群賊圍困,遣人向公孫瓒求援,公孫瓒見死不救,言明左右雲:今若救弟,明日衆将便不敢死戰耳。
後來這場仗勝了,劉備大腿中箭,那句話傳到劉備的耳朵裡,盡管他并未與公孫瓒反目,但二人的關系顯然沒有從前那麼親密。
盡管劉備,是理解公孫瓒的……否則得勝那日殘兵還城,要不是劉備瘸着腿阻攔暴怒的張飛,公孫伯圭早被一矛挑了。
劉備的傷才方好,便被州牧劉虞請入宅邸飲宴,劉備知道公孫瓒與劉虞關系鬧僵本不想去,但念及負傷之時劉虞差遣醫匠送來侍從将他照顧地無微不至,眼下不去拜會也不合适,便命人将劉虞之請告知公孫瓒,獨自前去赴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其間觥籌交錯,劉虞不免談及公孫瓒的事情,劉備也不明言,隻是從旁規勸寬慰。
等劉備從府中出來,一身的冷汗再受寒風,若非體格健壯隻怕是要立即生病。
回到府中,張飛、劉德然、簡雍、徐榮等人急忙跑來相問,張飛急切地問道:“兄長,州牧跟你說了什麼,可提及公孫兄長?
”
劉備眉目沉重地點頭,踱步至幾案端起銅壺倒了些溫湯一飲而盡,這才深吸了口氣說道:“不過還好,州牧隻是不喜兄長所為,倒也沒有太多怪罪的意思,隻是希望我從旁規勸,盡力說和,咱們兄弟暫時還可以留在幽州。
”
劉備對幽州目下的狀況很是不安,劉虞與公孫瓒兩兩相鬥,他誰都幫不了,若最終燃起戰端受苦的還是幽州百姓。
何況,一遍是漢室宗親,一面是恩遇自己的兄長,他能幫哪個?
聽聞此言,衆人大感欣慰,人到中年的徐榮更是長噓了口氣。
颠沛多年,本已放棄功名利祿的他先是遇到馬越這位恩主将他引回家鄉,再便是結實劉備這樣的青年英傑,這個小他近二十歲的青年兇中匡扶天下的大志早已打動了他的心。
若要離去,他是舍了這來之不易的校尉,還是與英傑失之交臂。
徐榮走出院落,望着滿天星鬥沉思着。